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立冬(一)
還未立冬已是寒風料峭,輔一下車便有冷風斜吹過來,石小滿不由得裹緊了身上衣服,長吸一口氣。方才在車上她出了一路神,将羅喜兒和賈臻的話結合起來,心裏大致有了點底,這會兒才不至于臉色太難看。
“傷得很重?”入得孟府,石小滿才問道。
賈臻點點頭,模樣罕見的嚴肅。“傷口一開始血流不止……現在雖處理好了,但仍舊昏迷不醒,大夫說若是明日之前醒不過來,恐怕……”
石小滿低聲不說話,腳步有些虛浮,心裏驀地空落落的。
這些天孟府竟然一個家仆也沒添,偌大的宅邸竟然格外冷清,一路上都不見幾個伺候的人。游廊底下是荷葉池塘,水面初凝,隐約還能瞅見底下靈活游動的拇指長的魚兒。
停在孟寒房門口,她頓住腳步,聲音發緊:“他為何會受傷?”
羅喜兒說是當街與人起了争執,這句話石小滿半信半疑,孟寒以前是很混蛋,但若傻過一回還是如此沖動,那才真是愚蠢。
賈臻不說:“你進去看便知道了。”
雕花木門被推開,左耳房是孟寒的卧房,只見他躺在一張填漆床上,臉色蒼白無血色,薄唇發幹,眉頭緊蹙,而身旁竟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他就這樣?沒有人照顧麽?萬一死了怎麽辦?”石小滿三個問題脫口而出,“我記得這裏有個丫鬟叫笑笑,她呢?”
賈臻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愈加迷茫,且不說丫鬟不丫鬟的去了哪裏……她重點是不是搞錯了?半死不活的人還躺在床上呢,糾結什麽亂七八糟的?
“大概是去後院了吧……”賈臻底氣不足道。
石小滿聞言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虧你還自稱是好兄弟,竟不知道找個人來照顧,腦子裏淨裝漂亮姑娘了吧?”
賈臻被堵得啞口無言,不過意外地沒生氣,摸了摸鼻子:“所以這不是把你找來了嘛。”
石小滿聲音一冷:“我只看他死了還是活着。”
孟寒胸膛裹着厚重的紗布,挨心口的地方被血浸透了,別的地方都好好的,臉上身上也沒見青紫。她納悶不已,這傷怎麽也不像是跟人打架打的……倒像是被仇人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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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麽時候受的傷?”石小滿估算了一下時間,回頭問賈臻。
賈臻不假思索,“前日。”
“不是與人當街鬥毆打的?”石小滿疑惑不已,脫口而出。
賈臻似乎比她更為疑惑,“怎麽會是鬥毆?”表情活像是冤枉了千古好人。
石小滿不以為然,“說的好像你們沒做過似的。”
“本來就……哦,你知道那刀有多麽長麽?”賈臻本想矢口否認,但記起兩人初次見面就是在欺負人,沒好意思往下說,火速轉移了話題。他比了個小臂般的長度,面露兇煞,“當真是不要命了,敢在街上這般猖狂。”
石小滿順着他的話問道:“你知道那人是誰?”
賈臻冷哼,“不就是結尾胭脂鋪老板的兒子,想當初落井下石的也有他一份。被寒寒欺負得混不下去之後破罐子破摔了,先前砍傷寒寒手臂的便是他,沒想到放他一條生路後還不死心,打定主意要同歸于盡。”
石小滿聽的心顫,不要命的人向來最可怕,“那他現在人呢?”
“被送進官府了。”賈臻捏了捏拳頭,扯出一個邪佞猙獰的笑。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小樣兒看小爺不弄死你”。
直到床上人咳嗽出聲,兩人才停止談話。
賈臻忙倒了杯水遞過去,送到嘴邊了才驚覺人昏迷着,根本灌不進去,急得在一旁抓耳撓腮。
石小滿看不過眼,“你對孟寒當真沒有別的情感?”
惹得他險些跳腳,“小爺看上的是晚晚!”
“……可惜晚晚看不上你。”石小滿慢悠悠地補了一刀,走上前接過他手中茶杯,不顧賈臻瞬間黑了幾分的臉,“有細竹筒麽?最好是劈開兩瓣的。”
賈臻原本就為菀柳的事情心情煩悶,這會兒又被打擊了,自然對石小滿沒好臉色,“愛要自己找去。”
石小滿挑眉,“脾氣挺大嘛。我方才不過随口一說,晚晚現在看不上你,指不定日後……”
她故意吊足了賈臻胃口,才慢悠悠地将話說完:“依然看不上。”
賈臻氣絕,指着他的鼻子你了半天,氣呼呼地甩袖離去。
石小滿落了清淨,非常滿意。
孟寒咳了一會兒就安靜下來,石小滿竹筒一說純粹是為了刁難賈臻,沒想到半柱香後他竟然真的拿來的。
竹筒一頭削得圓滑,用來引水再合适不過。石小滿将滋潤雙唇的筷子放下,略略吃驚:“想不到你還真有些手段。”
想必這孩子已經在外頭調整好情緒,這會兒已然恢複了驕傲自滿的模樣,“小爺本事多的是,只是你沒見識過罷了。”
石小滿權當沒聽見,将竹筒一端放入孟寒口中,從另一端給他倒水。一不小心下手猛了,溢出的茶水順着下颔流入衣襟,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拿帕子給他擦拭,整間屋子擺設簡單,竟然連可用的手帕都沒有。
孟寒咳嗽聲益發激烈,石小滿只好拽起被子一角給他擦去水珠。
若是賈臻在,定要大驚小怪地罵她一聲“蓄意謀害”。
水喂完了,石小滿推開門環顧一圈,不見賈臻身影。本以為他會在門口等着,可庭院裏只有兩顆銀杏樹,哪見別的身影?
“人呢?”石小滿不禁疑聲。
看孟寒的狀況應該一時半刻死不了,雖不知賈臻為何誇大其詞騙她來這裏,不過她既然已經決定不再與孟寒扯上關系,做到這個份上已是最大限度。
等了半響依然不見賈臻,石小滿失了耐心舉步欲走,屋內忽然傳來一陣響動,砰地一聲好似重物落地的聲音。她扭頭站在落地罩後往裏一看,只見孟寒正掉在地上,正面朝地正壓在傷口上,悶哼一聲眉頭死死蹙着,饒是這樣都沒見清醒。
“……”石小滿一面琢磨着怎麽掉下來的,一面小心翼翼地上前,越想越覺得奇怪,該不是兩人合起夥來給自己下的套吧?
然而走近了又不像,孟寒額頭冒汗,因為疼痛而俊顏扭曲,胸襟前的白衣逐漸被血浸染。石小滿不敢遲疑,連忙上前将人扶起來,看樣子傷口是裂開了。她先把人側倚在床頭,去外面喚賈臻的名字,可惜這人沒有一點顏色,不該出現時老在你跟前晃悠,需要他時又找不到人。
沒辦法,石小滿只好獨自将孟寒推到床上,可謂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半跪着趴在床沿氣喘籲籲,眼見孟寒的傷口不能耽誤,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才在隔壁房間找到一卷紗布和小半瓶藥酒。
包紮傷口這回事如今已經十分娴熟,石小滿三兩下把他身上的紗布取下來,又層層重新纏繞一圈,端的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期間孟寒只是哼唧了兩聲,想必是被弄疼了,石小滿故意沒有放輕力道,心中想的是:疼死活該,睡個覺都能這般不老實!
孟府的丫鬟家仆也不知在哪裏忙活,她去廚房看了看連個燒火的人也沒有,好在還有半缸大米和一些勉強稱得上新鮮的菜,腳邊桶裏竟然還有條新鮮的鲫魚。石小滿連思索也沒有,決定做蘿蔔絲鮮魚湯。
待她把魚湯端進屋裏,才想起來孟寒如今昏迷着,根本無法進食。
“正好,我自個兒吃。”她袖子一撸坐在桌旁,嘗了一口,味道鮮美清淡,連連咋舌對自己廚藝稱贊不已。
她是不指望賈臻能再回來,看了看天色約莫剛過午時,孟寒也在裏面睡得安然,她自給自足地用完飯後便要離去。孟府雖然人少,但畢竟府邸不小,她順着來時賈臻帶領的方向回去,分明是同一條游廊,卻越走越發眼暈。
前方不見大門,更別說出府的路了,只聽隐約傳來女人的斥責聲和細膩的說話聲,她驀地頓住腳步……想起孟老爺的那幾房妾室,默默在心中道了句“倒黴”,轉身沿着來時路回去。
被這插曲打岔,石小滿是徹底忘了路,左右都出不去,只能回去孟寒的房間。索性她還能找到,不至于在院子裏無頭蒼蠅般。
想着路上若是碰上個丫鬟什麽,還能問一問路,誰知道今兒個竟跟商量好似的都不出來。
石小滿沒法子,孟寒卧房對面還有間小屋子,床褥被子齊全,倒像是住人的樣子。
夜裏睡意正酣,只聽隔壁間起了動靜,石小滿翻了個身沒甚在意,繼續睡去。沒一會兒動靜愈發地大,連帶着還有低沉的咳嗽和桌椅移動的聲音,石小滿猛地睜開雙目,跳下床穿上鞋襪,往孟寒在的耳放走去。
到了落地罩前停住,靜靜地注視着裏面情景。
孟寒想必也沒料到會見到她,身後椅子掀倒在地,他沒聽見似地怔怔盯着石小滿。倒茶的手頓在半空,溢出的水流到桌上,他恍若未覺。
還是石小滿皺眉出聲提醒:“你水灑了。”
孟寒驀地驚醒,放下茶壺,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你怎麽……”
“賈臻帶我來的,他說你要死了。”石小滿怕他誤會,言簡意赅地解釋道。
她目光下垂,正好看到孟寒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再擡眸,自然沒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