第92章
親人去世, 即便是一切從簡,處理後事的繁雜瑣碎依然讓一大家子人忙得幾乎顧不上悲傷。安葬好姨夫的骨灰,羅家楠從墓地開車送爸媽去餐廳。葬禮過後的聚餐, 一是感謝前來幫忙的親朋,二是為了共同緬懷逝者。羅家楠沒功夫參加, 給爸媽送過去就立馬調轉車頭奔單位。淩晨出了起案子,他本該出現場,可還得為姨夫守靈,只在電話裏聽呂袁橋給說了個大概——
一間高檔小區的公寓裏,死者被一刀斃命,捅肺上了。根據現場調查和祈銘初檢給出的兇器尺寸形态,确認兇手是從廚房裏的取得的刀具。門鎖窗戶未被破壞,同時死者身穿睡衣,說明兇手是從正門進入且死者對其不設防, 考慮熟人作案。
羅家楠到局裏的時候苗紅呂袁橋他們都沒在, 打電話過去,說還在現場調監控。這種案子一般不難, 看監控基本就能破了,難的是得找到兇器。兇手把刀帶走了,不知道扔哪去了。追蹤遺留血跡,十有八九是丢進了垃圾桶,可等鑒證的到那時, 垃圾清運車已經走了仨小時了。黃智偉直嗷嗷,因為杜海威派他帶組人去垃圾站翻兇器。
聽說鑒證的要去翻垃圾,出于同情,羅家楠派了歐健去幫忙。他以前跟着幹過這種糟心活,數百噸垃圾堆成一座小山, 味道有多銷魂就別提了,主要是視覺上難以忍受,一鏟子下去不定鏟出什麽惡心的玩意來。根據以往的經驗,他估摸着歐健得哭着翻垃圾。
年輕人嘛,多歷練歷練沒壞處。
屍體拖回來羅家楠去樓下看了一眼,等祈銘他們出屍檢報告的空檔,轉頭上樓去找趙平生。他一直惦記着林家奇那事,只是這兩天忙活處理姨夫後事,沒顧得上問。陳飛還在現場,不好拿與案子無關的事打電話打擾對方。
敲門進屋,入眼便是趙平生眉頭緊鎖的樣子,羅家楠剛說了“林家奇”三個字,就聽對方重重嘆了口氣:“別問了,我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啊?那孩子沒去問他媽啊?”
“問了,他剛說了一句話,林凱茹就犯病了,現在跟ICU裏呢。”
羅家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是他說什麽了?”
趙平生垂手一拍大腿,語氣不無後怕:“哎,昨兒一早我跟老陳送他去的醫院,他進去,我們倆在病房外頭等着,想說等聊的差不多了進去和林凱茹見個面……我還千叮咛萬囑咐,別那麽直接,果他進去直眉瞪眼就說‘DNA檢測報告證實,趙平生不是我爸’,緊跟着監護儀就報警了,我操給老陳吓的,差點沒讓大夫連他一起搶救。”
“……”無言以對,羅家楠皺起眉頭,“那就別問了呗,反正不是你們的孩子。”
“老陳不幹啊,”趙平生冷嗤了一聲,“他還琢磨着是不是當年被人給戴了綠帽子呢。”
“嗨,都二十年前的事了。”同樣身為男人,羅家楠很能理解陳飛的執着,但畢竟時間久遠,而且難以取證,反正要擱他可能就不追了。
趙平生嘆息着抱怨:“跟他啊,沒理可講。”
昨兒在醫院一看林凱茹進ICU了,陳飛立馬奔去提款機取了兩萬現金交給林家奇,讓他別怕花錢,無論如何得救人。轉頭又給認識的醫生打電話,催着人家找心內專家過來會診,那邊說可能臨時找人有困難,他就站ICU通道上沖着電話嚷嚷。看他那着急上火的勁兒,趙平生憋了一肚子的不爽。不是心疼錢,更不是怪陳飛給舊愛找大夫,而是覺着沒必要為了私事而去難為外人,還明顯一副慌了陣腳的樣子。
——該不是餘情未了吧?
“那現在怎麽解決?”羅家楠問,“用我幫什麽忙麽?”
趙平生擺擺手:“不用不用,回頭找我弟妹問問,她和林凱茹以前是鐵姐們,可能知道點什麽。”
“成,有需要言語一聲。”
羅家楠說着掏出手機,給趙平生比劃了一下“我先幹活”去的手勢,推門出屋。呂袁橋打的電話,他摁下電梯按鈕後接起:“說。”
那邊輕輕松松的:“人摁着了。”
“我去?這麽快?”說不吃驚是假的,羅家楠皺眉笑笑,“什麽貨色?”
“死者的合夥人,他朋友一看監控就認出來了。”那邊背景音裏亂哄哄的,隐隐傳來女人的哭聲,“據說是因為嫌疑人虧空公司賬目,死者要查賬,可能是溝通過程中産生了糾紛。”
“得,人提回來,我審。”羅家楠進電梯突然又想起什麽,“趕緊,先問問兇器扔哪了,看能不讓黃智偉他們少翻會垃圾。”
那邊應下随後挂斷電話。電梯門開,羅家楠剛擡腿邁進去手機又震了起來,低頭一看,是趙玥瀾打過來的趕緊接起:“有事兒?”
“哥,你讓我幫忙翻譯的東西,我剛吃飯的時候翻譯完了,發你微信上了你看一眼。”
“嚯,真快啊。”
羅家楠心說今兒這是怎麽了,一個個都打了雞血了?
“我待會吃飯的時候看,謝了啊。”
“你還沒吃飯啊?趕緊去吧。”
“這就去,诶,我妹和我姨,你費心多照應着點。”
“放心吧,等爸的後事都處理完,我跟妍妍帶媽回北京住一段時間,不敢留她一個人在這邊。”
“嗯,辛苦了。”
“不會,哥你趕緊吃飯啊。”
随便客套了兩句,羅家楠挂了電話調出微信界面。之前他在祈銘手機上看到那個名為“SABOTEUR”的微信群裏,林冬和杜海威他們來回發全英文文件的截屏,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将照片下載下來用藍牙傳到了自己的手機上。然而圖片上的專業術語過多,他看不太明白又不好意思去問祈銘,正趕上表妹夫是北外英語系高材生,昨兒守靈聊天的時候想起這事,把圖片發給對方讓對方幫忙翻譯。
這會不是飯點,去食堂吃飯只能到小炒窗口點。點了份蘑菇炒牛肉蓋飯,羅家楠倚着出菜口的臺子看趙玥瀾發來的資料。看着看着眉頭漸漸擰起,厚實的肩頭起伏愈加明顯。
“诶?羅副隊,你不吃飯啦?”眼瞅着羅家楠突然窗口離開往門口奔,食堂師傅趕緊探出身招呼他:“都炒好了!”
根本顧不上理,羅家楠出了食堂大門幹脆跑了起來。看了翻譯稿他算徹底知道杜海威林冬他們在查什麽了,是祈銘在美國時遇襲的那件案子!
一口氣奔進解剖室,羅家楠“嗙嗙”的敲隔斷解剖臺和外圍空間的玻璃門:“祈銘!出來一下!”
祈銘壓根沒回頭:“有事說,這忙着呢。”
羅家楠壓着脾氣喊道:“你先出來!兇手都抓着了,屍檢報告不在乎差這幾分鐘!”
旁邊高仁和夏勇輝互相交換了下視線,都沒言聲。聽羅家楠那語氣,像是在生氣。
頓住手,祈銘輕輕嘆了口氣,眉心不悅皺起。将工作暫交給高仁接手,他脫去染血的乳膠手套和簡易隔離服扔進垃圾桶裏,轉身刷開玻璃門走到水洗邊,背沖羅家楠邊洗手邊問:“什麽事這麽着急?”
看了眼玻璃隔斷裏偷摸往他們這邊瞧的兩位法醫,羅家楠耐着性子等祈銘洗完手消完毒,然後拽住對方的胳膊拉到走廊上,盡可能心平氣和的說:“你找林冬和杜海威查你之前的案子了,是吧?”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祈銘稍稍一愣,随即冷下表情:“你就因為這件事,打擾我工作?”
“不是——”羅家楠一時語塞,略加思索立馬為自己找了個聽起來不那麽沒底氣的理由,“有關你的事我能不上心麽?再說這案子兇手都逮着了,不然我不能——”
“打住。”祈銘擡手打斷羅家楠的話,顯然這種理由對于他來說,并不足以原諒對方幹擾自己工作的做法,就聽他沒好氣的回道:“羅家楠,你是因為被排除在外覺得自尊心受損,所以才急吼吼的找我質證,沒錯,我是沒找你做案件分析,但這不代表我不尊重你,同時我不希望這件事增加你的負擔,這就是我的解釋,現在,你滿意了麽?”
“——”
這也就是祈銘,要換個人這麽跟自己說話,羅家楠早火了。好心當成驢肝肺是吧?關心人還關心出毛病來了?自尊心跟這個有他媽一毛錢關系麽!?
看他光瞪眼不說話,祈銘問:“沒事了吧?沒事我接着——你——羅家楠!”
羅家楠“哐!”的一拳鑿牆上,無可宣洩的怨氣瞬間化作了指關節的痛。講不明白,他覺着。祈銘有時候過于理性,有些明明是人之常情的事,到他那卻非得拆出堆條條框框,恨不能一個佛洛依德把全人類都研究透了!
但再生氣也不可能跟祈銘招呼,那不成混蛋了?
其實他捶牆也跟捶祈銘心上差不多。對方屏息而立,走廊上只能聽到羅家楠一人粗喘的聲音。意識到他生氣了,祈銘沉下氣稍作反思——因為私事而打斷屍檢,百分之百是羅家楠不對,所以他憑什麽生氣?因為我剛才的話?我只是實話實說,有問題?
“我說錯話了?”祈銘問。
“沒!”知錯就是不改的本事,羅家楠再沒見過比祈銘還牛的,“你能錯麽?你仨博士學位你能錯?錯就錯在我多餘管你!”
祈銘皺起眉頭:“你不管我管誰?”
“——”
羅家楠差點就被氣笑了,可手疼,疼得怎麽也笑不出來。
看他背過身藏着掖着的甩手,祈銘緩下語氣:“來辦公室,我給你看下手。”
“不用,就這點兒——”
“你來不來?”
“……”
聽語氣完全沒的選嘛,羅家楠籲了口長氣。跟祈銘怄氣怄不過三分鐘實乃常态,對方總有辦法讓他啞口無言。冷靜下來想想,好像祈銘說的也沒錯,他确實是自尊心作祟,感覺自己被排除在一個無法融入的小圈子之外了。
嗯,一個名為高智商·高學歷·高能力·會放光的圈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