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六姐,歡迎回家”…… (1)
她一頭霧水, 下意識轉頭去望商皚。
商皚被封着嘴,眼睛也錯愕地望着紀湫。
少年很快看了過來,紀湫知道自己不能展現出什麽纰漏, 連忙看向腳尖, 巧妙地遮住眼裏的茫然。
心裏正混亂無措,臉頰忽然傳來刺痛。
少年聽她抽氣, 連忙把指尖撤開,眉梢心疼地折起。
“抱歉……是我不知輕重。”少年眼底竟然紅了, 一層淚光萦繞在瞳仁上, “都怪這個混蛋。不……也怪我, 我沒有想到這個蠢貨他竟然敢!”沮喪地說完, 眼角忽地閃過一片猩紅的殺意。
下一刻,他便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枚□□。
姚萬鈞被人架了起來, 像一個脫了力的靶子。
鼻青臉腫的臉上,緩緩隙開眼縫,瞧見少年手中的刀。
他吓得慌了神, “不,放了我, 我錯了……”然而他看到的, 是少年眼睛裏比刀刃還要可怕的血腥。
少年唇瓣動了動, “六姐, 我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話音落下, 少年一刀捅進了姚萬鈞的要害。
血刷地一下濺到少年清透白淨的臉上。
紀湫瞳孔猛顫。
與此同時, 少年回過頭來, 歪着頭對她燦爛笑開。
“姐姐,我對不起你,只能為你補償到這個份上。”他似乎還有點遺憾, 無辜委屈地癟了癟嘴,繼而難為情地撓了撓頭,笑得清澈明媚,可愛得讓人心裏溫柔。
——如果不是他臉上滿是觸目驚心的紅的話。
紀湫實在沒法做出什麽表情來。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樣子,但所幸她也并未在少年臉上看到什麽異樣。
随之,少年開心地對她張開手,“六姐,歡迎回家。你的任務結束了,大哥讓我來接你。”
紀湫心裏萬馬奔騰。
少年說話間攬肩将紀湫抱住。
紀湫被他這個動作弄得措手不及,麻木的手還未有動作,無意透過他的肩頭,撞上商皚的目光。
在一旁觀看全程的商皚,此刻的神色很是耐人尋味。
紀湫可以說,從來沒見過他臉上有如此精彩過。
很快,這個年輕的領袖也通過紀湫的目光,注意到了商皚。
他感慨了一聲,“哎呀,差點把我們商總忘記了。”
少年朝黑衣人使了個眼神,一群墨鏡男就又往商皚跟前走去。
紀湫變了臉色,“你要對他做什麽!”
少年思索了下,“殺了吧……大概?”他想到什麽,笑出了幾顆大細白的牙齒,“或許等下也可以讓他留在這裏,活活被燒死,然後警察來的時候,就能見到一具幹巴巴黑乎乎的屍體。”
以商皚的個性,他不可能真的單槍匹馬過來,正如他所料,姚萬鈞也沒有遵守承諾,得了他的便宜依舊還是要撕票。
因此商皚前來赴約之前,與警察秘密聯系過。
但顯然,商皚沒有想到,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姚萬鈞,而是一群精明的高智商犯罪團夥,他們的反偵察能力極強,用來逮捕姚萬鈞的警力,哪裏會被他們放在眼裏。
全副武裝的警方,悄無聲息地闖入,哪裏會料到自己無懈可擊的戰術部署,其實早就全方位暴露在了此處細細密密隐藏的電子眼前。
這群惡徒甚至準備将計就計,把這裏燒了,直接毀屍滅跡,在警方眼前明目張膽表演一出金蟬脫殼。
然而紀湫脫口而出的話,讓少年似乎發現了她無意間流露的神色,頗為不對勁。
少年睜着圓溜的眼睛看了紀湫半晌才開口,“姐姐難道舍不得嗎?”
紀湫迎面看去,發現少年臉上一片愁苦酸意。
“姐姐難道還對這個男人産生了感情?他對你這麽過分,看你受委屈,我都恨不得沖過來把商家直接炸成廢墟。”
少年捏緊了拳頭,磅礴的怒火壓制在緊緊咬住的牙關間。
放過燒了商家……惡女配的所作所為。
紀湫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從剛剛到現在,事件的走向都在一點點印證紀湫心裏面的猜測。
如果她所料沒錯,這該是原著中那個窮兇極惡的高智商團夥——藍蠍。
而眼前這個少年的形貌性格,有點像是組織內部第三分支的領袖Mars。
她記得Mars的中文名字是賀初序。
對了,小賀……
她竟然之前一直沒有留意到!
難怪夏樹和蒼洱會出現在民宿。
哪裏有男女主,哪裏就有犯罪阿喂!
言歸正傳,既然眼前的少年屬于藍蠍,那麽他既然喚她“六姐”,難不成原主就是文裏那個自始至終都沒露過面的老六Charon。
不,不是沒出現過,而是男女主在端掉藍蠍老巢的時候,原主就已經被抓了。
所以準确而言,是老六還沒來得及暴露身份,就被當成燒毀商家的怨婦抓捕歸案了。
——也或許她只利用商家滅門案,來保護背後的組織。
如此想來,作者在文中好像也寫過一個情節,那就是男主夏樹明明是能制約警方的有利人質,卻在水牢裏被各般不要命的折磨,當時大家都在疑惑,兇殘暴虐但智商不低的罪犯們為什麽會莽撞沖到到這個地步,好些讀者甚至發聲質疑,說作者在為虐而虐,完全不顧邏輯。
但如今想來,如果是為死在監獄裏的老六報仇雪恨,那就在合理不過了……
紀湫扶額。
她這是沒走原劇情,反倒觸發了隐藏線索啊。
難怪,原書整體性很強,環環相扣,高·潮疊起,草蛇灰線步步揭開真相。而商家滅門事件,卻像一個匪夷所思的存在,可以說與主線毫無關系,唯一的作用好像就只是用來增進男女主感情。
可其實書中每個事件都是作者精心設計過的,每一步都緊緊圍繞主題發進行發展。只是作者促狹,把這個懸念永遠的留了下來。
紀湫感覺自己被坑了。
她哪裏想過——
原主身世悲慘,從小父母雙亡,被重男輕女的家長苛待,性格太溫軟被學校同學欺負……仿佛哪裏都沒有她生存的位置。
一直長到成人進入大學,她依舊逆來順受溫溫柔柔,別人欺負她也從不反抗。
可沒人知道,她這時的乖順,已經只是僞裝。
她的內心已經扭曲了。
接納她的,是一群同樣扭曲的怪物。
所以原主大概早就已經加入了這個名叫“藍蠍”的黑暗組織。
眼下面對表情陰郁的少年,紀湫流露出惡女配該有的惡劣。
“正如你說所說,這個男人之前對我十分不尊重,我可不能讓他輕易就這麽死了。”望向少年的目光,帶着興致盎然的狡黠,“對吧,阿序。”
賀初序的眉眼顯然一怔,而後唇角控制不住地揚了起來,白皙的皮膚透出一抹血色。
只聽他失聲笑了一下,仿佛很是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六姐,你之前從來只叫我Mars。”少年羞怯地盯着腳尖,舔了舔唇瓣,“我太開心了,看來六姐姐終于不讨厭我了。”
說完才鼓起勇氣看紀湫的眼睛。
少年圓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閃爍着驚心動魄的光輝。
“既然姐姐都發話了,那我肯定不敢讓你失望。”
他似乎欣喜若狂,趕着獻殷勤,“姐姐肯定疼得走不動道吧,阿序抱你。”
紀湫連忙就要拒絕,賀初序興奮得像個小孩子,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一意孤行地将紀湫從凳子上攔腰橫抱起來。
紀湫猝不及防騰空而起,吓得趕緊抱住了賀初序脖子。
敏銳的觸感,讓少年的身子頓時緊繃。
然而這時身後響起劇烈的聲響,讓少年臉上的愉悅光芒頓時熄滅。
鏽鐵鋼材相互間撞擊得哐當刺耳,骨碌碌在商皚腳邊滾了一堆。
一群惡徒将極力反抗的商皚死死摁回了原地,動作粗魯又無禮。
紀湫看過去,發現男人正不顧壓制地望着這邊。
他的眼角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不知已經看了多久,以至于忍無可忍,如困獸一般,在籠子裏不要命地左沖右撞。即便心知肚明,一切只是徒勞。
紀湫從未看到過商皚的這幅模樣。
他将她死死盯着,劇烈起伏的胸膛,像是體內蓄滿了怒氣。
少年看向商皚的眉宇深深地蹙了起來,臉上流露出被打斷的惱怒。
他壓着嗓子極度不悅地呵斥一句,“一個人都看不住,一群廢物!”
制服男們恭敬地颔首,把底下的商皚控制得更嚴了。
少年的耳朵響起聲音,他扶着微型通話器。
約莫聽了幾秒,賀初序狡詐地彎起了唇角,“那群家夥來的真快。”
冷哼一聲,賀初序抱着紀湫邁開腳步。
途經被制服男控制在地上的商皚時,故意提腳跨了過去。
賀初序抑制不住旗開得勝的暢快,好像大仇得報。
然而這一抹神采并未落進紀湫眼裏。
紀湫越過賀初序的肩頭,看向冰冷的石板地面。
商皚也正支起身子,吃力地看着她。
男人神色很難看。
額角痛苦難耐地滲着細汗,卻又不甘倔強地勉力硬撐,面色緊繃得厲害,連兩腮也被緊咬得抽動。在膠帶以外露出的表情,透着駭人的壓制,鼓起的青筋似乎随時都會裂出血注。見者無不心間顫抖。
然而始終凝望着紀湫的目光,正一寸寸地碎裂。
他不可置信地質問她,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究竟是誰,走了怎樣一條陰暗的路,又在這條路上待了多久,而他自己又在賀初序口中的“任務”裏,扮演了一個什麽工具……
以及——
奮不顧身拿着商氏的一切前來解救她的自己,如今又算什麽……
紀湫閉上了眼,沒再看他。
商皚眼睜睜地看着紀湫被賀初序抱着,步步隐沒進了黑暗中,朝他漸行漸遠。
他胸膛起伏的厲害,劇烈掙紮起來,被關在膠帶中聲音悶悶地響着,大概是在喊她的名字。
然而時刻警惕的黑衣人覺察動靜,毫無道理地将他往地下壓制。
商皚被控制得動彈不得,他被人摁進了泥裏,縛住了羽翼……他一切的努力,在組織壓倒性的力量下,只是杯水車薪。
随着那抹人影的消失,商皚臉色蒼白的倒在了地上,在疼痛奪取意識的過程中,他仿佛看見自己世界天崩地裂。蒼白的天際,像是被一只冷漠的手給撕成了碎片。
那曾小心翼翼拼湊的,如今卻變成雪花一樣的垃圾,紛紛揚揚地撒他的臉上,嘲笑他過往的認真,羞辱他的視為生命的尊嚴和信念。
紀湫後來出去以後,才知道自己被綁架的地方,是一艘停泊于海邊的廢棄大船。
被賀初序抱着直接從船艙而下,抵達早已等候多時快艇之上。
快艇開出去沒多遠,紀湫就聽見一聲巨響。
回頭一看,廢棄大船火光沖天,滾滾濃煙彌漫天際。
賀初序的笑聲在耳邊蕩開。
少年欣喜地注視着這一切,嘴角勾起幾分嘲谑。
發現紀湫的注視,賀初序興奮地與她談天,“姚萬鈞那個家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兩日後的網絡媒體上刊登了一條爆炸性新聞。
沉鯨集團姚萬鈞窮途末路,為尋仇而綁架了商氏夫婦,最終三人一同葬身火海。
紀湫在房間裏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神色怔然。
身側正在為紀湫整理套房的女孩見了,不禁嘻嘻而笑。
“之前姚萬鈞還想入會。切,就他也配。”名叫喜娜的女孩滿臉都是輕蔑的笑,“這種人我見多了,能作為一個有用的工具升天,算是便宜他了。至少他的死,成全了主人您。這人卑鄙愚蠢,但終歸而言,還算是有點用處。”
喜娜毫無顧忌地調侃着姚萬鈞之死,仿佛這是一件與吃飯喝水無二的平常事。
紀湫卻始終一言不發。
正如喜娜所說,姚萬鈞能在偌大的沉鯨集團占有一席之地,甚至漸漸能與董事長分庭抗禮,最主要是依仗着藍蠍會的支持。
他自以為實力不錯,也算是對得起藍蠍會的栽培,長此以往,今後必定能為組織重用。
然而姚萬鈞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最後的發光發熱,僅僅服務于紀湫的假死。
紀湫良久失神,心裏整理着這些天發生的變故。
身後的喜娜提醒了三聲,才把紀湫喊醒。
“主人……”
她小聲地提醒,目光朝門外指引。
紀湫看去,只見套房的門口倚着一個年輕女性。
酒紅色大波浪卷,妩媚的狐貍眼,一米七以上的高挑模特身材,白色系腰套裝,紅唇烈烈。
排行第二的Neptune,餘菲。
與紀湫對視後,餘菲笑起來,“Honey,Pluot回來咯。”餘菲将手中一個盒子優雅地放在門邊的鞋櫃上,“雖然妹妹都沒記得姐姐,但姐姐記得妹妹。小小心意,慶祝妹妹回家。”
說罷,妖豔漂亮的大美人朝紀湫wink了一下,便轉身施施然離去。
待她消失在走廊,喜娜蹑手蹑腳地過去,小心把門合上。
然後紀湫就看見她異常興奮的一張臉。
“主人,我給您找衣服!”
紀湫并不知道為什麽喜娜會看上去這樣激動,但她清楚自己的內心是忐忑的。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還是避免不了要跟藍蠍會最大的惡魔頭子較量一番。
半個小時後,紀湫七歪八拐穿過走廊,來到了一處僻靜的花園。
并不像時常有人打理的光景。
四處都是枯枝敗葉,入目一片蕭條,樯傾楫摧,斷壁殘垣,污泥成堆,殘紅滿地,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紀湫一件黑色的大衣,裏面是一條白色的蠶絲裙,白色雖然在黑中只露出邊角,卻難免還是被蹭上了幾點污穢。
四下張望,只見陰風瑟瑟,景色詭異得讓人毛骨悚然。
雖然這裏大部分景色都是如出一轍的暗黑,讓紀湫從內心好歹也算勉強習慣了這種格調,但是今日踏足其間,還是沒忍住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心中那些不祥的直覺在叫嚣。
拂開迎面搗蛋的藤蔓,忽然看見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黑色襯衫挽到小臂,正彎腰使用鏟子,專心致志地在土裏刨着什麽。
很快,他敏銳地覺察到了多餘的存在,戒備的冷光從眼角霎時襲來。
發現是熟悉的朋友,男人的臉上那片殺意來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不忘展露出熱情的笑容。
目光失神地打量遠處的姑娘,擡起的眼睛裏多了幾分由衷的溫柔,“紀湫,你真漂亮。不得不說,這套衣服十分适合你。”
所有人都認為,藍蠍會的頭目,應該是一個白發蒼蒼,滿臉冷漠的老頭。然而實際上,書中的罪惡領袖,實際上歲數并不大。
“代號Pluto的年輕男人,有一頭深藍色的柔軟卷發,他的眼睛是淺淺的碧色,眉骨突出,鼻梁立體,顯得那雙眼睛望着你時,總是帶着一股欲語還休的如水深情。比起外界對他窮盡‘陰郁’、‘殘忍’等駭人聽聞的描述,Pluto本人的氣質其實更如同酷夏陽光一樣熱烈多情。然而他誇贊你的時候,是這般令人如沐春風,砍下你頭顱的時候,依然是這般含情脈脈。”
——原文描述。
中法混血的男人,身形比大部分亞洲人都更為高大,然而臉部的輪廓卻相當地流暢,兩頰并不因為年紀和內心的瘋狂而病态瘦削,相反,飽滿俊朗的皮相與骨像,讓他的成熟內斂溫潤下來,然而由內而外的火熱欲·望,又掩蓋不住地散發着漂亮和純情的味道,毋庸置疑,Pluto身上有一種對女性致命的深情蠱惑。
紀湫在在Pluto可謂是愛意火熱的目光下抿唇走近。
她如芒在背,在他兩步之外站定。
“蘭宴……大哥。”紀湫克制着別扭,稱呼了一聲。
藍蠍會冰冷殘忍,然而領導層的諸位卻相處得宛若至親,稱呼對方名字而非在外使用的英文代號,是一種親昵的表達。
正如同紀湫稱呼Mars的中文名字時,他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歡喜,感慨紀湫終于肯把他當親弟弟對待了。
十惡不赦的犯罪頭目,中文名為孟蘭宴,一個與其變态內心相當不符的詩意姓名。
孟蘭宴聽她這樣喚起,臉上流露出欣慰幸福的表情來。
“我們湫湫長大了。”
孟蘭宴揉了揉紀湫的頭發,又自然親密地将她的手握住,帶到花壇前。
“你看。”
男人露出期待和愉快的表情。
紀湫看着眼前那些七倒八歪的枯花,心裏莫名其妙,不知道孟蘭宴是何用意。
苦思冥想的時候,這個表裏不一的惡魔頭目不動聲色地繞到了紀湫身後,在她出神之際,親昵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貼着臉頰的呢喃,熱氣撩人。
“你看,這些花像不像你。”
那些被摧殘得幾乎不成樣子的花朵,屈辱無力地将腦袋靠在黑色的泥土上。遍體鱗傷的模樣,卻被形容成像她,這讓紀湫霎時間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已經發覺端倪。
紀湫不予置評,孟蘭宴卻忽然低低地笑起來,仿佛她其實是在嗔他無聊的惡趣。
“當初我在路邊撿到你的時候,你也跟它們一樣,滿身泥濘,被雨雪打得黯然失色。就像開敗的罂粟,從內到外地絕望,甚至已經痛苦到沒有力氣再有迷茫的情緒……這種淬了毒的濃豔,讓我一眼就愛上了。”
紀湫:瑪德變态。
為了讓自己表面上不像在罵“mmp”,紀湫唇角勾起一抹笑,似乎與後面這個瘋子在一同追憶往昔。
孟蘭宴沉吟片刻,終于才沒有從回憶上來為難她。
“紀湫你這次真的讓我很是驚訝呢,沒想到第一次出去,就能給我們帶回來這麽多的成果。”
紀湫凜然。
她試着微微側身,與男人分開幾寸,狀似謙虛,實則邁開試探的小jiojio,“我哪有什麽成果,都是瞎貓撞上死耗子,運氣好而已……”
孟蘭宴在近處深深地打量着紀湫,“連自己做了什麽好事都意識不到?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小糊塗蟲。”說話間,寵溺地刮了刮紀湫的鼻梁,“那大哥來教教你。”
紀湫全身都僵着,仿佛置身于雷區,聞言只是乖順地點了點頭,臉頰那片因緊張而呈現的血紅,在低眉垂眼的神态下,一眼看去更像是對領袖的親力親為而感到難為情。
孟蘭宴不禁笑開一片,仿佛被取悅到。
“最起初的想法,是想讓你先利用祖輩的恩德,從商老爺子處下手,取得商家大部分人的信任,再依靠商家在A城名流圈站穩腳跟。
考慮到商皚素有性格惡劣毒辣的傳聞,我們的計劃裏本沒有這個人。
誰知道你劍走偏鋒,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不由分說就提出離婚。反其道而行之,把商家打得措手不及,反常的強勢讓他們不得不對你引起重視。
當你吸引了商家注意,此時你再靠着沉鯨集團,一步步讓商家對你另眼相待,直至尊敬有加。
如今不過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你就成功離間商氏家族,還把沉鯨集團也拉進了漩渦,恐怕現在,這兩個家族正為你倆的死訊而争執不休。看來,這兩只大老虎,今後是要世代結仇了。”
“A城兩大財團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正是我們。”
紀湫越聽到後面,就越覺得毛骨悚然。
她什麽時候做過這樣的事情阿喂!
之前她做這些事情,只不過是在給自己今後謀出路好吧……
孟蘭宴興致盎然地繞着紀湫一縷頭發,“真沒想到,我們湫湫的魅力這麽大,連商皚這根最難啃的硬骨頭都能為你放棄一切。不過也正是因為商總這位多情種,我們才能成功把A城攪得腥風血雨啊……你說是吧?”
孟蘭宴話音落下,前面那面磨砂牆頓時敞亮開來。
紀湫怎麽也沒想到,這面牆裏面別有洞天!
審訊室一樣的房間裏,商皚手腳皆被拷死,于一片明亮晃眼的白熾燈光裏,神色陰郁地看向外面。
這一瞬間,紀湫只覺得荒謬至極!
分明身處強光裏的男人,連頭發絲都被照得纖毫畢現,然而臉上卻萦繞着一片濃稠的陰翳。
他如同一只殘暴沉默的修羅,對剛剛孟蘭宴故意說給他聽的那番話不為所動,只用一雙死氣沉沉地眼睛,冷漠無情地注視着。
紀湫松散的手指抖了抖,連忙被她握緊。
她大概已經忘記了呼吸,然而下一刻,肩背忽然壓上些微重量。
孟蘭宴從身後将她抱住,手臂扣在她的腰腹前,語調婉轉得像是藏了好幾個鈎子,把紀湫從頭到尾激靈了個通透。
“所以你現在還在生大哥的氣嗎?”
紀湫驚疑不定,問了句“什麽?”
孟蘭宴親昵地貼上她的面頰,“讓你去做了不情願的事情。”
紀湫的沉默,讓孟蘭宴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
“我明白你不願離開,但大哥也害怕,沒辦法一輩子保護你,湫湫,你總要學會長大,總要試着去外面歷練。”
孟蘭宴字裏行間都是為紀湫好的道理,但聽着卻毫無肺腑真摯,反而語調透着毛骨悚然的蠱惑,以及對幾米開外之處,促狹的挑釁。
紀湫耳廓熱氣缭繞,手心一陣冷一陣熱。
孟蘭宴擡起眼,狡猾地看向牢房裏的男人,唇角高高揚起,在他的眼前又往紀湫身上壓緊了幾分。
“可你再怎麽生我的氣,也不該如此草率地嫁給了商皚。你知道我會難受,你知道我忍不了你的名字和別的男人放在一起,你想逼我妥協……”
“好吧,我認輸,是你贏了。你這樣确實成功讓我難受了。”
他勾下身子,将頭放在她的頸窩,忘情地嗅着她的發香。依戀的模樣,像是在對待妻子一般。
“你看你,連味道都變了……回去洗澡好嗎,我的姑娘出一趟遠門回來,就髒了呢……”
商皚神色微變。
自兩頭鑲嵌的鐵索叫嚣顫抖。
孟蘭宴沉浸之餘,往牢房裏看了一眼,發現昔日那個陰郁高傲的男人,終于露出了讓他為之興奮的表情。
孟蘭宴的眼睛戲谑地彎了起來,從眉梢到眼角,都是掩蓋不住的瘋狂喜悅。
紀湫心裏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商皚的眼睛又漫開一片血色的荊棘,道道将她纏繞。
孟蘭宴堂而皇之地把事實血淋淋地剖給商皚,讓他明白他與紀湫的婚姻,就是始于一場陰謀,他自以為對不起的女人,原本就是在利用他,奮不顧身前來解救的他,只是自作多情的笨蛋傻瓜。到頭來一腔癡情,回報給他的,是手腳上一副枷鎖。
不用猜,她此刻也能明白,商皚如今心頭該是怎樣一番滋味。
紀湫從花園裏亦步亦趨地跟在孟蘭宴身後,興致始終不高。
經過走廊,紀湫沒有注意到前方來人。
孟蘭宴停下腳步,她險些撞上。
驚魂未定之際,聽見一道磁性男聲。
“明天就能出結果,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紀湫朝前看去,對方似有察覺,冷漠的目光與她相迎。
男人穿着實驗室白衣,跟孟蘭宴差不多高,金色頭發,藍色眼睛,臉色蒼白如紙,眼底青黑,一副嚴重缺乏睡眠的病态瘾君子相貌,一口純正的英語。
孟蘭宴若有所思,從善如流地笑了起來,唇角卻沉着一抹陰險。
“沒事,正好又進來了一批小白鼠,你随意用。”孟蘭宴拍了拍白衣男人肩頭不存在的灰塵,“還有一位貴客,你費點心思。”
男人神色冷淡,越身打開了紀湫身側的鐵門。
紀湫順勢往裏望去,入目是各種精密昂貴的藥劑和器材,她頓時恍然。
似乎對她的注視感到不滿,白衣男人扶住門的手頓了頓,眉頭威脅地皺了一下。
紀湫收回視線,同時斂住臉上的訝異。
如果她料想得沒錯,這個男人應該就是組織裏專門研制藥物的怪物博士,Dr.R。文中通篇只稱他為R博士,并未介紹其真實姓名。
據說其人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高智商,以及天賦異禀的化學靈感,然而他來歷詭異,殘忍血腥,身上背着好幾樁重大命案,被他當成試驗品的無辜生命不在少數。但R博士本人是反社會人格,有情感感知障礙,這導致他道德感低下,品性惡劣兇暴。
也正是刀刃一樣的冷漠,讓孟蘭宴與其一見如故,毫不猶豫将他收為麾下,傾注人力物力財力,無條件地支持他,讓他在研究的樂園裏随心所欲,大展拳腳。
紀湫垂下眸,腦子裏回憶起剛剛那短暫的一眼。
R博士和孟蘭宴,似乎正籌劃着研制一款新型藥劑。
該不會是她想的那種吧……?
紀湫心不禁吊了起來,前方傳來沉悶的聲響,讓她停止了思考。
偌大的古木質雙門被黑衣制服的打手拉開,長桌上燃着旖旎燭光,窗戶被華貴的綢緞窗簾遮得密不透風。
孟蘭宴走進去,悠悠靠在桌邊。
“之後的接風宴,是他們的心意。而這,是我的儀式。”
男人沉靜對她笑着,眼波裏閃動着一絲熾熱的期待。
紀湫心不在焉地彎了下唇。
孟蘭宴未有所覺,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上第一道菜。
只聽他一個響指,另一側門裏,被押出個被蒙上了雙眼的男人。
孟蘭宴興味十足地望着紀湫慢慢睜大的雙眼,欣喜地笑出聲來。
“紀湫,我把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人,都帶來了,你要殺着玩麽?”
揭開面罩和膠帶,露出紀骁驚恐不已的臉。
他呆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好惹的人,紀骁朝着孟蘭宴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沒出息地聲聲讨饒,失聲痛哭磕破了額頭。
孟蘭宴對這種把戲司空見慣,聽着紀骁的求饒聲,只覺聒噪。
他走到紀湫身後,扶着她的肩膀往前推了幾步。
紀骁準備把孟蘭宴喚作再生父母之時,一仰頭赫然看見紀湫。他的臉頰仿佛瞬間就要裂開,心頭咯噔一下,就吓得側翻在地,往後縮着腳退了幾步,用見鬼的眼神把紀湫望着,嘴裏半天抖不出一個字來。
紀湫面無表情,神色也是冷漠得駭人,跟印象中之前那個低眉順眼的妹妹簡直千差萬別,他甚至不禁開始猜測,眼前這個女人,要不是僵屍,要不就是從陰曹地府爬出來要拿他報仇雪恨的。
眼看着紀骁那收都收不住地瞳孔地震,紀湫只想嘆息。
“紀骁你什麽時候這麽沒出息了。”
身後的孟蘭宴冷眼旁觀,期待着一場好戲,他手裏捏着個高腳杯,紅色的酒液在其中歡快地搖晃。
紀骁好像懂了一二,“紀湫,你還活着啊?”
紀湫淡淡點了下頭,“我活着,但你就快活不成了。”
紀骁立時吓失了魂,他怔了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爬到紀湫跟前,“妹妹,我的親妹妹,求你了,饒了我吧,我不想死,我們身上都留着爸爸的血啊,血濃于水,你不能真的要我死啊……”
紀湫俯視着地上窩囊求饒的男人,“不,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們紀家的玩物,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是一只連出生都是錯誤的阿貓阿狗。現在你知道你要死了,想着來求我饒命了?那我之前有那麽多次活不下去的時候,也沒見你們有誰來救救我啊?”
她說得雲淡風輕,但字字卻像刀子一樣,精準地紮在紀骁身上,讓他聽得是心驚肉跳。
紀骁知道自己打不出親情牌,急得驚慌失措,“湫湫,哥哥把公司還給你好麽,現在我和叔叔還有奶奶,都已經走投無路了,我更是背了好多的債,我一敗塗地,現在我跟你比起來,就是螞蟻,是蟑螂,是臭蟲,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一次不行麽?就當是放了一只蒼蠅好不好……”
紀骁邊哭邊伸出手去抱大腿,然而那只手在離紀湫腳踝咫尺之遙時,被人一腳踩到地上,骨頭折了。
對方力氣大得驚人,剛剛那一下子,幾乎把他的手壓進地板的裂縫裏。
紀骁吃痛不已,幾乎就要哭出來,仰頭迎上孟蘭宴一張陰沉殘暴的臉。
“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不然你會死的很難看。”
沉冷的威脅慢慢地在紀骁耳邊蕩開,怵得他只敢咬唇忍耐,逆來順受地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紀湫側身讓開一步,興致缺缺。
孟蘭宴似有所覺,手臂自然地攬過她的肩頭,在頸項親昵地關心,“怎麽突然不開心了。在怪我不該把這種人帶過來礙眼?”
紀骁聽了臉頰抽搐,正要張口給自己喊冤求饒,孟蘭宴眼角寒芒掠過,把他吓得噤若寒蟬。
紀湫不動聲色從孟蘭宴身邊挪開半寸,意興闌珊地開口,“如果不是你今天把他帶過來,我也許已經忘了這個人的存在。不過,礙眼也确實礙眼,直接殺了又好像太便宜他了,不如我帶回去慢慢玩吧。”
話音落下,姑娘回過頭來,一雙杏眼閃爍着狂熱的光彩。
“大哥,你知道的,小時候我沒殺他,把他留着長到這個歲數,就是為了今天吶。不如好好籌劃一下,怎麽才把他一步步走來的足跡毀掉,把他在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