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第9章 ☆、試探

國三的秋天來的很倉促，仿佛一夜之間，大雁南飛，秋色連波。

紅火的楓葉鋪了一地，不同于以往秋日的寧靜，蕭蕭而落的紅葉熱烈而明豔，遠遠看去如同豔到極致的火焰，随時可能不顧一切燃燒。

結城千佳站在窗口，凝神不知道在想什麽。隐約可以聽到岸本秀樹等人的讨論聲，還有幸村精市唯恐天下不亂的猜測。

“黑崎前輩說的五個人到底是誰？”

“現在是三個吧，幸村和黑崎都在我們這裏！”

“幸村的話，還真不好說……”

一時又沉默了下來，想來也知道某位聲名狼藉的人士又在接受目光洗禮。半響幸村精市低咳一聲，義正言辭道，“我不做那麽沒品的事。”

衆人齊刷刷的搖頭，明擺着不相信。

幸村精市又申訴，“我不做那麽沒水平的事。”

讨論的氣氛凝滞了片刻，過了一會又熱烈起來，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幸村剛剛的發言。

“能在一天內逆轉票數的人，必定具有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氣勢和聲望……喂，你們別偷瞄我。”幸村精市又提出高見，“其實，高等部的結城千砂也很有嫌疑。”

飲料打翻的聲音，手忙腳亂收拾的聲音，還是欲蓋彌彰故意大聲說話的聲音在結城千佳耳邊嗡嗡作響。

“夠了，”黑崎涼子用兩個字就把室內的溫度降至冰點，“幸村，別耍他們。”

幸村精市毫不在意周圍射過來的眼刀，聳肩。

“至少現在不要玩了。”黑崎有種想揉太陽穴的沖動，把幸村他們打發走，她轉向一直沒動靜的千佳，“你還好嗎？”

千佳聞言轉頭，定定的看着黑崎，“這件事我想自己查。”

“為什麽？”黑崎挑眉，印象中結城千佳唯一一次出手，就将縱橫高等部許久的宮原拉下馬。那還是國二時的事情。

女生的表情頃刻變得晦澀。她很少情緒外露，黑崎涼子若有明悟的點頭，然後輕嘆一聲，頗有些憂心忡忡的開口。

“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

千佳勾起一抹澀澀的微笑，“又能怎麽樣？”

結城千佳不喜歡費盡心機的攀爬高峰，但如果這是站在那個人身邊的唯一路徑，就算遍體鱗傷，風起雲湧，她也不會輕易放棄。她絕不會放棄。

大概從國小傍晚那場大雨之後，有些東西已經在心裏落地生根，并以時間為養料不斷壯大。直到成為不足為外人道的執念。

所以，當千佳在走廊上無意聽到仁王雅治的名字的時候，不愛多管閑事的她生生停下腳步。走前幾步的幸村精市微愣，回身，“學生會會議要遲到了，不快點麽？”

千佳若無其事的垂眸，“突然想起還有文件沒拿，你先走吧。”說罷，匆匆折身返回，在幸村看不到的轉角，踏上了樓梯。

樓上是天臺，大抵是秋雨的緣故，地板上的青苔濕滑，必須要走的很小心。對面的說話聲一點點清晰起來。

“你天天纏着仁王雅治，說好聽點是執着，真實點就是不要臉！”背對着千佳的女生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照照鏡子，先認清自己的尊容！”

千佳以前雖然也被無聊的女生找過麻煩，但大多是不輕不重的惡作劇，被鎖在冰庫主要還是因為姐姐。

聽到這犀利的言辭，不由思考是不是仁王雅治的影響力又增大了。

“……變态……”被圍起來的女生雖然咬牙切齒，但聲音卻很小，“只要接近仁王君就排斥的你們，根本就是變态……”

“你說大聲點！”站在正中間的女生不怒反笑，“分明就是自己不夠資格，你看——”

“——你們在幹什麽？”

在女生要拿自己舉例的前一秒，結城千佳打斷了她。天臺的大風吹起她的發絲，她冷冷看着驚訝的語無倫次的女生，嘴角平直。

“沒，沒什麽……”女生慌忙道，很快又改口，“只是教訓不懂事的人，前輩您——”

“二年級生？”千佳挑眉，饒有興致的問。

“是，是！”

“我記得二年級有三個班上戶外課，你們是哪班？”

一聽要刨根究底，女生們的氣勢立刻松懈下來，“前輩，我們再也不會這樣做了，我們錯了，對不起。”

結城千佳一點都不在乎她們怎麽做，但她不打算說出來。女生們見她沒有動作，識趣的消失在她面前。因為跑得太急，有人腳底打滑摔倒在門邊，爬起來繼續慌不擇路的跑開，好像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怪物。

秋風蕭瑟，在耳邊簌簌作響。

千佳掃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女生，沒有同情心的打算走人。

“如果……”身後卻傳來那個女生微弱的聲音，“是前輩的話，絕對不會遭遇到這種事情吧？”

天臺的牆壁經過多年的風吹日曬，白色的牆面刻上了青黑色的紋路，承載着歷史的滄桑。千佳盯了一會，突然想告訴她，承受正面攻擊比暗箭傷人幸運的多。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我喜歡仁王前輩，很喜歡。”女生低低的呓語，隐約中被風吹散，再也無跡可尋。

剛下樓梯，就看到幸村精市一臉從容的靠着牆壁，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偷聽的行徑。千佳繞過他。

“有什麽感想？”幸村精市賊心不死的跟上來，意味不明的問。原本以為千佳一定不會回到，她卻出乎意料的開口，只是語氣比他的問題更琢磨不透。

“羨慕。”

“羨慕什麽？”

結城千佳望着遠處，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一杯溫牛奶遞到眼前。

蓋子已經體貼的打開，瓶口冒着細細白煙，香味溢出。遞送瓶子的手指纖長，一如當年整潔好看。

“總覺得你躲我呢，”仁王雅治食指轉着小辮子，随意的坐在觀衆席的臺階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失寵了。”

結城千佳也坐下來，就像許多年前他們并肩在一個教室。

“你很忙，”結城千佳垂着眼睑說，察覺到語氣中的責怪意味，停頓零點一秒又補救，“我也很忙。”

仁王雅治輕笑。

“那今天很難得。”涼涼的薄荷味自他身上傳來，配合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讓千佳有一瞬間懷疑他在諷刺。

“我……”指尖抵着玻璃瓶，恰到好處的溫度傳來，手掌卻一片冰涼。千佳費盡全力對上仁王的視線，一瞬間感覺四肢五骸都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多年練就的社交能力，終于還是讓她面色正常的說出了這句話。

仁王雅治不置可否。

“你寫了多少張？”結城千佳一字一頓，“……學生會的投票，你寫了多少張？”

仁王雅治幾乎是驚愕的猛擡起頭，看到她平靜的表情之後，仿佛惡作劇被發現了一樣，輕松道，“怎麽發現的？”

結城千佳又開始笑，笑的眯起了眼睛，只剩下男生的影子映在視網膜上，模模糊糊。

少年到底還是低估她了。不要說他的字，就算是他寫字的姿勢，喜歡用的筆和一些細節處的習慣，她都了如指掌。

這個人曾經在雨夜模仿她的筆跡寫留堂作業，現在卻模仿別人的筆跡投票給她的對手。

大概時光中的種種都要償還，走的再遠也無法逃脫。

仁王雅治別開視線，“不想問我理由嗎？”

“你準備了多少個答案？”千佳愣了三秒，了然的反問。

“感人肺腑版，痛不欲生版，情真意切版，強顏歡笑版若幹。”

“哪個是真的？”

“你猜喲~”少年眉開眼笑，像只偷腥的狐貍。

結城千佳知道這件事完全可以輕拿輕放，仁王雅治從來都是率性而為，追究下去根本沒有意思。只是她突然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就算你全部說出來，我也分不出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而無力。

女生已經離開，邊上還放在沒有喝的牛奶，在秋涼中漸漸冷卻。仁王雅治低着頭，伸手拿過牛奶，仿佛還有她掌心的餘溫。

但那只是錯覺。

一場秋雨一場寒。

今年的秋天似乎按下了快進鍵，陰雨在九月末就開始連綿不斷。教學樓裏暗暗的，結城千佳走近儲物櫃，看到一個人影蹲在牆角。

又是上次在天臺遇見的女生。

她把書安放好，緩步走到女生面前，後者擡頭看到她，強忍的眼淚突然湧出來。

女生的身體顫抖的厲害，她面前的結城千佳只是靜靜的看。哭了許久，千佳突然向前踏一步。

“你可以示弱。”

“我，我不要……”女生倔強的回答，語氣中帶着哽咽。

“我的意思是，”千佳的眼眸漆黑深邃，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樣，“跟仁王雅治示弱。”

“？！”

另一棟教學樓的走廊邊。

千佳看着那女生蹲在階梯般，仁王雅治看到她，似乎愣了片刻。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些什麽，仁王撐起傘，傘沿偏向女生那邊，在朦胧的煙雨中漸行漸遠。

直到再也看不真切，她才收回視線。

“你怎麽知道仁王雅治一定會回去拿傘？”身後，幸村精市斜倚着畫室的門，好奇問道。

“猜的。”

幸村半信半疑的研究她的表情，半響宣布放棄。

“那為什麽要幫她？她那麽喜歡仁王，要是仁王動心了怎麽辦？”

“又不是在演電視，”結城千佳小聲說，眼底一片涼薄，“喜歡是沒有用的。”

從她被警告開始，直到被鎖進冰庫，她終于用近一年的無聊代價得出這個結論。

但是……為什麽還是羨慕呢？

那種明目張膽的喜歡，理直氣壯地好像自己喜歡的那個人，最後也一定會喜歡上自己一樣。

小時候什麽事情都喜歡拿去問老師，像那朵花叫什麽名字，冬天快離開了嗎，有沒有考到一百分……長大了，卻不知道該問誰，問什麽。

她還記得那年胖胖的緒方唯跑到老師面前大聲說，

“老師你覺得我可以嫁給雅治嗎？”

沒等老師反應過來，仁王雅治就先仰起頭說，“不行喲，緒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也很想變成緒方唯。

但是最終，她也只能找一個又一個的代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