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婚期終于定了下來, 就在明年的四月,過了清明不多久,正是開春的時候。
顧夫人說她找人特意算過了, 宜婚嫁,納財吉, 是個黃道吉日, 好得不得了。對此顏随原沒有意見,其實在他看來哪天都無所謂, 顧夫人喜歡的話都可以。
卓陽冰雖然期盼着結婚, 但也着實沒想到能有那麽多繁雜的流程, 尤其顧夫人憋了一肚子的大招全用上了,就打算給他們辦一個什麽世紀婚禮,光是禮服就定了好幾套, 每天都有新花樣冒出來,弄得他煩不勝煩。
他本來就只是想要一個公衆儀式,扯證把關系徹底定死就行了, 哪能想到親媽能給他整出這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還從國外找了什麽演奏樂團來助興, 搞得他頭都大了。
更慘的是, 他在這事上毫無發言權,因為顧夫人已經把活都攬了過去, 說什麽做什麽都得聽她的,卓陽冰根本插不上話, 就連親爹也只能對他表示同情, 讓他學着想開點。
畢竟這家到底誰做主,這麽多年了應該習慣了。
顏随原一邊刷題一邊聽卓陽冰抱怨的吐槽,笑着回頭說:“我覺得也挺好的, 讓阿姨開心一下沒什麽不行。”
“她是高興了,考慮過我們嗎?”卓陽冰皺眉,顯然不滿極了:“剛才她還說讓我去燙頭!弄得這麽複雜,到底是誰結婚?”
顏随原眉開眼笑,想象了一下卓陽冰滿頭錫紙燙的造型,也覺得特別好笑,不過他是愛莫能助的,生怕火燒到自己身上。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聲,拿起來一看是向嘉餘發來的,約他單獨出去喝茶。
“為什麽不帶我?”卓陽冰又不高興了,“你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老是背着我單獨行動!”
對他這種毫無理由的吃醋行為,顏随原表示無奈:“向大哥就是找我說說話,你跟着去幹什麽?”
“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聽的?”卓陽冰是真心不理解,“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好?”
顏随原嘆氣,開始懷疑最初見面的時候,自己怎麽會以為這家夥是妥妥的霸總,熟悉了以後分明就是個拉布拉多,在自己面前就沒有一點霸總的氣概,甚至大多時候跟他說話都要哄着一點,比知秋還難帶。
向嘉餘約他出來必然有事,他沒讓帶着卓陽冰,肯定是那些話不方便說給他聽,顏随原開始好奇他會對自己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對向嘉餘完全信任起來,甚至不覺得自己獨自一人去見他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只是直覺性的相信他不會害自己。
于是,盡管卓陽冰不情不願,第二天他還是準時赴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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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嘉餘沒有約他在熱鬧市區見面,反而在城郊附近的一座古寺裏等他。古寺據說也有幾百年的歷史,除了節假日少有人來,寺廟裏偶爾會有三三兩兩的香客,清幽雅靜,的确是個很好的去處。
顏随原到的時候正是下午兩點,深秋季節寒風瑟瑟,他在山上的涼亭邊找到了向嘉餘。彼時他正一個人坐在高亭中不知在眺望什麽,而涼亭周圍是成片成片的楓葉林,遠遠看去紅火明豔,倒不像是秋天了。
“來了?”向嘉餘聽到腳步聲回頭,正好看到拾級而上剛到門邊的顏随原,他颔首輕笑,眉眼舒展笑意盈盈,配着這古色古香的亭子,很有些古代貴公子的風範。
顏随原點頭,總算是跨過最後一個石階進來,坐在石卓旁微微喘氣,“你等了很久?”
“還好。”向嘉餘回道,“事實上,我這幾天一直住在這。”
說完,他又轉頭繼續去眺望,原來前方就是一條波光粼粼的湖泊,從涼亭往下俯瞰就能看到全貌,秋日陽光映在湖面上金燦燦的像是油畫一樣,再有紅楓林做鋪襯,別有一番風味。
顏随原也跟着欣賞起美景,以前他很少會有這樣的閑情逸致賞光,生活的重擔讓他只能顧得上眼前的茍且,沒有閑心思看看遠方,所以他很少能有機會這樣心平氣和的坐下來看風景。
“你一個人來,就不怕我吃了你?”向嘉餘似乎總算是看夠了,回頭笑着調侃他,“卓陽冰那人能放心?”
顏随原一愣,繼而也笑了:“他是有些不放心的,主要怕你說他壞話。”
“幼稚。”向嘉餘嗤笑一聲,“快三十的人了還改不了,長不大的臭小孩。”
他嘴上說着這些,眼底卻全是溫柔,想必是真的喜歡卓陽冰這個弟弟。顏随原知道他肯定還有話要說,也不着急催問,只是耐心的等他開口。
向嘉餘很欣賞他的這份從容,不禁感嘆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你竟然才二十一歲。”
“老成的像是三十歲。”
顏随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誇獎,不過他還是輕聲說道:“老成也沒什麽不好,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如果不是因為生活所累,誰不想當個長不大的娃娃,只是頭上沒有那頂能遮風避雨的瓦片,人不學着提前長大不行。
向嘉餘也懂這個道理,他沉默片刻後才又說:“上次你們訂婚,我沒能參加,真遺憾。”
“不過,估計等你們結婚,我可能也去不成了。”
顏随原擡頭,認真地看他問:“你又要走了嗎?”
“是啊。”向嘉餘笑眯眯的,擡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比你老公聰明多了。”
“我當年是真沒看出來那傻小子将來能遇到你這麽好的孩子,總擔心他被人騙。”
顏随原輕咳一聲,解釋說:“他也沒有那麽笨,平時還是很厲害的。”
“他那人就是重感情,好也不好。”向嘉餘感嘆,“我一直以為他那腦子是不會開竅了,好在……還有你。”
“我也放心了。”
這話越聽越令人沉重,顏随原甚至錯覺他在“托孤”,雖然這個形容不大妥帖,可意思都差不多,好像以後卓陽冰就交給他,而向嘉餘可能不會回來了。
“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歡的那個人真的那麽好?”顏随原問出了他心裏的疑惑,怎麽看向嘉餘都不像是為情所困的人,為什麽非要這麽執着。
十年還走不出來,他喜歡的那個人得多優秀啊?
向嘉餘漸漸地收斂了笑容,面上有片刻的傷感,良久才輕聲說:“有時候愛一個人,不能簡單的定義他好不好,只要在合适的機會出現,他永遠都難以忘懷。”
“我跟歐文相遇的時候,機會太好了。那時我受夠了家裏的氣氛,我父親總是逼着我去和門當戶對的小姐們相親,在他看來,我喜不喜歡根本不重要,只要看得過去,誰都行。”
“我母親軟弱又沉默,她不喜歡和我們這些孩子親近,對我的困境視若無睹。”
“我很早就讨厭家裏所有人,總希望哪天能逃出升天,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自由自在的過一生。”
“歐文恰好旅游到這裏,我和他機緣際會之下認識,是我先動心的。我追了他半年他都不肯松口,這激起了我的鬥志,我明明感覺得到他對我不是無意,為什麽卻又一再避開。”
向嘉餘說到這裏,苦笑一聲:“現在想想,那時的我真是太頑固了,比卓陽冰還死腦筋。”
“再後來,歐文和我坦白,他其實只是不敢賭。他之前曾得過病,雖然當時是治好了,可醫生說如果五年內不複發才算安全,他的五年之期還沒到,不敢耽誤我。”
“我那時候太年輕,以為人定勝天,這點小事根本不用擔心,只要我想,就一定會有奇跡。”
“他被我堅定執着的态度感動了,也開始試着回應我,并且堅信我們會戰勝着一切,所以我們就……同居了。”
顏随原的心提了起來,他知道接下來的必定是一場悲劇。
“可惜,我沒能等到奇跡,他在最後一年還是複發了,癌細胞轉移,無路可走。”
“就只差了兩個月而已。”
向嘉餘滿臉惆悵,“我以為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滿心歡喜的等着迎接光明,甚至和他計劃好陪他一起周游世界。因為他是一個攝影師,夢想就是走完全世界,拍下最美麗的照片留作紀念。”
“可誰能想到,只差了最後兩個月,我所有的計劃都泡湯了。”
對那時候的向嘉餘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盡管他提前知道歐文可能有複發的概率,但他是那麽的年輕驕傲,總覺得自己運氣不會那麽差,所以豪情萬丈的下滿了賭注……
可他到底還是賭輸了。
“歐文離開後,我消沉了很久。”向嘉餘苦笑,“你應該聽卓陽冰說過,我活得跟個死人一樣。”
顏随原很難過,試着安慰他:“都是過去的事了。”
“是啊,都是過去的事了。”向嘉餘眼底落寞,“十年了,除了我,沒人還能記得起他。”
“歐文離世的時候曾對我說,讓我去外面走走看看,他在那些美好的地方藏了很多秘密給我,讓我去找。”
“我就把這句話當成最後的希望,所以真的走出去了,拿着他最心愛的相機。”向嘉餘眼中慢慢地噙了點淚光,“他一直都是最懂我的,知道我最想要什麽。”
“我懷着那一絲絲的期盼,這些年一直在外流浪,把他曾走過的路再走一遍,看看他到底給我藏了什麽。”
“有一天,我在雪山上半夜看着夜空,那麽冷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我看到有一顆流星掉了下去,不遠處還傳來狼的叫聲,安靜的仿佛只有我。”
“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歐文說的秘密是什麽。”
“萬千世界何其玄妙,很多奇遇是你在大都市寫字樓裏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的,而我被家族束縛過得及其不開心,歐文就想讓我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河流有多美。”
“他其實從沒離開過我。”
“我能感覺到,他一直都在。或者是風,或者是花,或者是月亮,只要我還願意帶着他的夢想活着,他就永遠都在。”
顏随原沒能忍住掉下眼淚,擡手難過的一直擦,他覺得向嘉餘這是太難過,所以才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覺得我很可憐?”向嘉餘卻笑了,“不是的,我一點都不孤單。”
“他永遠都在。”
顏随原擡起頭,低聲問道:“為什麽你不肯放過自己呢?這世界有幾十億人,也許你還會遇到一個真愛你的人。”
“可那是對別人的不公。”向嘉餘嘆氣,“歐文在我心裏永遠都會占據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如果我跟任何人一個人在一起,他就要永遠忍受這個位置。”
“我不能忘記歐文,也沒辦法給他人十分的真心,這對他們來說是極大地不公正,他們又不欠我。”
顏随原啞口無言。
向嘉餘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石頭遞給他,“這個石頭送你。”
“算作你們結婚的禮物。”
顏随原拿着手裏巴掌大的石頭,反複的摩挲着不知他是什麽含義。
“你別看它只是個石頭,寒酸。可它號稱是世界上最堅硬的金剛石,是我在野外無意間撿到的,你可以拿它去打一對鑽石婚戒。”
“我想,既然有了最堅硬的石頭做婚戒,那你們的婚姻和感情也能經久不衰。”
顏随原低頭輕輕地撫摸着那塊觸手堅硬的石塊,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