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輩子
醫生趕過來為仇厲搶救的時候，他呼吸和心跳已經很微弱了。匕首被手術取出來。
仍然是那個老醫生，他取下口罩，那時候手術已經進行了八個小時。
從天黑又到天亮。
諾諾和沈醉坐在外面。
她手裏拿着那個平安結，怔然發着呆。
沈醉有幾分好色，見不得美人難過，但是再沒人比他更清楚仇厲的情況了。要是仇厲曾經有一身了不得的氣運之時，是能搶救過來的，但是現在……應該不能。
沈醉說：“你喜歡他？”
諾諾緊了緊平安結不說話。
沈醉看了眼天色，道：“再過幾個小時，你就可以回家了。醫生們出來了，你如果舍不得，可以最後和他告個別。”
諾諾終于有了反應，她控制着聲音的裏的顫抖，努力讓自己顯得冷靜：“你別胡說。”
沈醉聳聳肩，有沒有胡說諾諾也清楚，然而女人就是這麽種喜歡自欺欺人的生物，再漂亮的女人都不例外。
然而沈醉也唏噓，他突然問：“反正還有最後幾個小時，你好奇引魂是怎麽樣的嗎？”
諾諾不好奇。
她抱緊自己，她一直以為仇厲欠自己一條命，所以害怕他，讨厭他，可是原來不是的，他除了一開始讨人厭，後來都是認真對她好的。
沈醉好奇，學無止境，他可能還要好幾年才能學會引魂，然而目前就有個前大氣運者躺在裏面，沒了氣運沈醉可以窺伺他的記憶，從而學習引魂的方法。
他見諾諾不為所動，想了想：“你還是去看看吧，他應該為你付出了挺多，如果你什麽都不知道就離開了他，那他真的有些可憐。”
諾諾和沈醉一起進房間的時候，沈醉說：“你躺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那時候仇厲臉色蒼白，生命體征已經很低了。
她默默躺在他身邊，小手輕輕握住他的大掌。她其實并不是想看他的記憶，只是想安安靜靜陪他一會兒。
仇厲本來不會是這樣的人生，可是因為喜歡上她，就什麽都沒了。
諾諾偏頭去看他。
如果是往常，她離他這樣近，他那雙黑色的眼睛裏會是璀璨的笑意，然而他現在身體漸漸冰冷。
沈醉叮囑諾諾：“如果有不适你就掙紮。”
諾諾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反應。
沈醉啧了一聲，他心想，也不怪他缺德乘人之危，仇厲先前還想弄死他來着呢，偷學一下引魂方法怎麽了。
他神叨叨畫符布陣就弄了快一個小時。
諾諾睫毛微顫。
那時候仇厲的手已經沒有任何溫度了。
她突然想起這一天，自己也是這樣離開他的，她的身體漸漸了冷卻。仇厲紅了眼，他嘶吼沒用，哀求沒用，他該多絕望。
她沒有想多久，很快白光一閃。她看到了一副畫面。
諾諾說不清現在的狀态。似乎認識沈醉以後，她才了解到世上還有很多神奇的事。
她看到了仇厲。
一個憔悴瘋魔的仇厲，他抱着一個骨灰壇，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吃安眠藥自殺了。
諾諾眸光一轉，牆上竟然全是照片。
房間是婚房的樣子，照片是p成的婚紗照。他在自欺欺人。
陳媽發現不對勁，趕緊把他送往了醫院。
他活了下來，正如沈醉所說，大氣運者，想活容易，想死難。
仇厲似乎也知道了這個事實，他找到了沈醉。
沈醉知道仇厲殺了他的心都有，于是連忙提出他會鑽研引魂術幫仇厲找諾諾。
引魂術拉人過來很簡單，但是找人卻很難。靈魂的消耗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但是沈醉學了三年，仇厲找了三年。
整整六年，他只想見她一面。
諾諾看到的第一幅畫面，是第一次引魂。他們去了海邊，沈醉點亮了十二支蠟燭。燃燒的卻是仇厲的氣運和血液。
十二支蠟燭齊齊點亮。
仇厲那樣能忍痛的人，額上青筋直冒，痛得蜷縮在一起。
死去活來，剝皮拆筋的滋味。
然而當他醒過來，他望着蔚藍的天空，海水沖刷着海岸。
他只有一句話：“我沒有找到她，我是不是找不到她了？”
沈醉沉默許久，才說：“還有別的方法。”
別的方法是什麽樣的方法呢？
熒火灼燒魂魄。
那是仇厲第四次引魂了。
他疼得跪在地上，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沈醉都別過了頭。
“別試了，你會死的。”
“我早死了。”
死在諾諾離開的那天。
仇厲輕輕笑開：“她很讨厭我，她離開的那天，眼中都不是我。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麽輕松的笑意。我以前對她不好，可是她性子軟，哪怕心中再生氣，也不會真正害人的手段。她如果看見我現在這樣……是不是心裏爽快些就原諒我了？”
沈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終于倒數第三次的時候。他露出了孩子一樣興奮純粹的笑容：“我看到她了！她在大學裏，很受別人的歡迎。”轉而他有些落寞，“可是我沒有觸碰到她，還差一點。”
沈醉有些不忍。那時候仇厲已經壞死了四分之一的胃。
後來是心髒出了問題，針紮一樣的痛，他每隔兩天就會忍受一次。然而他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多。
仇厲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那年他三十六歲了。
他看着鏡中自己幾根白發，努力扯了扯嘴角：“她從來不等我。”
可是如果我再找不到她，我就老了。他不怕老，不怕死，只怕和她一點都不配。
最後一次引魂，沈醉說：“不成功的話，你這具身體已經不行了。”
仇厲沒有改變主意。
沈醉說：“即便成功了，你恐怕也頂多活個兩三年。”他看了一次又一次引魂，終于忍不住問，“值得嗎？”
你痛成這樣了。
仇氏集團全部被賣了出去，用來布置高價的引魂所需品。
身體腐朽，靈魂破碎。
值得嗎？
仇厲沒有說話，他看了眼她手中的照片，還是那年他偷拍的，女孩子舉着旗子，擡眸一眼望過來，是亮晶晶的笑意。
他也跟着笑了。
哪有什麽值不值得。她是諾諾啊。
他只是在想，他還沒有好好對她，他想再看看她。她給的美好太少了，哪怕是像那個晚上，她為了去念大學，輕聲細語在他耳邊喊他仇厲哥哥和老公的時候，現在想起來，竟然也是最甜蜜的時光。
最後一次引魂，成功了。
仇厲顫抖着走進雨裏。
電閃雷鳴，她擡起頭看他。目光陌生而驚惶。
雨水太大，所以沒人看見，是他的淚水模糊了臉頰。
諾諾随着沈醉一同看完他的記憶，早已經泣不成聲。
沈醉拍拍她的臉頰，将她叫醒。
她睜開眼。
午後的天氣，陽光晴好。
她哭到哽咽，原本交握的手已經沒了一絲溫度。
沈醉輕輕嘆了口氣，把窗簾拉上。最後幾分鐘，她也不會再記得他了，這樣挺好的，任誰被那樣愛過，都會惦記一輩子，一輩子有遺憾。
沈醉想去把門合上。
最後忍不住拍拍諾諾的肩膀，眼神柔和：“他愛你，所以你要快樂。”
諾諾漸漸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卻不是眼睛被淚水模糊。而是上一次一樣靈魂和身體分離解脫的感覺。
她突然想起仇厲的話，他死了，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把臉頰挨上他結實冰冷的手臂。
他卻再也不會抱抱她。
她回去了，他就連活在她記憶裏的資格都沒有。
“沈醉。”諾諾突然開口，“你說，宋諾諾留給了我許多福祉，夠我平安一輩子。”
沈醉震驚的目光下。
諾諾輕輕笑了：“我都給他，換他氣運回來一些，哪怕一些，他就能慢慢好起來了是不是？”
沈醉皺眉：“你……不想現在回去了？”
諾諾與仇厲十指相扣。
陽光灑落一地，碎金點點。蟬鳴聲陣陣，沈醉聽到少女清甜的聲音：“我陪他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