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犢情深

第43章

接近年末天氣逐漸寒冷，草莓棚已經建好了，明年開春就可以利用上。現在正值淡季，沈珉空閑時間多了起來。周六早上送完鄭浩，順便在鎮上買了點兒老太太愛吃的糕點，準備回去陪她坐坐聊聊天。

騎着車經過上次看到劉鵬背影的地方，沈珉停下了車，打量着這趟街。

這條街白天蕭條寂靜，偶爾幾個男人蹲坐在游戲廳門口，他們清一色柴瘦蝼蛄，凹陷着眼眶翻着三白眼掃射路過的行人。入夜後這裏又會是另一番景象，粉紅色燈光霓虹暧昧，游戲廳怒叫笑罵聚集了地痞流氓小混混，可謂臭名昭著，路人避之不及。

在沈珉準備轉身離開時，餘光又一次猛然掃到了那個背影，一閃而過消失在游戲廳側門。沈珉猶豫了能有半分鐘，最終舉步跟了進去。

其實讓他如此自我否定的原因是，那個很熟悉很像他背影，走起路時一邊膀子晃蕩着，沒有筋骨一樣甩甩嗒嗒......

一邁進門他狠狠皺起眉頭，屋裏煙霧缭繞混合着潮濕發黴的氣息。這游戲廳目測六十幾平方，毫無順序雜亂無章堆滿了各種賭博機。整個屋子裏加一起十幾個人，幾個目光呆滞幹坐着，有兩個人擡起頭打量他，剩下的無一不聚精會神盯着自己眼前機器，叫罵聲拍打聲此起彼伏。

他掃視片刻，注意到那個佝偻在角落敲機器的人，“劉鵬。”沈珉低聲叫他。

他們之間隔了兩排機器，那人猛地直起腰，卻并不回頭，迅速站起來朝着最近的那道出口跑出去，所經之途撞翻無數塑料座椅，叮叮咣咣沖了出去。沈珉擡手撐着阻在面前的機器一躍翻身去追。

前面的人甩着那只不受控的胳膊拼盡了全力，沈珉在後面一聲不吭跟着奔跑。沈珉其實早早就可以拽住他，可前面的人姿态可憐又無措，不知為何使得沈珉只是一直跟，不敢攔住他，也不敢再喊他......

穿梭進狹窄的弄堂，前面的人被什麽絆住撲倒在地，可他竟然護着臉瘋狂向前爬了幾步啷嗆着想站起來......

“......我不追了，”沈珉停在他幾步遠身後，“我不過去，”為了讓他安心沈珉邊說邊倒退，“我不過去，我現在就轉身離開......”

“這咋了啊？”奶奶吃着點心就着茶，“老坐那上神。”

沈珉回過神，嘆口氣低頭搓了搓臉。

“歇歇吧，”奶奶看了看他說，“有三年多了吧？就沒停下來過，出去轉轉放松放松帶小浩去市......”

“那就在那買套房？”沈珉接下話茬，“他以後上學，還有您......”沈珉觀察者奶奶臉色試探說。

“和你講了多少次了！”奶奶突然勃然大怒大聲說，“我就像那樹，樹挪坑就......”

“把那個字咽下去。”沈珉沉聲截斷她的話。

奶奶不看他喝口茶沒說話。

“明天起領着鄭浩去飯店二樓住幾天，就我夾那睡屋。”沈珉拿起一塊糕點說了這麽一句，語氣還不容置疑。

奶奶疑惑着看着他。

“趁我這陣兒有功夫，”沈珉嚼着糕點說，“把您這樹坑整舒服。”

“好了，哦，同學們，”地中海拍拍手，“把你們的速寫交上來，”他看了看底下的學生，“那個，小蜈蚣，哦，幫老師收一下。”

鄭浩現在已經坦然接受他這種特殊的稱呼方式了，一來也習慣了就連同學們都不再在意。二來，沈珉已經給了他足夠的自信。

“那麽老師現在逐幅看一下，”地中海整理着畫紙，“你們不要停筆就接着畫今天的靜物，等下叫到名字就過來，哦，我來指導。”

鄭浩低頭削了會鉛筆，擡眼瞟了一眼靜物。一個墨黑茶壺放中間，兩個有遮擋關系的蘋果在最右，一顆大頭菜偏左，幾粒葡萄放置在畫布前方構成了四邊形構圖。

懶洋洋拿起鉛筆随意斜插勾勒起背景，這其實已經很多餘了，可沒辦法他早畫完了。

這種機械性的基本功從來不能讓他靜下心來摳細節。每次開堂瞟一眼就開始畫，他看起來似乎很集中，但其實細觀察會發現，其他同學總是邊畫邊時不時擡眼觀察，而他就只是盯着畫板。

講臺那邊老師按着畫紙順序依次挑了幾個同學，傳來低聲指導，“筆尖橫着走......胳臂肘拐角可以硬一點......手畫細致才是加分點......鞋帶為什麽模糊處理......”

鄭浩放下筆回頭看了眼時間，他不想再畫了，兩眼直勾勾盯着窗外一棵樹。

“比起素描更喜歡速寫？”冷不丁背後響起地中海問話。

鄭浩回頭，老師手裏拿着他的速寫端詳，擡眼看看他畫板又再低頭看着他速寫，“這是......”

“我爸。”鄭浩回答。

老師點點頭，“他看了很高興吧？畫得挺仔細，哦。”

“他沒看過。”鄭浩站起來回答。

“為什麽嘞？”地中海有些驚訝。

“我想......”鄭浩考慮了一下，“畫得再像一些的時候......”

“我懂了，”地中海點頭，“我來告訴你一個道理，哦。”

他望着鄭浩口吻認真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照相機，再不會有比它做到更像的處理。而作為繪畫，要放進自己的思想，感覺，體會等等來豐富肉眼所看不到的，這才是它真正的意義。”說完後地中海想了想問，“你可以理解嗎？”

他在講這些的時候沒有夾雜鄭浩所受不了的‘依依哦哦’，使得他終于第一次投入聽進去了他的話，心裏反複琢磨了會兒這段話，鄭浩擡頭看着他認真點頭回答，“我可以理解。”

“很好，哦，”地中海笑笑，“那麽作為我傳授你經驗的回饋，你要答應我件事。”

“什麽？”鄭浩問。

“集中于現在枯燥的基本功，哦，這些素描在為你将來的水粉，油畫打基礎。”

作為帶出了一批又一批學生和畫了半輩子的人，他早就觀察到這孩子的天分，只是他的狀态并不理想。

“你想随心所欲勾畫你看到的迷人風景嗎？你想展現你心裏浮現的美好場景嗎？”

地中海觀察着鄭浩，發現他并沒有為之所動，于是決定換一種方式問，“想記錄你心之所想，情之所動嗎？”

他問完自己心裏先頓住了，心想這最後一句反而問的太複雜，考慮着如何表達使一個孩子能理解。

“好。”結果鄭浩毫不猶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