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葉梨卿很快就?回來了。她甚至都沒有費心思用鑰匙開門?,而?是直接就?出現?在了房間裏,當時楚漣正對着筆記本電腦,仍然在分?析梳理遲永寒的抗癌微博。
“小漣,怎麽了?”
楚漣擡起頭。她剛才?一直沉浸在遲永寒的微博裏,即使遲永寒的态度再積極,觀點再樂觀,但那種罹患了絕症的壓抑和絕望仍然像滞悶的空氣一樣籠罩了她,所以當她突然擡頭看到葉梨卿出現?在她身邊時,她覺得葉梨卿看起來很高挑漂亮,好像是醜陋原始的造物?之中突然出現?了精密的物?質,或者是黑色頑石之中誕生了一塊寶石。
“林雨菱早上跟我聯系,恐怕情況不太好。腫瘤太大,醫生讓她明天去手術。”
葉梨卿馬上就?明白了楚漣的意思,她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楚漣身旁:“和遲永寒的微博對比過了?”
楚漣點點頭:“開頭是一致的。也許沒有這麽巧的事情,我有種感覺,顧澄把遲永寒的命運給了林雨菱,也許是把林雨菱的時間換給了遲永寒。”
弄亂了。
顧澄弄亂了遲永寒和林雨菱的時間。所以遲永寒清空了大號的微博,小號微博的時間順序也全部都是弄亂的。
葉梨卿站起身,開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她并沒有什?麽表情,看起來就?只是出于?無聊或者心煩而?走動,不過楚漣突然覺得她和葉梨卿之間隔着寬如天塹的無底深淵,她也許能猜到葉梨卿在想什?麽,卻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想。她知道,葉梨卿的心情很不好。
很不好很不好。
楚漣搜尋了一下自?己記憶的角落,她好像很少見葉梨卿有這麽難過的時候。即使是林真惠、李小青的事情發生之後,葉梨卿都沒有這麽難過。也許用“難過”這個?詞語來描繪她的心情有點不太恰當,但那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思緒,除了難過、傷心、糾結之外,好像還有更加深層的東西蘊含其?中。
楚漣說不上來她是怎麽能“看到”葉梨卿的心情。那或許是一種奇妙的通感能力?她只是覺得葉梨卿的身上彌漫出一種憂傷,就?像死者所産生的電流滋滋聲一樣。
最後,葉梨卿又坐到了楚漣的身旁,她握住楚漣的手——而?她的手好涼,就?像楚漣所能體會到葉梨卿的悲傷。
“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葉梨卿說。
楚漣一開始沒明白葉梨卿是什?麽意思,不過當她看到葉梨卿那雙含着淚的、棕色的大眼睛時,她又覺得自?己什?麽都明白了。
林雨菱是她的前女友。誠然她們分?手的時候并不好看,包含了林雨菱吸進肺裏的一根根煙、眼淚、伴随尖叫的質問?和楚漣被轟出門?的窘況。但她們确實在最好的年華裏相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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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過她,那時我們還不到二十歲,就?像所有的年輕人?那樣,都會有沖動的時候。也許是愛,也許……只是沖動,但最起碼,我有過這種沖動。”楚漣擡起眼睛,和葉梨卿對視,她甚至已經聽到了自?己身上滋滋啦啦産生的噪聲,現?在楚漣很确定這不是電流聲,也許她會給這種噪音起一個?“宇宙召喚信號”之類的爛名字。
葉梨卿安靜地等着楚漣繼續往下說。于?是楚漣就?說了。這沒有什?麽困難的,她相信葉梨卿不會誤會她,而?且總會包容她。
“如果?真的是顧澄在搞鬼,把屬于?遲永寒的病轉移到林雨菱身上,我覺得我會阻止顧澄。我知道遲永寒那麽年輕就?得了癌症,很可憐,但是……林雨菱是無辜的,”楚漣的聲音抖得特別很厲害,而?且她還尴尬地發現?自?己居然帶了哭腔,可她一滴淚都沒有流出來,就?好像她的淚腺不翼而?飛了,“就?算她不是林雨菱,是個?陌生人?,我也覺得顧澄不能這麽做。”
葉梨卿還是沉默不語,她用那樣深沉而?哀傷的目光望着楚漣,她帶淚的凝望本身就?是一首屠格涅夫的詩歌jsg,而?相比之下,楚漣覺得自?己粗糙得就?像一本粗制濫造的無聊小說。
終于?,葉梨卿很溫和地對楚漣說:“你知道,我和顧澄都不是好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和‘它?’一樣可恨,因為我們并不會在意每一個?人?,說得再難聽一點,我們為什?麽要在乎蝼蟻?”
這個?道理楚漣早就?應該明白。說自?己是一個?好人?的,不一定是好人?,說自?己不是一個?好人?的,多半也不是好人?;說自?己是一匹好人?的,肯定是狼人?。
“我當然沒有辦法收拾顧澄,”楚漣苦笑,“難道要我去她家裏,然後對她說,請把偷走林雨菱的時間還給林雨菱?”
葉梨卿朝着楚漣這邊看過來,但是沒有和楚漣對視。
“我相信有一天我會和顧澄翻臉,但現?在還為時過早。”
“那什?麽時候才?算時間合适呢?”楚漣失望地問?,她挪開了自?己的目光,一口氣把話說完,“你從來都沒有缺過時間。所以你說将要發生的事,一定是很久之後了。我看完了遲永寒所有的微博,她生病之後不到兩年,就?被醫生宣判死刑,林雨菱能撐那麽久嗎?”
“你真的一定要幹涉顧澄嗎?你想救林雨菱?”葉梨卿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
楚漣當時沒有意識到為什?麽葉梨卿會用這樣的語氣,之後她才?意識到,葉梨卿可能是在嫉妒。實際上葉梨卿是個?和嫉妒絕緣的人?,畢竟她看起來總是那樣有點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還不能多問?,一多問?就?哭。
“我只是看不慣顧澄這種行為,”楚漣說,“我和林雨菱結束了,結束就?是結束了,也許以後見面會打個?招呼吧。我愛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葉梨卿笑了,她松開握住楚漣的手,直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小漣,我在乎的不是這個?,我怎麽會吃一個?小女孩的醋?”
她明明在撒謊。這個?口是心非的壞女人?。
葉梨卿的神?情忽然又變得嚴肅了起來:“小漣,現?在還不是我和顧澄鬧翻的時候。你知道,即使是蘇聯和納|粹|德國也曾有短暫的蜜月期,雖然最後大戰不可避免,但至少蘇德互不侵犯條約曾經存在過。”
“你不會幹涉顧澄對林雨菱做的事情?”楚漣問?。
葉梨卿看起來真的有點痛苦,她可能都想要否認了,但最後還是很艱難地點點頭。
“對不起,小漣。我暫時還不能就?這樣跟她鬧翻……我會盡快想辦法,但現?在真的不行。林雨菱的事說不定只是巧合,她可能并不是癌症。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她也不一定就?像遲永寒那樣。”葉梨卿不安地看了楚漣一眼。
說實在的,葉梨卿的不安讓楚漣也變得不安起來,她覺得葉梨卿有時候像是她所無法窺得全貌的森林,她已經在森林中開辟出一條道路,還在其?中蓋起了一間小房子,但她永遠無法探索遍森林的每一個?角落。
楚漣心事重重地結束了這一次談話。
葉梨卿不會幫她,暫時不會。
顧澄操縱了這一切,就?像一個?喜歡胡亂篡改劇本的導演。她把遲永寒的命運交換給了林雨菱——所以趙書婷才?會這麽突然地移情別戀。同時,她還打亂了時間。
弄亂了。弄亂了。弄亂了。
可——為什?麽偏偏要是林雨菱?
命運就?像是一張黑色的網,已經死死地纏住了楚漣。現?在,“它?”知道楚漣的存在,但楚漣仍然在命運的縫隙之中穿行。
有時候,時間真的是個?奇妙的東西。它?有時候過得很慢,比如在參加一場冗長無聊的會憶,或者正在經受某種情緒的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那麽難熬;但又一轉眼,楚漣忽然發現?,她怎麽就?二十來歲了?
就?像是第二天,林雨菱去做了手術,楚漣依然還是去了醫院看她(林雨菱發了條空間,裏面有醫院的定位)。林雨菱的父母都陪着她,趙書婷當然沒來。那天過得飛快,接下來的三天過得更快,楚漣簡直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失憶了。
在林雨菱手術後的三天,林雨菱給楚漣打來了電話,還沒等楚漣問?完“怎麽樣”,她就?哭了。
“醫生把我媽叫過去了,病理報告說是癌,讓我去做病理會診,然後安排住院。醫生說卵巢癌的概率很大,我知道那種病是治不好的。”
是的,楚漣早就?想到過會這樣。但聽着林雨菱親口說出這番話,她仍然感覺到渾身發冷。沒有僥幸,林雨菱也是卵巢癌。楚漣在那一刻極度想要得到“它?”的能力,她想要也能篡改時間,她想要把林雨菱本來的命運還給她。
然後時間就?顯示出了它?的惡毒之處。一分?一秒,都痛苦而?緩慢地流淌過去,仿佛是鈍器一次次擊打着身體,也許不致命,但死亡正在身體內累積。那天下午,楚漣告訴了葉梨卿,林雨菱現?在完全在重複遲永寒的命運,到了晚上,楚漣就?做了噩夢,然後,她再一次夢游了。
楚漣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城市午夜的天空——隔着玻璃。一輪肮髒的月亮挂在半空,肮髒可能是因為玻璃很髒。不過沒關系,至少那是月亮,不是紅色天體。
楚漣坐在某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裏,面朝便利店的落地窗,雙眼直勾勾地看着窗外。她的右手特別疼,應該是受了傷。楚漣一個?激靈坐起來,她撞到了另一個?人?。
那人?好像一直都坐在她的身邊,緊緊抓着她的右手,像是鐵鉗一般。而?且那人?也不是什?麽陌生人?或者歹徒——但只有這家夥,才?讓楚漣寧願自?己會在夢游的時候撞見歹徒。
她是林真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