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廂情願(三合一) (1)
陳淑雅愣在原地, 遲遲沒有回過神。
她過去是周秀秀,這一世重生沒多久,便穿上原女主的身。
但這一切不怪她, 誰讓那天她一宿醒來, 得知自己是書中的人物?
她氣憤,不甘,想到自己作為炮灰女配的悲慘命運就愈發自怨自艾,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改變。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那一天,她在大橋底下與媒人談論改嫁,一眼就看見原女主。
原女主沼澤地裏摸索着,也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她便直直地盯着, 而後, 她親眼看見原女主腳下一滑, 身體直直後仰, 後腦勺猛地磕在石頭上。
腦海中有一道聲音告訴她,可以與魔鬼做交易,只要犧牲兩個孩子幸福快樂的人生, 她便可以穿到陳淑雅身上。
兩個孩子算什麽?她一點都不在意。
她在心底答應了交易,閉上眼睛, 渾身沒了知覺。
再醒來時,她在知青點,成了陳淑雅。
成為陳淑雅之後,她再也不需要被婆婆姑子瞧不起,再也不用理會兩個孩子的死活。
她享受男人們望着自己時溫柔又不敢接近的眼神,并且試圖通過他們往上爬。
她相信自己做到。
即便被現在的周秀秀認出她了, 那又有什麽關系?
她已經成了原女主,誰都奪不走這一身份!
想到這裏,陳淑雅冷靜下來,邁着小碎步,趕往小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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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秀秀在這村子裏數日,已經摸清楚了方向,這時她朝着小河邊跑,腦海中回蕩起書中裴忠霞掉進河裏之後的情節。
正是炎夏,裴忠霞愛漂亮,穿的衣服都是從鎮上扯的布料,白色的襯衫特別貼身,但一落水,被救上來的時候,就幾乎被人看光了。
若在後世,人家游泳穿得比她更少,根本不算什麽,可這是在七十年代,是思想落後的鹫山村!
村民們的唾沫星子幾乎要将她淹死,多的是風涼話,沒一個人同情她。
後來風言風語愈發離譜,甚至诋毀她沒了清白。
裴忠霞的名聲徹底臭了,但王知青不在意,他願意守着她,娶她進門。
殺人誅心,裴忠霞被人如此笑話指責,自卑融入骨血,竟不願意拖累王知青,随随便便嫁給救她上岸的二流子。
當時看到這裏,周秀秀氣憤不已,恨不得跳進書裏大罵那些那些無知村民。
沒想到,現在她真穿進來了。
“趕緊去看看,老裴家二閨女掉河裏去了!”
“剛才毛喇子都說了,她穿着城裏小姐的白襯衫,講究着呢!這一掉下水,衣服得成啥樣!”
“別說衣服啥樣了,得看看她的臉面啥樣!”
“還能咋樣,臉皮子掉光啦,不用做人啦!!”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三三兩兩的人都往河邊跑。
河邊熱鬧非常,裴忠霞失足落河的事情成了村子裏的一大議論話題,大家圍在一起,有好事的,有嚷嚷着讓人跳下去救她的,一時之間鬧騰得不得了。
裴忠霞嗆了好幾口水,身子死命撲騰,頭發絲兒都沾在腦門上,很是狼狽。
她不會游泳,眼看着邊上圍了不少人,掙紮着喊救命,全然沒有注意到好些個男村民望着她的眼神滴溜溜打轉。
裴忠霞身材豐腴,皮膚也白,平日裏是個彪悍的主,這會兒呼救時卻柔柔弱弱,讓不少老光棍眼饞不已。
“誰下去救她?”
“這誰敢救啊?救了人,她要是賴上你咋辦?你願意娶回家?”
“那咋成!一救上來,渾身讓人看光了,她自己都不樂意活,還娶回家,我老娘要在家裏哭一臉盆的眼淚!”
大家夥兒你推我讓,誰都沒勇氣下水,但又躍躍欲試。
而正在這時,忽然有人自告奮勇:“我來!”
村裏出了名的二流子雙手一舉,麻利脫了身上的破衣裳,露出幹瘦的上半身,歪着嘴笑了笑,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裴忠霞瞧。
他的動作不快,仿佛非常享受自己救美的高光時刻,一步步往河流裏淌,眼中迸發出精光。
裴忠霞被水嗆得昏昏沉沉,腦子卻逐漸清醒起來,她雙手猛一抱緊自己的身體,望着他的眼神變得慌張:“不……不……”
“你給我站住!”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氣喘籲籲的聲音。
周秀秀邁開大步子跑開,一到河邊就伸出雙手猛地一推,迫使他讓開:“我來!”
她這話一說出口,村民們都愣住了。
這也是個娘們,現在下水去救人,難道也準備讓大家一飽眼福?
村民們狐疑,裴忠霞自然也狐疑,她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周秀秀願意為自己站出來。
而望着這一幕的陳淑雅,眼中多了幾分意料之外的期待。
她當這穿過來的周秀秀多有本事,原來跟書中的原女主一樣,是個要将所有事攬上身的蠢女人。
在這兒給周秀秀壞了名聲也好,反正經過這一次,她和王知青會越走越近,就算沒有陳建設從中攪局,她也能逐漸攻克王知青的心。
陳淑雅站在一旁,看着周秀秀快步往河邊走,心不在焉地轉頭撥了撥發絲,餘光裏卻突然瞄到陳建設的身影。
見到他,陳淑雅愣了愣。
上一世,這是她的第二個男人,這男人費盡心思将她娶回家,後來卻嫌棄她曾經是個寡婦,動不動拳打腳踢,倒是對原女主心心念念。
但現在她已經成了原女主,是否只要讓陳建設愛上自己,就能讓書中情節延續下去?
這樣一想,她含情脈脈地看了陳建設一眼,紅着臉低下頭。
她撥弄發絲的模樣風情萬種,心道肯定已經迷倒了他,可沒想到再扭扭捏捏地一擡頭,陳建設的目光卻根本沒停留在自己身上。
陳建設正緊緊盯着周秀秀看。
周秀秀摸索着前進,身子微微往下一蹲,試圖往小河裏走去。
等到河水漫過她的小腿時,周秀秀沖裴忠霞招手:“你試着站起來。”
裴忠霞雙手扒拉撲打着河面,尖叫着哭出聲:“我不會游水!”
“站起來!”周秀秀皺着眉厲聲道。
裴忠霞被她吓得愣了愣,雙腳去夠河底,河水漫過她的脖子,又時不時嗆她一嘴,她掙紮無力,卻不想正在這時,她的雙腿似乎找到重心。
果然,河水不深,水流也不湍急,淹不死一個意識清醒的成年人。
周秀秀松了一口氣,就在裴忠霞試圖站起來的時候,壓低了聲音說道:“保持着,讓河水漫過肩膀,慢慢走過來。”
裴忠霞怔住了,這才意識到有這麽多人已經在岸邊笑開花,還有幾個老光棍甚至走近了幾步,恨不得看得更清楚一些。
“別管他們,慢慢走。”周秀秀沉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裴忠霞心中咯噔一聲,一股沒來由的信任,讓她咬着牙,聽了周秀秀的話。
她走得很慢,河水沒過她的肩膀,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但不管多難,她都沒有站直身體。
岸邊的人眼巴巴盯着,想要等着看笑話,可直到最後,都沒能如願。
因為就在裴忠霞彎着腰,即将走到岸邊之時,周秀秀脫下身上質地粗糙厚實的外套抖開,為她披上。
這其實是圍裙,後廚大竈雖濺不了她一身油,但因為過去的習慣,周秀秀在幹活時喜歡全副武裝,這才在前兩天剛進食堂時就将家裏的舊衣服拼接起來,做了這一身簡單的廚師服。
沒想到,這時派上用場。
寬大的衣服披在身上,蓋住了裴忠霞濕漉漉的襯衫,她震驚地擡起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周秀秀極其快速地從廚師服內側的夾層裏掏出一只髒兮兮的小鞋子,塞進她的手裏。
“忠霞,你咋回事啊?這河邊還有護欄,你咋好端端掉進去了?”
“該不會是在鎮上處對象被人抛棄,尋短見吧?”钰钰
“真是太想不開了!我閨女要這麽沒骨氣,我非抽死她!”
“我沒有!”裴忠霞立馬解釋,“剛才我在想事情,沒想到——”
“想心事?還說你不是被男人抛棄了!”
“大姑娘尋死覓活的,傳出去還咋嫁人啊?”
本看得滿臉焦急的陳淑雅松了一口氣,唇角露出詭異的微笑。
一道道議論聲此起彼伏,瞬間讓裴忠霞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明明是不小心落水,可村民們你一句我一句,信誓旦旦,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想要代替河水淹死她!
“我……”裴忠霞急得快哭出來,不自覺跺腳,哪還有平時那精明的樣子。
然而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時,周秀秀卻一把将她的手腕舉起來,驚訝道:“忠霞,你剛才是看見這河裏頭有一只娃娃的鞋子,擔心有孩子掉下水,所以才下河的嗎?”
裴忠霞一怔,茫然地擡起頭,看向自己手中孩子的小鞋。
陳淑雅臉色一變,這鞋明明是幹的,不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可她剛想出聲提醒,周秀秀已經奪過那只鞋,丢回到河面上。
“你們看,剛才河面就是像這樣飄着鞋,忠霞生怕有孩子掉下水,所以才下河去救!”說着,她無奈地看向裴忠霞,說道,“忠霞,你真傻,自己都不會游泳,還要下河當大英雄!”
裴忠霞被這一通操作被鎮住了,直到對上周秀秀篤定的眼神,才幹巴巴地開口:“我……情況緊急,我怕孩子出事。”
周秀秀嚴肅地點點頭,對着已經呆若木雞的村民們說道:“有沒有水性好的?趕緊下去看看河裏有沒有小娃娃,淹着孩子可不得了!”
周秀秀這話一說出口,村民們立馬想起隔壁村有孩子們結伴去河裏玩溺亡的事。這兒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孩子,這下子他們頓時着急了,再也沒說閑話,推了幾個高頭大馬的男人出來。
幾個男村民捋起褲腿就往河裏淌,邊上女人們心跳如雷,生怕出事的是自家孩子,一時之間,再也沒人盯着裴忠霞說閑話。
陳淑雅傻了,想要上前告訴他們那鞋子肯定是周秀秀自己準備的,可她話剛說出口,就被邊上一個大嬸給罵了一頓。
“你安的是什麽心眼?救人沒你的份,挑撥是非一把好手!”說着,大嬸還啐了一口。
陳淑雅一愣,眼眶頓時發紅,轉頭去看陳建設。
她沒想到,陳建設望着周秀秀的眼神更加溫柔炙熱了。
陳建設之前喜歡周秀秀,是一見鐘情。那時他來鹫山村找發小,兩個人喝了一頓二鍋頭,頭暈腦脹的,看着她迷人的笑容,立馬動了心。
但這一次再見面,他覺得周秀秀給自己的感覺不一樣了。
她依然這麽美,美得驚心動魄,可眼神之中卻多了幾分平和淡然,即便是在遇到危機情況之時,也無比堅定,仿佛不管發生了什麽,對她而言都是小事。
陳建設被她迷得飄飄然,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顆心掏出來,揣到她手上去。
身旁陳母見狀,立馬橫眉豎眼:“你咋回事?讓你別跟沒見過女人似的,不聽是吧?”
陳建設一愣,吞了吞口水,目光卻遲遲沒有從周秀秀身上挪開。
“別光瞅着,咱們先去她婆家。”陳母沉着臉,當機立斷。
陳建設一步三回頭,終于答應了一聲。還是得先去她婆家把話說清楚,如他娘所說,好好的親事,大家把話敞開了說,否則到時候她婆家人來鬧,到底觸黴頭。
陳淑雅站在原地,親眼看着陳建設望向周秀秀的眼神變得愈發不同。
這眼神她見過,上一世她成為陳建設的女人之後,他就是這樣看着原女主的。
現在情況全然不同,她成了陳淑雅,周秀秀的殼子裏則不知道藏着什麽人,可為什麽——
為什麽陳建設開始不按常理出牌了?
陳淑雅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得要命,但也知道這事還得從長計議,猶豫片刻之後,她決定先離開。
陳淑雅的離開是悄然無息的,除了周秀秀,誰都沒有注意到。
“秀秀——”突然,裴忠霞的聲音打斷了這時的沉默,“謝謝你。”
裴忠霞看着周秀秀,有些尴尬扭捏,但更多的是感激。
只是因為失足落水,村民們就可以編造出一番不靠譜的隐情,若是周秀秀沒給她披上這身衣服,也不知道情況會壞成什麽樣。
想想就害怕。
“舉手之勞。”周秀秀看看狼狽的她,又說道,“身上濕成這樣,先回家換身衣服。”
裴忠霞點點頭,跟着她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猶豫了許久,才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為啥要幫我?”
“不管是誰,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幫忙。”周秀秀淡淡地說了一句,頓了頓,又無所謂道,“更何況我們還是家人。”名義上的家人。
裴忠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臉一紅,慚愧不已。
一直以來,她都非常讨厭這個嫂子。
這嫂子膽小懦弱,偏又不安分,明明是個心比天高的主,表面上又要裝得不争不搶。過去二哥還在的時候,她尚能對這一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二哥走後,她就懶得再給面子了。
這些日子,只要一見到周秀秀,裴忠霞都是冷眼相對,恨不得将她欺負到骨子裏。一開始,周秀秀還是那副不敢吭聲的死樣子,可慢慢地,她變了。
周秀秀變得牙尖嘴利,學着與她正鋒相對。
再到今天,周秀秀雖然語氣不善,做的事情卻全都是為她好的。
原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一面,裴忠霞不由為自己之前的狹隘而感到羞愧。
只是尋思之下,她又覺得奇怪。
為什麽這個周秀秀這搖身一變,竟開始讓她服氣了?
……
陳母帶着兒子去找了梁媒人,又由對方帶路,将他們領到裴家。
一進門,陳母就開始暗暗打量起來。
這家裏的婆子眉頭豎着,一臉敵意地看着他們,看起來不是個好對付的。
兩個小屁娃兒倒是老老實實,一聲不吭地坐在小板凳上。
他們長得可真好看,小臉紅撲撲的,像小動物一般的眼睛怯生生盯着人。
這倆孩子長得跟供銷社賣的洋娃娃似的,周秀秀真肯丢下他們?
陳母不由皺起眉。
因為從來都是看着人臉色長大的,小年和小碗的性子特別敏感,能迅速感知到陌生人對自己的善意與惡意。
這時看着眼前這幾個人的眼神,他們一害怕,小手交握。
陳母冷笑一聲,這兩個孩子的膽子太小了。
目光從小年與小碗身上移開,她抽了凳子坐下,給媒人抛了個眼神。
梁媒人立馬會意,堆起笑臉對張蓮花說道:“張婆子,你該知道我是為啥事來的。你們家希平走了這麽長時間,阿秀一個人過日子,也不容易。老陳家這兒子叫陳建設,平時搗鼓點木工活,年紀輕輕就能賺不少錢了,更重要的是,他還沒結過婚……”
“放屁!我兒子才沒了幾天?你們就惦記讓他媳婦改嫁?”張蓮花大罵一聲,站起來就要趕人,“滾滾滾,這年頭啥人都有,再不滾出去,小心我拿掃帚轟你們!”
“老虔婆,你別給臉不要臉!”陳母也不是好欺負的,猛地跳起來,指着張蓮花的鼻子道,“我們來這裏一趟,是給你面子,要不我們直接去阿秀她娘家就好了!人家改嫁不改嫁,有你啥事兒?沒你說話的份!”
梁媒人也深有同感,點頭道:“別人說閨女大了由不得娘,你這還是兒媳婦,人家要改嫁,你能拿繩子給她綁起來?這事別吵得太難看,傳出去人家還說你個當婆婆的刻薄人!”
張蓮花被她倆劈頭蓋臉的話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氣之下指着小年和小碗:“我刻薄?我還不是為了這倆孩子!他們娘要是改嫁了,這倆孩子咋辦?你們這些人真缺德,孩子已經沒爹了,還想害得他們沒娘!行啊,你們要是真讓她過門,這倆娃也帶走,別在我家吃白飯!”
奶奶說的話,小年和小碗似懂非懂,但因為她太兇了,一時之間,小碗的眼睛變得紅通通,嘴巴往下一癟,忍不住想哭。
只是這一屋子可根本沒一個在意他倆感受的人。
“大娘,話不是這麽說的。”陳建設“騰”一聲站起來,語氣不善道,“阿秀跟我說了,到時候嫁給我,絕對不會帶着這兩個拖油瓶!”
“就是,我們家就算有糧食也不是這麽造的,給倆拖油瓶吃?那是給你們家養娃!”陳母氣勢洶洶。
“你們說誰是拖油瓶?”忽地,一道清亮的聲音慢悠悠傳來,打斷了這争執不下的對話。
陳建設“嚯”一聲回過頭,看見周秀秀緩緩走進來的那一刻,眼中閃過一抹驚豔。
跟周秀秀一起進來的,還有裴忠霞。
張蓮花嚷嚷着去拿毛巾:“忠霞,你這是咋了?外頭也沒下雨啊!”
裴忠霞接過毛巾擦了把臉:“娘,我先去大姐屋裏換件衣裳。”
陳建設一看見周秀秀,眼睛都直了,站起身走過去,親昵道:“阿秀。”
怎想周秀秀連餘光都沒落在陳建設身上,直接越過他,往板凳上吓得瑟瑟發抖的孩子走去。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撫慰了他們脆弱的小心靈,這會兒被他們折騰一頓,幾乎要前功盡棄。
孩子的膽子多小,兒時她聽見大伯和大伯母吵架都要躲到衣櫃裏去,更別說這時小年和小碗的性子比她小時候更加怯懦。
他們一定吓壞了。
“小年小碗不是拖油瓶,娘不會抛下你們的。”周秀秀蹲下身,将他們摟進懷裏,柔聲安慰道。
周秀秀的聲音很輕,卻帶着鎮定人心的力量,兩顆小心髒砰砰直跳的聲音好像放緩了些,但許久過去了,她都沒有松開擁着他們的手。
望着這一幕,換好衣服出來的裴忠霞皺皺眉頭,愈發覺得奇怪。
她過去親眼看見周秀秀偷偷在飯桌底下擰兩個孩子的大腿,怎麽現在又是一副慈母的樣子?
“阿秀,你這話是啥意思?你難道要帶着倆娃進我家門?”陳母的脾氣很急,沖着周秀秀嚷道。
陳建設被迷得七葷八素,生怕他娘将這親事毀了,立馬擋在周秀秀面前:“娘,你先別罵人,阿秀跟我說好了,就一個人進門,到時——”
可沒想到他話音未落,就被周秀秀不耐地打斷:“我什麽時候答應嫁給你了?金戒指都退回去了,還來鬧,有完沒完了?”
陳建設一怔:“阿秀,你不是都給我寫情信了嗎?”
梁媒人也生氣道:“你還托人讓我去催他們家趕緊提親,現在又不算數了?”
陳母快步走到她面前,梗着脖子罵道:“這都是第幾回了?你耍人?沒你這樣的,信不信我去把你們村支書叫過來,讓他評評理?”
張蓮花怕了,這是家事,家醜不可外揚,要是鬧大了,豈不是全村人都要拿他們家的事兒當笑話?
“別——”
“行。”周秀秀轉頭對裴忠霞說道,“你去找村支書,順便把陳知青和王知青都喊過來。”
“王知青?”裴忠霞愣了愣。
“對,就是你那對象。”周秀秀淡淡道。
裴忠霞猶豫片刻,用力點頭,跑了出去。
……
裴忠霞還挺靠譜,飛奔着去找了村幹部,又跑知青點一趟。
一見到王立慶,裴忠霞就想起自己剛才受的驚吓與委屈,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立慶,有人來跟我嫂子提親,她不願意嫁,要不你一起去看看,幫幫忙。”
說完,裴忠霞又想起周秀秀的交代,轉頭又要繼續對陳淑雅說話,可沒想到她的話才到嘴邊,陳淑雅就自己開口了。
“陳建設多好,秀秀脾氣真倔,我……我也去,看看能不能勸勸她。”陳淑雅輕聲說。
裴忠霞看了她一眼。
真是怪,都說她嫂子不願意嫁了,這陳知青咋還要勸?
周秀秀是裴家的人,要是她不願意嫁,誰都不能勉強,否則他們鹫山村顏面何在?
村支書沉着臉,身後還跟着生産隊隊長和婦聯主任,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裴家趕。
而這時,坐在裴家的梁媒人氣得整張臉都紅了。
給人介紹對象,在年輕人之間牽線搭橋,這樣的活兒,梁媒人已經幹了幾十年。這幾十年來,她幹出了口碑,甚至在鹫山村還有了個不成文的規定,誰要娶媳婦嫁閨女,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她。
梁媒人這大半輩子的成績單本來漂漂亮亮,愣是被周秀秀給毀了。
前些日子人家老陳家都已經準備好聘禮,連金戒指都拿來了,就等周秀秀過門,可人家卻臨陣退縮,害得老陳家氣憤不已。
連帶着,梁媒人的信譽都遭到質疑,鄰村有不少人說她梁媒人就是騙媒人紅包的。
好不容易周秀秀又松口,梁媒人只想趕緊把這檔子事給解決了,可沒想到,她又反悔了!
梁媒人胸口堵着一口氣,想要跟周秀秀好好說說,卻不想人家壓根不樂意聽。這會兒家裏頭明明還有客人呢,周秀秀竟誰都不搭理,哄着倆孩子玩兒!
小年和小碗本來還有點害怕,小身子縮着,強裝堅強,現在見娘變着法子逗他們開心,立馬樂了起來。
孩子的快樂很簡單,笑容也最為純粹,他們一人兩只軟乎乎的小手,扒在周秀秀的臉上,漂亮的黑眸子寫滿安心,那是滿滿的信任與依賴。
從陳建設的角度望去,她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光輝,那樣的溫柔力量絕對能讓任何一個人動容,包括他自己。
只是,眼看着她眼中只有兩個孩子的身影,全然不顧及他與他娘的感受,陳建設的臉面也有點挂不住了。
他沉下聲,嚴肅道:“阿秀,我和我娘都被你折騰兩回了,你還不知道我們的誠意嗎?這次我把彩禮都帶來了,就是為了把你光明正大娶進門的。我娘都說了,你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了,嫁給我,其實都是你高攀了,我還沒成過家呢!”
周秀秀睨他一眼:“你這麽好的條件,還非要死乞白賴來求我呢?”
把自己說得跟個大情聖似的,在書裏還不是一轉頭就看上原女主了?開口閉口就是“我娘說”的媽寶,難怪原女主瞧不上她。
陳建設被她一噎,一時語塞,轉頭求助般看向他娘。
陳母本來就看不上周秀秀,這時也看出她壓根沒打算點頭,但事已至此,不鬧大了,不讨個公道,他們老陳家多吃癟?
回村之後是要惹人笑話的。
正當陳母尋思這件事應該如何處理之時,村幹部們來了,而緊随他們身後的,是裴忠霞與王立慶。
陳淑雅跟在他們身後,步履緩慢,眼睜睜看着這倆人打情罵俏,心裏頭跟滴血似的。
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否則她和王立慶之間就沒可能了。
“這是怎麽回事?”村支書江國方一邁進裴家大門,就已經沉下臉,語氣中流露出威嚴。
梁媒人趕緊上前,将這些天周秀秀是如何迫切想要改嫁,又是如何三番兩次反悔的事兒給說了。
江國方皺着眉,身旁的老隊長也一個勁撓頭,倆人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這事才公道,就問婦聯主任。
“岳主任,你怎麽看?”
岳華萍有些尴尬,這事兒怎麽聽都是周秀秀錯了,他們就算再袒護自己村的村民,也不能亂做主。
更何況,這周秀秀過去就是個不安分的,誰知道她心裏頭究竟拿的是什麽主意?
見村幹部都為難了,陳母冷笑起來:“既然你們不知道該怎麽辦,那就聽聽我說的。我的意思是,既然兩個年輕人都有心思,能結婚是最好的,但如果結婚的話,阿秀現在就跟我們走,酒席啥的都不擺了,最重要的是,兩個拖油瓶絕對不能要。”
說到這裏,陳母頓了頓,掃了面色如常的周秀秀一眼,又繼續道:“要是不結,也成。可我們陳家在村裏也是大門大戶,不能被你們欺負成這樣!你們得道歉,村幹部領着周秀秀一起來我們村,全體向我們斟茶認錯,否則我們指不定要被村民咋笑話了!”
她說這話的語氣極其篤定,有條有理,那居高臨下的氣勢頗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
周秀秀不動聲色地看向她,眼底閃過一抹興致,看不出來,這陳建設的娘還是個有主意的。
“斟茶認錯是絕對不可能的!”江支書語氣冷硬,“我們村幹部就是為村民辦事,啥時候嫁娶都得由我們管着了?”
老隊長也惱了:“你們別欺人太甚了!”
“是誰欺人太甚?”陳母瞪大了眼睛,伸手就要摔杯子。
張蓮花見狀立馬想要上前攔着,怎知話沒說幾句,兩個婆子争執起來,梁媒人來勸說,一不小心還被陳母瓷杯裏的水淋了一臉。
屋子裏立馬吵個沒完,眼看着三個婆子扭打起來,婦聯主任就只能去拉架。
裴忠霞不能看着自己娘被欺負,上前一把推開陳母,見這架勢,陳建設也兇悍起來,扯着嗓子就要罵人。
就跟一場鬧劇似的。
周秀秀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對小年和小碗說:“你倆先回屋。”
兩個孩子也不敢看這一幕,乖乖點頭,小跑着回屋了。
直到木頭門被掩得嚴嚴實實的,周秀秀才看向村幹部們。
這些村幹部們,好像也幫不上她的忙。
陳淑雅趁亂走過來,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鬧成這樣,你心裏能安樂嗎?其實嫁給陳建設沒啥不好的,總比你在家裏被他們一家子人呼來喝去來得強。”
周秀秀揚起臉,輕笑一聲:“你想盡辦法算計我,不就是想要讓我走你在書裏的老路嗎?費盡心思,敢情你是兩具身體都想占着,都由你自由支配?”
陳淑雅咬咬牙:“那天在大橋底下發生的事情,只有我們知道。現在破除封建迷信,有些話就算你說了,也沒人信。既然你已經是周秀秀了,倒不如按照書裏寫的,嫁給陳建設。你要是能跟着他好好過日子,不比當個寡婦強嗎?”
周秀秀沉默着低下頭。
看着她垂下的眼簾,陳淑雅只當自己的話起作用了,眸光很深:“先嫁給他,以後日子不想過了,大不了再改嫁。”
陳淑雅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時不時偷看身邊那些人,好在他們這會兒混亂得不行,壓根沒工夫理會她們。
她松了一口氣,一只手輕輕搭着周秀秀的肩膀,試圖乘勝追擊:“書裏有書裏的規矩,咱們反抗也是沒用的。”
聽都這話,周秀秀擡起頭,看着陳淑雅。
她的長相是端莊大氣的,只是說話時眼波流轉,柔弱妩媚,像是在勾人。
這時陳淑雅一字一句,語氣誠懇,一副為她着想的樣子,說到最後還嘆了一口氣:“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你說得對,身不由己。”
陳淑雅眼睛一亮:“這麽說你接受了?”
周秀秀神情凝重,點點頭,站了起來。
看着周秀秀這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陳淑雅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
只要這件事結束,一切又會回到書中的軌跡,她仍舊可以安心做個知青,并利用陳建設讓王立慶對她産生愛慕之情。
“支書,大隊長,主任……”陳淑雅出聲,笑着說,“我已經勸通阿秀了。”
幾位村幹部們聽了她說的話,立馬頓住了,剛才還鬧哄哄的屋子裏即刻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周秀秀的臉上。
這是同意改嫁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秀秀的身上。
陳建設剛才雖氣惱,但也是因為自尊心受挫。現在見周秀秀終于松嘴了,語氣轉好:“阿秀,你是怎麽想的?”
周秀秀走到他跟前,攤開手:“剛才不是說帶了情信嗎?拿出來。”
她終于對自己和顏悅色,陳建設受寵若驚,立馬雙手從兜裏掏出情信。
陳淑雅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瞪大了眼睛,怔在原地。
不是千叮萬囑,讓他們別提這信的事嗎?
周秀秀将情信遞給村支書:“支書,你看看。”
這情信被折疊得整齊,攤開一看,字跡娟秀,裏頭的內容非常含蓄,無非是傾訴衷腸,并透着女人嬌羞溫軟的情懷。
江國方性格鐵血,看着這信,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塞給了婦聯主任。
婦聯主任匆匆掃了一眼,不悅道:“周同志,既然你早就已經打定主意想要改嫁,又何必鬧這麽一出?我們每個人的時間都很寶貴,有着工夫,不如多在地裏幹幹活,為生産隊作貢獻!”
張蓮花咬牙切齒:“賤蹄子。”
畢竟剛才周秀秀還救了她,裴忠霞扯了扯張蓮花的胳膊:“娘,別說這麽難聽的話。”
陳母見形勢對自己這一方有利,終于滿意道:“瞅瞅,這是我們一廂情願嗎?人家早就已經上趕着了!”
江支書的臉色一僵,他之前還為周秀秀說了不少話,這不是打臉嗎?
一切仿佛已成定論,幾位村幹部懶得再說了,擺擺手,讓他們自己解決這家事。
只是正當他們準備離開之時,周秀秀卻慢悠悠地開口了。
“非常抱歉,耽誤了大家寶貴的事情。這件事情我本來是想在私底下和陳建設同志說的,可既然現在鬧大了,我只能把真相說出來了。情信是陳知青寫的,想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