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楚漣一直忙活到快晚上才把碎盤子打掃幹淨。她本來想每劃拉一下笤帚就罵顧澄一句,但是她卻覺得自己連一句罵人?的?話都想不出來。
葉梨卿的?“談談”看?起來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顧澄不願意放棄遲永寒,她更不願意就此收手?。作為?楚漣而言,其實她也完全可以不管林雨菱的?死?活。
楚漣不算一個很果決的?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非常拖拖拉拉,優柔寡斷。
扪心自問,她不再愛林雨菱了。愛過,和愛是兩碼事?。就像過去時?和現在進行時?一樣無法?混淆。但她就是不想這樣眼睜睜看?着林雨菱承擔這一切,然後死?去。
也許這只是一種樸素的?價值觀在作祟,但是在“它”的?世界裏?,這種價值觀本身是謬誤的?,或者說,并不存在。誰會在意螞蟻、石頭是否存在價值觀,誰又會為?它們而主持正義?宇宙中那麽多明亮的?恒星,被?冠以一個個冰冷的?數字編號命名,誰又會在意那些恒星有着怎樣的?光彩?每個人?都像是在繭中一般,所能看?到的?,無非是身邊狹窄的?一jsg隅。而按照普世的?觀念,與“它”相絕緣是好事?一樁。
說白了,楚漣也不過是普羅大衆的?一員,那些四?維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屬于紅色天體的?荒蕪城市将是她永恒的?去處。
楚漣越想越絕望,而這種絕望中似乎有種癫狂的?因素,讓她忍不住想要發瘋。
晚上楚漣叫的?外賣。盤子都沒了,讓商家多給送了兩個一次性餐盒,商家還多要了楚漣兩塊錢。葉梨卿曾經告訴楚漣,她“可以吃飯”,楚漣将這理解為?“也可以不吃”,但事?實并非如?此。葉梨卿也許飯量不大,但真的?沒有辟谷,她只是挑食得厲害,并借此給楚漣營造出一種她很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秘感。
楚漣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從“可以吃”是無法?推斷出“可以不吃”的?結論。如?果她早點知道這個道理,公務員考試的?邏輯推理題就不至于一塌糊塗了。
她最後跑了一趟,把一次性餐盒和碎瓷片扔到樓下的?垃圾桶裏?,上樓的?時?候,葉梨卿從身後抱住她。
“對不起,顧澄已經油鹽不進了。”葉梨卿在她的?背後悶悶地說。
楚漣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如?果她開口了,她問出的?問題必定是:“那麽林雨菱是不是就沒救了?”
她一個人?肯定沒有辦法?對付顧澄,而為?了葉梨卿,她拒絕了林真惠所抛來的?橄榄枝,葉梨卿對她說,現在還不是和顧澄翻臉的?時?候。楚漣很愛葉梨卿,她不想因為?林雨菱的?事?和葉梨卿争吵或者産生間隙。
再說她覺得自己可能吵不過葉梨卿,畢竟葉梨卿真被?惹急了可是會摔盤子的?。
“你要不要喝點酒?”葉梨卿主動問。
“你讓我?喝酒?”楚漣說,她在葉梨卿的?懷抱裏?轉了個身,她看?着葉梨卿的?臉時?,有種想法?一閃而過:葉梨卿對她懷有一種愧疚。從林美麗的?事?情?開始,葉梨卿就種下了某種因果,她們也許會漸行漸遠,但是走過遙遠的?地平線,還會在最初的?起點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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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建議你不喝酒。但是……”葉梨卿搖了搖頭,美麗的?眼睛裏?充滿無奈,“偶爾也得給自己一個放松的?機會,你說是嗎?”
楚漣過生日的?時?候,顧澄送來了一瓶金酒。雖然楚漣天天琢磨着要對付顧澄,但顧澄送來的?禮物還是要享受掉。兩人?各自倒了半杯金酒,摻的?是蘇打水。葉梨卿告訴楚漣,金酒最好搭配湯力水,可惜小區附近的?便利店裏?沒有賣湯力水的?,還是算了。
這是楚漣第一次見到葉梨卿喝酒。
和葉梨卿在一起厮混的?時?間長了,楚漣發覺自己有了越來越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大多數沒有文?學作品中描述得那麽美好,它們往往瑣碎得令人?生厭。
金酒莫名有股大料的?味道。楚漣有一段時?間沒有喝酒了,酒精迅速地在她體內擴散開,像是一種毒素,引領她朝紅色天體上的?荒蕪城市走去……她格外留意葉梨卿的?反應,因為?她覺得葉梨卿這麽排斥喝酒,肯定是一杯倒。
葉梨卿喝下的?酒大概是楚漣的?兩倍,面不改色,談吐如?常,好像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葉梨卿問。
楚漣推算了一下。她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也沒關心過父親和小張阿姨的?生活狀态和精神情?況,不過她倒是還記得楚萬佑的?生日。
“一歲四?個月了。”她說。
葉梨卿唔了一聲。
“有時?候我?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我?只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見你,你就已經從小學到大學,從小孩子變成大姑娘了。可是你弟弟卻長得這麽慢,我?簡直都要等不及了。”
“你等他長大?為?什麽?”楚漣的?腦子還沒有完全灌滿酒精,她馬上就猜到了,“你想要等他心智比較成熟的?時?候,帶他來到那個世界。”
葉梨卿沉默地點點頭。也許楚漣猜得還不夠準确,但大差不差。
楚漣沒有繼續追問。她知道,即使楚萬佑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也就會像其他人?那樣遭遇不幸……葉梨卿這樣的?行為?,又和顧澄利用林雨菱有什麽本質區別?
可能是因為?喝了酒,楚漣覺得自己想得比平時?要更多。只是所有的?思緒不可避免都鑽入了死?胡同,而且沒有答案。屬于“它”的?世界也并非答案,而是将一切都攪亂,最後沉澱下來的?是永恒的?痛苦。
喝完酒之後,葉梨卿主動去收拾了桌子,楚漣站起身,她覺得腦袋有點暈。不過那感覺不差,在酒精把她的?肝破壞殆盡之前,這種感覺真的?還不錯。當她擡起頭的?時?候,紅色天體仿佛就懸在她的?頭頂,也許“它”一直都在等待着她,在她出生之前,一直到死?後。
葉梨卿忙完了,她走過來,主動抱住楚漣,和她分享了一個大料味的?,不,金酒味的?吻。天氣?逐漸炎熱,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溫暖而沉醉的?風。楚漣又聞到了葉梨卿身上香水的?氣?味,像一個遙遠的?幻夢。
時?間的?氣?息。謝爾賓斯基三?角形,無法?抗拒的?命運。
葉梨卿今天很主動,就好像她對楚漣一直懷有某種愧疚。當她的?親吻順着楚漣的?臉頰延伸到下颌線的?時?候,楚漣感覺像是有雪花飄落在她的?側臉上。然後她們走到了卧室,就像是在雲霧上飄過去的?一樣。葉梨卿躺在床上,頭發像某種又厚又滑的?緞子在枕頭上散開,酒精像是楚漣的?一樁武器,又是她觀察這個世界的?鏡片。
“一個人?一輩子裏?會愛上多少人??”葉梨卿輕聲問。
“也許很多吧。”楚漣說。
“我?想,可能最多兩個。”葉梨卿若有所思。她可能是在對比娜佳和楚漣,而楚漣又在對比林雨菱和葉梨卿。可是林雨菱和葉梨卿并沒有什麽可比性,就像她也從來沒想過把娜佳列入假想敵的?名單。
“我?很愛你。”楚漣轉過頭,看?着葉梨卿。
“我?也是。”葉梨卿翻了個身,主動吻了楚漣。
“我?能去做我?想做的?事?嗎?”楚漣問。
“今晚你想做什麽都行。”葉梨卿說着,她稍微坐起身,調整出一個更舒服點的?姿勢。
“我?是說今晚之後,和顧澄有關的?這件事?,我?想要做點什麽。”楚漣發現自己正抓着葉梨卿的?手?臂,就像小時?候,和葉梨卿穿過黑夜與死?亡的?察裏?津河畔。
葉梨卿問:“你想要對抗‘它’?”
顧澄也曾這麽問過葉梨卿,葉梨卿當時?回答的?是“它”是不可對抗的?。
“螞蟻也有可怕的?時?候,”楚漣說,不過她不想說得太多,現在不是煞風景的?時?候,“就像人?一樣。”
牆上海報裏?巴瑞辛尼科夫正盯着她們,笑?容空洞。
她們度過了一個肉|欲而疲憊的?夜晚。楚漣覺得很滿足,但也很累,就像跑完一場馬拉松,或者和林真惠虛與委蛇地談判過那種累。不過她覺得很滿足,就這點滿足就像寶石一樣在她空虛的?生命中閃亮,或者是她人?生這本無聊小說中唯一可圈可點的?有趣篇章。
顧澄過了兩天又上門了,還搬來了一個巨大的?泡沫箱,裏?面塞的?是嶄新的?盤子——繪着金紅的?圖案,頗有俄羅斯風情?。
“來,換盤子。”顧澄高高興興地說,看?她那神氣?,好像不是過來賠葉梨卿的?盤子,而是過來給葉梨卿送大禮的?。
在她和葉梨卿開始把盤子往櫥櫃裏?一個一個擺好的?時?候,楚漣也跟着進了廚房。
“遲永寒身體怎麽樣了?”楚漣問。
顧澄的?動作僵了一下。
“挺好的?。”她說。
遲永寒的?身體當然是挺好的?,但是林雨菱不太好。她最近一直在空間裏?發說說,每一條楚漣都在認真地看?。她每天都在做一大堆檢查,b超、核磁共振,還有CT。醫生說也許能保住一側卵巢和子宮,但是風險還是有些大。醫生告訴她,存活率可能只有一半。楚漣加入的?一個校友群裏?開始為?林雨菱發起籌款,只是響應者寥寥。
楚漣一直在想着這個問題,為?什麽顧澄會挑中林雨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