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第1章 ☆、入學

氣氛沉悶的大禮堂，似乎有嗡嗡的聲音在上方回響。

結城千佳擡起手腕，腕表上的分針已經轉動了整整一圈，她側過頭過靠近門邊的同學小聲說，“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四月初，從國小到國中的過渡已經完成，校道上的櫻花紛紛而落。

秉承着古老學校的莊嚴傳統，立海大的校門口沒有門衛，在空蕩蕩的道路中透出一絲死寂。

結城千佳雙手抱着書，靜靜站立在櫻樹下。一陣和風吹過，掠起了粉色花瓣與女生的長發，視線有一瞬間被遮擋。

仁王雅治正是在這個時候停住了腳步。

極深的黑發與象牙白的膚色相貼，露出尖瘦的下巴，平直的唇角，看上去竟然有種觸目驚心的美感。

“早安，仁王君。”

“在等人嗎？千佳。”

兩個人同時出聲。

結城千佳不慌不忙的整理好頭發，搖頭，“陽光很溫暖，忍不住想出來感受一下。”

“哦。”仁王雅治心不在焉的應道。

驚豔感稍縱即逝，讓仁王忍不住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出現錯覺。

“一起進去嗎？”

女生略帶詫異的看了一眼發出邀請的仁王雅治，遲疑了半秒就大方點頭，“正好我旁邊還有一個座位。”

“那麽巧？”

“原本是幫本間同學占的，但是因為年級前十要先去校長室，所以就空了下來。”

沉默了一會，仁王雅治突然問，“千佳你呢？”

“恩，”女生疑惑的側頭，看到少年臉上少有的嚴肅表情，一愣，“我？”

“年級前十，這裏面本該有你的吧？”

他的語氣驀然跟那些親戚們重合在一起，好像她沒有考到第一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結城千佳移開視線，沒有錯過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我沒有什麽大志向，比起每天努力學習，還是更希望過的輕松一些。。”

對上女生“我已經有了人生志向”的表情，仁王雅治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一路無話。

走到年級榜單前，結城千佳停下腳步，擡頭呢喃，“年級首席是……”

“為什麽只關注第一名？”仁王敏銳地問。

“因為他接下來一個月都會成為話題人物吧……唔，柳蓮二。”

少年半信半疑點頭。

雖然說要做一個閑散的人，但也許結城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态度中隐隐有‘除了第一名其他人都不放在眼裏’的感覺。

這架勢，普通人大概是不會有的。

走到禮堂時，正好是新生代表致辭的環節。仁王雅治依靠着門框，看了眼，不正經的笑，“喲，你心心念念惦記的人。”

結城千佳有些尴尬的低頭，“柳君似乎有些緊張啊。”

“正常嘛，畢竟這裏有上千人。”

女生沉默了下來。

直到柳蓮二致辭結束，禮堂內被掌聲萦繞。在一片整齊的喧嚣中，仁王雅治隐約聽到低低的如同呓語般的聲音。

“站在那裏，是什麽感覺？”

他掃了結城千佳一眼，想起初次對這個女生有深刻印象的瞬間。

大概是國小四年級的時候，氣氛熱烈的班會課。具體的內容已經記不清楚，唯一能想起的是黑板上老師娟秀的字跡——

[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搞得好像只要說出來就一定能做到一樣。

仁王雅治對這樣看上去激昂人心實則毫無意義的說辭嗤之以鼻，無所事事的撐起下巴，眼角餘光驀然撲捉到低頭沉默的鄰座。

她似乎在沉思，過了許久才拿起筆，飛快的寫了幾個字，然後疊成信封的模樣塞進書包裏。

這是不打算上交的意思？

小少年撓了撓桌子，好奇心一下子就高高的懸在空中。

糾結了片刻，少年突然一拍着桌子，指着窗外喊，“有灰機！”

在全班人反射性的順着他的指尖望去的時候，仁王雅治順利拿走了結城千佳的答案。

沒有皺褶的白色紙張，帶着淡淡的花香，非常精致。上面的筆跡卻不同于以往的娟秀，反而是小學生不應有的潦草與成熟。

「我想成為我自己。」

——那一年，結城千佳是這樣說的。

立海大的入學典禮在平靜而乏味中結束，比之同年的冰帝和四天寶寺毫無特色。黃昏漸至，結城千佳走在夕色籠罩的街頭，影子被拖的細長。

沉悶的禮堂，放大聲音的音響，時而整齊時而嘈雜的掌聲……在腦海裏不斷徘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禮堂門口的陽光太刺眼，她看着講臺上來來去去的人，覺得眼眶有些酸澀。

結城千佳第一次有些想知道，站在那個位置究竟是什麽感覺。

推開家門，姐姐抱着書從樓梯走下，瞥了她一眼，“準備出門，等下有家庭聚餐。”

“是，我知道了。”結城千佳脫掉鞋子，“我去洗把臉。”

“來不及，”姐姐冷冷的說，“現在就要出門。”

“啊，千佳回來了！”結城媽媽從廚房出來，微笑着，“把書包放下，我們就要出發了哦！”

正要應聲的時候，一直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父親頭也不擡的打斷她，“千佳才剛回來，不用那麽着急。”

“诶？”結成媽媽解下圍裙，“可是……”

“讓他們等一下無妨，”結城父親合上報紙，對小女兒發號施令，“你先回房間換身衣服。”

“是，請稍等。”千佳微微點頭，越過姐姐的肩膀向樓上走去，手背不經意觸碰到她身上立海大高等部的校服裙。

結城姐姐淡淡的移開視線，沒有說話。

家族聚餐的目的地是一家名聲不錯的酒店，一家四口剛剛進門就被此起彼伏的恭維聲包圍，大多是圍繞在結城家優秀的兩姐妹身上。

在盛贊之下，就連向來古板的結城父親都露出一絲笑意。

“不過是真的嗎？”一位親戚突然說，“聽鄰居家孩子說，千佳入學考沒有考到第一名？”

室內氣氛忽然一窒，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自覺的落在結城千佳身上。

千佳撩起垂落在耳邊的發絲，擡起頭表情一點都不顯惱怒，“我比不上姐姐。”

一位伯母掩唇而笑，“長得可真好看，從小就知道是個美人胚子。”

“我們千佳最耀眼的可不是成績啊。”

“千佳成績也不錯，”另一位親戚接話，“而且琴棋書畫這些課程都很擅長。”

等到大家都議論完，結城父親才淡淡笑着說，“千砂的成績還好，但是千佳就實在讓人擔憂了。”

“說這些客套話幹什麽？千砂考試每次都是實打實的第一名！”

“我要是有這樣一雙女兒做夢都會笑醒吧！”

“雖然是這樣，”結城父親斂起笑容，轉頭嚴肅的對小女兒說，“接下來你可要努力趕上姐姐才行啊，不要讓人看了笑話。”

剛剛發問的親戚聽到這裏，讪讪一笑，抿了口清酒不再說話。

從套間裏出來，結城千佳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別聽爸的。”結城千砂望着鏡子裏的兩個人，突然說，“成績這種東西，就像登山一樣。爬得太高，反而容易喘不過氣。”

“我知道，”千佳說，“只是怕像今天這樣……”

“自己注意把握一個度。”

洗完手回到包間，親戚們又轉而稱贊另一位剛剛即興唱了首歌的小孩，結城姐姐推門的動作停頓下來，門縫透出的燈光将她的表情照的分明。

“只要不出大錯，任何人在他們眼裏都一樣。” 姐姐冷笑起來，眼角溢出一絲諷刺，“自作聰明的大人，和自作聰明的小孩。”

千佳看着姐姐，突然想問她是如何定位她自己。

或許姐姐站的太高了，那個位置的感受她永遠無法理解。

有些東西确實像座高山。

結城千佳不喜歡費盡心機去索求山頂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