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楚漣曾經?問過葉梨卿,在她的人生之後,三年是個怎樣時?間概念。當時?葉梨卿正窩在沙發上看書,她自從看完貴志祐介的小說之後就迷上了本格推理小說,于是買了東野圭吾的全套小說。
“很短,也?很長,”葉梨卿回答,“三年可能什麽?都做不了,但足夠發動起好幾次巴巴羅薩計劃。”
巴巴羅薩倒不至于,楚漣只想?知道葉梨卿話語背後的含義。
“你不會?對我厭倦嗎?”楚漣問。
葉梨卿的目光挪過書本上方?,看着楚漣。她沒有正面回答楚漣的問題,而是慢悠悠地說:“你和你的前女友也?有三年的感情。”
楚漣嘆口氣:“感情和感情也?是不一樣的。”
這話是句真理,也?是句廢話——和過去一分鐘,就過去了六十秒的廢話程度一樣。
“也?許有一天我會?厭倦,”葉梨卿把目光轉移到了書上,“可我對娜佳還沒有厭倦。我大概不是那麽?容易厭倦的人。”
“你還愛她?”楚漣問。
葉梨卿放下了手?中的書:“小漣,娜佳已經?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懷念過去比面對現實?要容易得多。”
楚漣苦笑:“這樣倒顯得是我在吃死人的醋。”
葉梨卿擡頭看着楚漣。她把膝蓋上的書推到一邊,站起來走?到楚漣面前,輕輕吻了一下楚漣的臉頰:“你比我有勇氣多了。你應該被分進格蘭芬多。”
楚漣仍然在她父親的公司上着班。但是她開始遲到早退,這倒不是因?為她仗着股東之一的女兒擺架子?(她父親之前是公司經?理,現在已經?退休了),而是公司開始變天了,在員工們紛紛擺爛的氛圍下,楚漣也?開始擺爛。擺爛就像病毒,傳播速度極快。
楚漣本科專業是公共管理,不是工商管理,對于公司的管理運營并不是那麽?在行,但管理學領域很多部分相通,楚漣盡管績點一般,也?沒有完全把知識都還給老師。就算她不查看公司的財報,從業務分配和員工管理上,她就能感覺到,公司的運營出了問題,甚至可能是致命問題。
不過,作為幾乎算是公司裏養着的閑人,楚漣沒有資格對此提出意見。
最?先坐不住的是楚漣的父親。他發現每個月的分紅越來越少,當有一天公司入賬為負的時?候,他沖到公司,在會?議室裏大喊大叫:“賬上的錢都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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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裏擺着一棵巨大的發財樹。上午楚漣剛剛給綠植公司打電話給發財樹澆水,父親唾沫橫飛,手?舞足蹈,每一次揮手?都重重撥動發財樹青翠的葉子?,然後拍在桌面上。
另外兩名?合夥人和父親在會?議室談了一下午,不知道談了什麽?,總之每隔十幾分鐘聲音就默契地高?了起來,楚漣想?起葉梨卿曾經?形容林雨菱和趙書婷吵架“像兩個水壺燒開了”,她這回倒是笑出來了。
地獄笑話。生活總是充斥着地獄笑話。可能沒有那麽?地獄,就算是煉獄笑話吧。
下班時?間到了,父親也?吵完了,楚漣和他一起回家。那時?候楚漣剛拿到駕照,她開着父親的沃爾沃,雖然路上有點緊張,不過還是順順利利就把車停進了地下車庫。
路上,父親對楚漣說:“你還是繼續考研究生吧,公司可能要不行了。”
楚漣随口接了一句:“我聽劉叔說,有個老板好像想?要收購一部分股權。”
父親冷哼了一聲:“這種破公司,誰會?想?要。”
父親的家裏亂糟糟的,滿地都是雜物,沙發上堆滿了衣服,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小張阿姨挺意外楚漣會?來,家裏沒什麽?招待客人的東西,她讓保姆小梅叫份外賣,楚漣連忙說“不用不用”。小張阿姨現在不浮腫了,她更瘦、更幹癟,眼窩都陷了下去,從有的角度來看,她像是一具骷髅。
父親去嬰兒房看了看小弟弟,楚漣也?跟了過去。活着的弟弟在搖籃裏睡着,死去的弟弟站在房間的角落裏。
家裏的氣氛特別凝重,也?格外壓抑。楚漣又勉強待了十分鐘就找個借口走?了。她的離開讓她自己和小張阿姨都松了口氣。
那天楚漣回家之後,葉梨卿正在家裏給楚漣做飯(她其實?不會?做飯,她所謂的做飯是把微波爐食品塞進微波爐裏,把泡面泡進開水裏),她看起來心情特別好。
“周末出去玩。”葉梨卿說。
“顧澄發現合适的目标了?”楚漣馬上就反應了過來。
“聰明。”葉梨卿打了個響指。
“這回是什麽?人?精神病患者?智力障礙?還是小孩?”楚漣問。
葉梨卿從廚房裏端出來一個砂鍋放在餐桌上,裏面是她煮的泡面,還倒了整整一碗的俄式牛肉罐頭,上面擺了幾朵西蘭花當裝飾。西蘭花被煮得蔫了,上面沾着淺紅色的肉末,看起來像是那個紅色天體的失敗複刻。說起來,那個天體到底在哪裏?在宇宙幾萬億光年之外,還是就在眼前的砂鍋裏?
“是個能看到鬼的人。”葉梨卿說。
“既然能看到鬼,為什麽?還要找你和顧澄?”楚漣問。
“這就是問題。”葉梨卿回答。
她在楚漣對面坐下,看着楚漣,神情由愉悅轉為擔憂:“你怎麽?了?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楚漣告訴她:“我爸的公司可能快要不行了,我就要失業了。”
葉梨卿抿起嘴,沒有說話。楚漣的工作是兩個人中間比較敏感的話題——相對而言比較敏感。楚漣很在乎沒有工作的滋味,但葉梨卿卻從來沒有對此提出過建議,甚至她無法共情失業的感覺,畢竟她根本就不用擔心缺錢。
“你不用給自己那麽?多壓力。”葉梨卿說。
“沒關系,”楚漣把西蘭花塞到嘴裏,她發現西蘭花雖然賣相醜一點,但沒有那麽?難吃,料理包做出來的東西都難吃不到哪去,“我會?再找個工作。我爸想?讓我繼續考研。可能今年我還會?報名?jsg吧。”
但是楚漣一直沒有主動去找工作,一直到2015年11月,她從父親的公司辭職。不過那是另外一件事?了。往往都是這樣,先發生一件事?,還沒結束的時?候就是另一件事?。
周末的時?候,顧澄和葉梨卿帶着楚漣又進了山。顧澄賣了她的福特野馬,換了一輛福特金牛座,她說她随着年齡增長,應該開穩重一點的車。葉梨卿對此事?的評價是顧澄腦子?有泡。葉梨卿的普桑幾十年都不換,顧澄的車倒是維持着和換手?機差不多的頻率。
不過楚漣說句公道話,金牛座的後排座位比野馬舒服。
她們一直開車進了山,甚至楚漣感覺她們進山進得太深了。黑色的金牛座在蜿蜒山道上行駛,經?過一個又一個村莊,一個又一個鎮子?。初秋的陽光迎着擋風玻璃照進來,車裏溫度很高?,讓人心生煩躁。一路上顧澄和葉梨卿吵了好幾架,顧澄說山路太難開了,她在美國幾乎都沒有開過山路,黃石公園的公路都沒有這麽?險峻,葉梨卿讓她滾回美國去,顧澄反唇相譏讓葉梨卿滾回蘇聯。
眼看一場争吵就要爆發,鑒于顧澄還掌管着方?向盤,楚漣覺得自己有義務調停兩人:“等等,我們到底要去哪?”
“找一個叫李小青的人,”葉梨卿說,“她發現自己能看到鬼之後,就住在廟裏,大概已經?出家了。可能她覺得那種地方?比較安全。”
顧澄不放過任何一個回怼葉梨卿的機會?:“那種地方?才是最?不安全的。”
顧澄整整開了五個小時?的車,才到達目的地。
所謂的寺廟,并非名?不見經?穿的深山古剎,而是一座以旅游為産業的山中縣城郊區景點之一,附近群山環繞,尤其是到了秋天,山坡上五彩斑斓,美不勝收,廟中亦是香火旺盛。更過分的是,進入寺廟還要收取每人100元的門?票。
“我去買票。”顧澄把車在停車場停好後,楚漣就很狗腿地說。
葉梨卿沒有說話,她一把抓住楚漣的手?腕阻攔住她,然後她們三個人直接大搖大擺地從寺廟山門?走?了進去,沒人阻攔她們,檢票處的工作人員就像看不到她們一樣。
由于是周末,寺廟中游客如織,熙熙攘攘,大多數人都是來欣賞附近景區的秋色和紅葉,順便來上兩柱香。
“奇怪,這座廟裏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薩。”楚漣看着寺廟中的游客指示牌說道。
“這有什麽?說法嗎?”葉梨卿問。
“沒有什麽?特別的說法,”楚漣搜刮着她腦袋裏微薄的宗教知識,“一般寺廟供奉文?殊菩薩或者普賢、觀音之類比較多。地藏王一般是掌管地獄什麽?的。”
顧澄哼了一聲,顯得很不屑。三個人直接穿過前殿,繞過大雄寶殿,寺廟後面是幾排低矮的青磚平房,平時?廟中主持、和尚都住在這裏,有時?候也?會?留宿香客。
一個年輕女人正坐在平房前的空地上發呆,雙手?揣在袖子?裏。剛入秋,天氣并不冷,但女人卻穿着一件長及腳踝的厚羽絨服外套,頭發蓬亂,眼神呆滞,如果給她換上一件病服,她出現在病房裏完全合情合理。
顧澄對她揮了揮手?:“李小青!”
女人的眼珠轉了轉,看到了顧澄。她思忖一會?兒,才反應遲緩地站起身,搖搖晃晃朝三人走?過來。
“住持沒有告訴我今天你們會?來。”
“我們要來也?不會?通知住持。”顧澄不耐煩地說。
“你們只有三個人嗎?”李小青問,顯出一副神經?質的表情,探頭探腦地又朝三人身後看了看,“唔,就你們三個,沒有死人。”
“謝謝,我們沒那個習慣。”顧澄說。
李小青看了看四周,仿佛要确認周圍确實?安全了,才撩起附近一扇門?的簾子?,說道:“三位請進來說吧。”
楚漣正要跨步進屋,李小青忽然回頭對她厲聲喝道:“不要踩門?檻!”
楚漣被吓了一跳。
葉梨卿在旁邊替楚漣說話:“我們這沒這規矩。”
确實?沒這規矩。顧澄進門?的時?候,還專門?雙腳踩在門?檻上,原地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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