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
夏靈瞬自然是不知道宮裏發生的事情,只能自己思考着未來的出路。
因為大選，她這幾日都要和其他秀女一樣擠在統一的住處，一間屋子大概住着六個女孩子，都各有心事,夏靈瞬也好不到哪裏去,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抓進了籠子裏的小白鼠,不知道哪天就要被拿出去做實驗。雖然這裏是安排的住處,但為了能夠盡量節省空間,除了床榻之外并不安排其他多餘的東西，就算夏靈瞬想幹點別的轉移一下注意力都沒有機會。
大概過去了一天,院子裏就開始不斷有人出入,夏靈瞬的屋子裏也走了四個女孩，出去之後就回來收拾東西,大概是沒有被選上,搞得夏靈瞬都有些羨慕了,直勾勾地盯着她們離去的背影。
這次屋子裏只剩下夏靈瞬和另一個姑娘了，吃過晚飯之後,夏靈瞬覺得再不說話自己就該憋死了，這才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夏靈瞬，家住順天。”
另一個姑娘見她面色溫和,這才怯生生地開口道：“我姓沈,叫若華,家在應天。”
“真的？我祖籍就是應天的。”夏靈瞬和沈若華閑談起來，又和她說起自家有幾口人,還聊起京城裏的趣事，兩人才算是熱絡起來。
沈若華是家中幼妹，上面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已經成家，父親是個秀才，平日裏給一些小孩子開蒙，母親家中是做木工的，她自己也能做些東西變賣，一家人的生活也說得過去，只是這次來北京路途遙遠，父母雖然心疼她，但也沒辦法送她來北京，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也沒有認識的人，難免會害怕，因此一直不敢開口說話。
夏靈瞬現在也算是個北京人了，拍拍她安慰道：“別怕，還有我在呢。”
沈若華說完自己的事情，已經是泫然欲泣的樣子，夏靈瞬急忙安慰道：“沒事沒事，你一定能回家去的。”
沈若華擦擦眼淚，道：“我還沒有問你的事情呢，你和我年紀相同，是什麽月份生的？”
“我？我是八月的生日，八月初五。”
“我是二月廿四的生辰。”沈若華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算來我年紀比夏妹妹大，竟然要夏妹妹來安慰我……實在是不好意思……”
她聲音溫柔，官話說的很标準，換成普通話怎麽說也是個一乙級別，聽得人很舒服。
“哪裏的話……我是家中有了變故，所以才老成了一些，再說我家就在順天，我底氣也足一點。”
夏靈瞬當然不會說她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只有十幾歲，但實際上已經經歷了幾十年社會的毒打，別的不說，至少不會想家什麽的，大不了就當公司外派出差了，何況還有錢拿。
沈若華與人相處溫和，但也很有禮數，雖然有些好奇夏靈瞬家中出了什麽事情，但也并不繼續追問，反而安慰道：“夏妹妹這樣鐘靈毓秀的姑娘，一看就是有福氣的。”
夏靈瞬壓低了聲音，小聲道：“要是真有這個福氣，就讓我和沈姐姐都不要中選就好了。”
沈若華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妹妹說的是。”
興許是兩人聊得太過熱絡，忽然有人用力地拍了拍門板，訓斥道：“吵什麽呢？這麽晚了還不填上那個冒話的大洞，等着先生們來訓斥嗎！”
那聲音應該是守着這些秀女的太監，兩個人對視一眼，各自輕笑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之後兩人關系極好，也不再姐姐妹妹叫着，只是相互直呼名字。
為了方便管理，剩下的秀女就在統計名錄之後直接被送入了宮中，夏靈瞬稍稍打聽了一下，她們要入宮住一個月，言外之意就是這一個月就是她們的考察期，等到考察期結束之後，太後會親自選出皇後，同時還有貴妃、賢妃兩位妃子，其餘則會被賜婚宗室子弟、或受任女官、或放還歸家。
夏靈瞬算了算比例，目前據說這院子裏還有三百人，也就是說是百分之一的概率會成為皇帝的皇後，也有可能做女官，最好的結局自然就是回家。
是時候發揮她可能并不精湛的演技了，只要努力裝出一副二木頭的樣子，她就不信太後能看上她！
夏靈瞬對此信心十足。
好在這次分配下來，她和沈若華還在一起住着，與此同時還另外添了兩個女孩住在一起，四個女孩子也算是聊得來。秀女們進宮之後，會請一些比較有資歷的女官來對她們進行一定的教習，将來其中要是出了皇後，也不會出現臨時抱佛腳的情況，若是有要留在宮中做女官的，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學習，至于要回家去的，學一些規矩之類的也不是什麽壞事。
夏靈瞬雖然是打算回家去的，但對于這些規矩也很有興趣，畢竟後世對于後宮的東西再怎麽研究也不如親眼一見，她既然有機會見識一下，也不算白來這麽一遭了，不過明面上還是要裝作愚笨的樣子，這樣才好讓那些太監女官什麽的別把她放在心上。
來教習秀女們的女官看着都是三十歲左右，對着她們大都板着臉，唯有為首的那位姓沈的女官面容和藹，對着衆人道：“太後娘娘遣我等來教習諸位姑娘，我知曉姑娘們之中有的要出宮去，但學這些規矩你們也是受用的。學規矩時萬不可偷奸耍滑，若是讓我們發現了，不守規矩事小，太後娘娘瞧見了事大，姑娘們可不要怪我們不留情面。”
秀女們初到皇宮，哪裏敢反駁，都乖乖地應了下來。
夏靈瞬則是木愣愣地應聲，連着好幾日學規矩的時候都是這樣，惹得沈若華有一次忍不住偷偷問她：“靈瞬，你怎麽一出去學規矩就看着不大……不大像你，好在今日教我們的是沈姑姑，要是換成趙姑姑了，必然要打你板子的。”
夏靈瞬吐吐舌頭，也小聲道：“我是故意裝成那樣的，若華，你想想，這選的可是皇後，肯定要挑聰明伶俐、讀書識字的，我要裝得木讷一點，這樣才不會被選中啊。”
沈若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這個理……可是靈瞬你真的不想入宮嗎？”
夏靈瞬微微一愣，四處打量了一番，确定沒有其他人在，這才試探着問道：“你想留在宮中？”
沈若華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道：“我這些日子看着沈姑姑她們一言一行都優雅端莊，覺得十分羨慕，所以我也想留在宮中，哪怕做個女官也好。”
夏靈瞬垂下眼睑思考片刻，又問道：“留在宮中做女官少說也要有十年，要是成了皇後或者宮妃那就更不用說了，這輩子都不能回家去，你家在應天，讓你很長時間見不着父母，你願意嗎？”
說到這個，沈若華也有些猶豫，道：“我自然是想念爹娘和哥哥姐姐的，可是……可是沈姑姑她們即可吟詩作對，又有俸祿，平日裏自己養活自己，每次瞧着她們穿着宮裝來的樣子，我都很仰慕……”
聽說沈姑姑是先帝身邊的侍女，但才氣極佳，一篇《守宮論》讓先帝頗為贊譽，有了“女學士”的美稱，因此才并未在符合出宮年紀後出宮去，而是一直被留在了宮中。聽聞她與太後關系極好，太後叫她來教習秀女，顯然也是對挑選未來兒媳婦很上心。
夏靈瞬嘆了一口氣，道：“若華，你是看到姑姑她們人前顯貴，可人後要受的罪不知道有多少呢。”她見沈若華還是有些猶疑，只好道：“你若是真的想，我也不好說什麽，還是要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才好。”
做女官若是做的出色了，也能為家中争光，算是不想嫁人的女子的另一條路，沈若華想走這條路，夏靈瞬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說人各有志。
留在宮中伺候別人，一不小心牽扯進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裏面，只怕小命不保，別說要做到沈姑姑她們那個位置了。
沈若華聽她說完，這才用力地點點頭，随後牽着夏靈瞬的手小聲道：“希望靈瞬你能順利出宮。”
夏靈瞬也握緊了她的手，笑眯眯地說道：“我會的。”
在宮中雖然要學習規矩，但畢竟是三百個人，且這三百個人也不一定都會留下來，還要再篩掉許多。因此，除了學習規矩，這些女官們也會帶着秀女們吟詩作對之類的，這樣不會鬧出什麽大動靜，雖然剛出國喪沒多久，但也不會引人注目。說來這也是風雅的事情，更何況這是為了給新帝選後妃。
地方定在了她們住處的院落之中，姑娘們各自搬着繡墩出來坐着，又拉了兩張大桌子，準備了一些筆墨等等來摘錄詩句。
這可就是夏靈瞬的弱勢了，吳先生倒是教過她吟詩作對，奈何夏靈瞬遭受現代白話文洗禮太久，寫些單押的打油詩惡搞一下還行，想要達到的古人的意趣實在是太難，久而久之吳先生也放棄了。
不過這也方便夏靈瞬繼續裝她的木頭形象，只是聽着其他有些文采的秀女們跟着沈姑姑等人吟詩作對。
沈姑姑倒是注意到了夏靈瞬，道：“夏姑娘怎麽不作幾句詩呢？”
夏靈瞬又是呆呆地回應道：“靈瞬不會作詩，還請姑姑見諒。”
沈姑姑笑道：“我見冊子上說你會寫字，那你就過來摘錄這些詩句吧，恰好我身邊的燕兒也寫得手困了。”
夏靈瞬不好推辭，只好走過去接過燕兒手中的筆，聽着沈若華等人的詩句，一筆一劃寫了下來。當然，當年她也是吃過吳先生認筆跡的虧，自然不會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因此故意将字寫得潦草不堪一些。
沈姑姑就在她身邊坐着，時不時瞥一眼夏靈瞬的情況，等到摘錄的差不多了，她才道：“好了，你站這麽半天也該累了，回去休息吧。”她說完又想起什麽，輕飄飄地開口道：“記着署了你的名字。”
夏靈瞬想着自己大概是蒙混過關了，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氣，應了一聲就将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随後歡歡喜喜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之後沈姑姑等人又與秀女們閑聊幾句，也問了問宮外的風物變化之類的，這次“聚會”就算是結束了，之後大概還是要讓他們學習一些規矩之類的，夏靈瞬正打算搬着繡墩和沈若華回去的時候，沈姑姑身邊的燕兒忽然走過來，道：“夏姑娘，沈姑姑說讓你放了繡凳和我來。”
夏靈瞬與沈若華對視一眼，有些疑惑不解，試探地問道：“燕兒姐姐，沈姑姑可說了什麽緣由嗎？”
燕兒搖搖頭，只是道：“那我便在這裏等夏姑娘了。”
夏靈瞬點點頭，心裏卻不由繃緊了，道：“好。”
說完夏靈瞬就和沈若華一起回房間去了，沈若華還不忘小聲問道：“沈姑姑怎麽突然要見你啊？”
夏靈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道：“我也不知道……”
她放了繡凳出來，跟着燕兒去了沈姑姑的住處，沈姑姑不知道去哪裏了，因此燕兒就讓夏靈瞬在她的住處等候。
其實這裏也不算沈姑姑的住處，只是她教習之後歇息的地方，是太監們特意準備的。因此房間不大，但布置得很是清幽，窗口擺放着花卉，桌上有着一瓶蘭花，還展着宣紙、擺放筆墨，上面不知道寫了什麽，落款寫着“沈瓊蓮”三個字。
瓊蓮，怎麽聽怎麽雅致。
夏靈瞬想到平日裏沈姑姑接人待物方寸不亂的樣子，一言一行都讓人如沐春風，确實是人如其名，也難怪沈若華對她很是仰慕，甚至有了想留在宮中的念頭。
她正這麽想着，沈姑姑自外面走來，懷中還抱着一副卷軸，見夏靈瞬站在那裏，笑道：“夏姑娘不要站着了，坐吧。”
“是。”夏靈瞬在書桌旁的繡凳上坐下，等到沈姑姑也坐下，這才開口道：“姑姑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沈姑姑笑得和藹，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只是我已經看了夏姑娘許久，因此有一些話想要提點夏姑娘。”
夏靈瞬有些疑惑，道：“還請姑姑明說。”
沈姑姑這才道：“我知道夏姑娘是有些才氣的，只這一筆好字就不知道比多少姑娘家厲害。”她見夏靈瞬有些訝然，笑道：“筆跡可以故意寫差，但是寫自己的名字往往會盡量寫好，夏姑娘的字究竟如何，我自然是知道的。”
夏靈瞬聽她說完之後頭腦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明白為什麽沈姑姑最後才輕飄飄地讓她署名，原來就是為了套路她。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臉頰已經燒得滾燙，夏靈瞬只得讷讷開口道：“是我不好，不應當欺騙姑姑……”
沈姑姑笑道：“夏姑娘也不必為此道歉，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也有年少的時候，也不是一出生就在這宮裏的，誰在宮外還沒有個親人呢？”她話鋒一轉，接着道：“可是這裏是皇宮，這宮中從上到下沒有一個蠢人，只有比聰明更聰明的，夏姑娘年紀還小，想必是家裏從小嬌慣着長大的，卻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的那點小聰明拿到我面前尚且說不過去，更不必說将來拿到太後娘娘與萬歲爺面前顯擺了。”
夏靈瞬已經羞得滿面通紅，嗫嚅道：“我知道了……”
沈姑姑接着說道：“興許今日貴人們心情好，只當看個樂子，便不予追究，但若是貴人們心情不好，想要責罰，你就是有着三寸不爛之舌，也要叫人給你拔了，更不必說累及家人了。何況如今是國喪期間，這阖宮上下哪一個的皮不都是繃得緊緊的？生怕被抓住了，夏姑娘怎麽偏生自己送上門去？”
沈姑姑的模樣一如既往的和善，可此時夏靈瞬看着卻沒有先前平易近人的感覺了，反而從她溫和的語氣中讀出了一絲宮廷之中的詭谲不安，出了一身的冷汗，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沈姑姑察覺到她的恐懼，這才笑了笑，道：“夏姑娘也不必草木皆兵，只要這剩下的半個月之中，夏姑娘拿出真性子來，學好規矩，在太後娘娘面前走一遭，選得上還是選不上，那都是夏姑娘的造化，不用放在心上。”
夏靈瞬聞言輕輕地應了一聲。
這傻她是無論如何都裝不下去也不能再裝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有點事情沒能更新，抱歉qwq另外後天我就要開學了所以更新可能會緩一些，七月左右考完試我會努力恢複日更的。
靈瞬慘遭沈姑姑打臉，在修煉出合格演技之前，靈瞬還是不要作死了x文中的沈姑姑即才女沈瓊蓮。
關于她的記載——“時有女學士沈瓊蓮，試守宮論第一，給事禁中，有宮詞十首傳世……或曰女學士沈瓊（脫一字）者能詩。”
關于沈女士的年齡什麽的尚且存疑，有人說她是英宗時入宮做女官的，也有人說她是孝宗時入宮做女官的，這裏我采用了後者的說法，算是給文章增色。
感謝在2020-06-0523:25:17~2020-06-0701:52: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夢想是總攻34瓶；竹馬識君初6瓶；胖胖愛馄饨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