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把門打開?。
楚漣想到自己很小的時候,那時在學校裏學了首兒歌,叫“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那段時間,她和小夥伴們在敲門的時候都會唱起?這首歌。
楚漣穩定了一下心神。把門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但是唱歌的角色是站在門外?的大灰狼。
“不,”楚漣在心中出聲?拒絕,“我不信任你,我不開?門。”
門外?的聲?音一時沒了動靜。楚漣雖然一動不動,肌肉僵硬,但是她的大腦正轉得飛快。門外?到底是什麽?第一次開?門,她看到了幻覺,但葉梨卿說她看到的是“三?摩地”。或者?前來的并?非是“它”,只是“它”的某種意志。
又或者?是,一切都是幻覺。
短暫的靜默之?後,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又響了起?來,這回聲?音更明顯了,好像是楚漣正貼着一個有故障的變電箱。
“你竟然敢跟我談條件?”
楚漣仿佛找到了什麽突破口,就像在黑暗的曠野之?中跋涉,忽然看到遠處有一點?螢火一般。她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不過楚漣還是回答着門後的聲?音:“不是我和你談條件,是你在和我談條件。不然你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敲我的門?”
滋滋啦啦的聲?音顯得更加急躁了,正因為如此,楚漣的心情反倒變得輕松了起?來。就好像夢一樣,但是她理?解了這一切。
“它”是高維的存在,不一定是生物,但仍在人類無法理?解的範疇之?中,而想要與“它”溝通,必定要掌握一種轉化方法,楚漣暫時将這理?解jsg為一種運算方法,就像十?進制和二進制之?間的相互轉化。對于楚漣而言,她現在就要這個。
門後的東西,不管是什麽,都無法拒絕楚漣所提出的要求。
因為“它”想要見楚漣。
“我願意見‘它’,但是‘它’必須響應我,”楚漣告訴門後的聲?音,“我真的希望下回你能禮貌一點?,不是光敲門就叫做禮貌,你說對嗎,林真惠?”
門後再度歸于沉寂。楚漣緩緩松開?門把手,這時她發現自己的手心全都是冷汗。她慢慢挪到一旁的牆邊,讓肩膀靠着牆壁支撐住身體的重量。她為什麽那麽篤定門外?就是林真惠?她為什麽那麽篤定“它”不會拒絕她?楚漣說不上來,她就是那樣确信,說不定她挺有當狂信徒的特質,如果“它”願意讓自己擁有狂信徒的話。而且,楚漣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如此心平氣和地和“它”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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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漣想起?自己上學的時候,有一次周一升旗的時候要代表班級在全校師生面前演講,她上臺之?前一直很緊張,當她站在麥克風前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但是她還是口齒清晰連貫地念完了演講稿,從容地下臺。那時她就像踩在雲朵上一樣,腿是軟的,一直到從主席臺上下來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別人誇贊“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慌”,她只能回以勉強一笑。
就像現在。
還沒等楚漣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咣的一聲?,門猛地開?了,一股狂風從走廊之?中卷了進來,把楚漣的頭發和衣襟全都吹了起?來。楚漣擡起?手臂擋住眼睛,等放下手臂的時候……不,不對勁。
她好像沒有手臂,更确切地說,從一開?始,楚漣就沒有理?解過什麽是手臂。她的身體不複存在,她是在宇宙真空之?中漂浮的物質的本質,是原子和電子,或者?是并?非物質定義的誇克和輕子。但她又是個龐然大物,是旋渦狀的星雲,是那顆天體,是明亮的恒星,吸引無數的行星圍着她公轉。
沒有人類的存在。只剩下宇宙的第一推動力,以大爆炸奇點?作為開?端。
宇宙本是如此。死寂的真空,暴烈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大爆炸,物質的密度又密到稀,一切只剩下時間。楚漣時而覺得自己在以光速前行,時而覺得自己凝固在半空,眼前一片漆黑,但她明白了,也理?解了。愚昧取代了理?智,混沌勝過了精妙。
弄亂了。時間弄亂了。“它”來了。
那是死者?的世界。當然,更準确地說法是生者?和逝者?共享這個世界,只是生者?無法理?解,所以想當然地将它劃分給另一個世界。凡是見過那個世界的人,都會将自己的時間和自己的理?智永遠留在那個世界,對于人類而言,宇宙中用以計時的時間單位是多麽龐大,所以大多數人在看到那個世界之?後,都不會活太長時間。失去了理?智,瘋狂之?下,也只會縮短他們的生命。
楚漣的目光在黑暗的真空之?中搜索,她想要找到地球,找到那些她所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時間。曾經有人和她一樣,在宇宙中穿梭,試圖理?解根本無法理?解的事物。她們是葉梨卿,是顧澄,也許還包括林真惠和穆睦——如果她倆不是一個人的話,可能還會有更多的人,不過此時楚漣對尋找同類并?不感興趣,一粒灰塵為什麽執着于尋找宇宙中的另一粒灰塵?可是她偏偏就和葉梨卿遇見了。
在這樣永恒的一秒,也許是一千年,楚漣想到了很多,她回憶了她那短暫的童年和少年,然後試圖去想清楚她和生命中每一個過客的感情。葉梨卿……還有林雨菱。可是她為什麽要想清楚這些?她的靈魂已?經永遠孤獨地在空虛之?中游弋了,而且那是她的選擇。
楚漣的內心陡然生出一些恐慌,她該不會永遠就這樣在虛空之?中遨游吧?
随着這個念頭産生,楚漣發現自己又站在了踏實的土地上,現在她既不是誇克也不是星雲,她就是她,甚至可以舉起?手臂,用袖子擦擦額頭的冷汗。
門還好好地關着,門後寂然無聲?,楚漣相信林真惠已?經離開?了。
這時,楚漣感覺自己有點?虛脫,好像剛剛完成了一場馬拉松。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她在門前大概站了一分鐘,也許還不到一分鐘。
她回到廚房裏,繼續刷剛才沒有刷幹淨的碗碟,時而心不在焉地看一眼窗外?偶爾綻開?的煙花。天氣不好,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但放鞭炮的人卻一點?都不少。那些煙火一點?都不懼怕雪花,只是當所有的火光都熄滅之?後,白雪仍然不斷飄灑着。
葉梨卿大概是在二十?分鐘後回來的,那時已?經快九點?了。楚漣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胡思?亂想,一會兒在想相對論?,一會兒又在想佛教的三?摩地。葉梨卿用鑰匙打開?門,解開?脖子上的圍巾,她的一只手提着一個袋子,裏面裝着幾瓶酒。
“我有點?不放心把顧澄一個人扔在她的房子裏,我把她藏起?來的酒都拿走了,”葉梨卿說,“顧澄說她一個人呆着就好。我們明天再去看她,你——”
她走到客廳中間,看着楚漣。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那一點?點?沒有褪去的笑容仿佛是凍結在了她的臉上,随後消失,她張大眼睛,用一種驚慌、憂心的目光看着楚漣。裝着酒的袋子從她的手中滑落,那幾瓶酒不知道是否昂貴,但酒瓶子的質量确實很過關,沒有碎裂,伴随着玻璃撞擊的聲?音,再度恢複沉寂。
葉梨卿感覺到了。時間的氣息,“它”的氣息。葉梨卿當然能感覺到。
“你——”她一句話沒有說完,淚水滾滾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她還挺适合出演苦情劇中的女主角,至少眼淚能說來就來。
楚漣站起?身,走到葉梨卿面前。她比葉梨卿要高一點?,這就很好,她把葉梨卿抱在懷中的時候,第一次有了她能夠保護葉梨卿的信心。
“我沒有給她開?門,”楚漣聲?音很低地說,“但是我見到了‘它’,我知道了很多,這些是‘它’想讓我知道的,只是我還不知道如何運用這些能力。你看,我現在還很好,我沒有瘋。”
“你沒必要這麽做,我說過我已?經在辦法了,我想救你,只要能等,我會想辦法的。”葉梨卿哽咽着,她抓着楚漣後背的衣服,可能還掐住了一小塊楚漣的肉,楚漣覺得有點?疼,不過她不忍心推開?葉梨卿。
“可是我不想再當那個什麽都不懂,跟在你身後的小孩了,”楚漣說,葉梨卿一哭就弄得她也想哭了,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要哭,“我也想要做點?什麽,這樣也許我們能更近。我們白天已?經商量過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葉梨卿又擡起?頭,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楚漣,現在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一點?哭過的痕跡了,除了眼眶有些令人愛憐地泛着紅。
楚漣又堅定了葉梨卿其?實應該去演苦情劇女主角的想法。
葉梨卿放開?了楚漣,彎腰把地上的酒瓶都撿了起?來(“顧澄要是知道我把她的酒都摔了非得發瘋”),然後她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把門仔細地反鎖好,坐到了床上。
“陪我說說話吧,”她說,“說什麽都行,但是不要再說和‘它’有關的事了,求求你。”
楚漣走到葉梨卿身邊坐下,她想了一下,然後說:“要不,我們說說趙書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