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騎士

第9章

歐泊：“老師！”

他把車子停在峽谷的入口處，奔跑出來時停下了腳步，瞠目結舌地看着面前的這一幕。

E7還拖着繩子叽叽咕咕地跟在歐泊身後，歐泊的雙眼充滿贊嘆與羨慕，他甚至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一只頂天立地的人型機器站在峽谷中，幾乎與山巒一樣高，它渾身銀色的外殼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光是站着一動不動，就給人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流線型的銀色合金外殼折射着絢爛的光輝，猶如一尊巨大的戰士铠甲。

足足有五十米高，左手執一面鏡般的盾牌，右手持一把三十米長的巨劍，手臂後架着奇異的炮管，雙腳的甲靴蓋仿佛能活動，膝上的關節，手臂上的肘部，頭部……嵌合得簡直天衣無縫。眉毛下的雙眼呈現出瑰麗的靛藍色，就像茫茫雪地中的兩枚藍寶石。

它的肩後還有兩片長長的金屬翅膀，就像沙蝠展開後的薄翼，瞬間收攏時發出金屬的摩擦聲響，拖在地上。

“這是什麽？”歐泊說。

“我的坐騎。”雷克特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

歐泊道：“坐騎？！這是……飛船嗎？老師？這就是你的飛船？！”

雷克特說：“身為騎士，當然應該有盔甲，也有坐騎，它們是一體的。”

歐泊緩緩走近，雷克特又說：“這是一種古代铠甲，也有許多人把它稱為太古機兵。我的這架名字叫做銀色龍鳐。”

歐泊擡頭眺望，銀色光輝在機甲上流轉，它就像一尊巨大的神像，令人生出不自覺的顫栗之感。

歐泊問：“銀色我能明白，為什麽叫龍鳐？”

“以後你會知道的，你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雷克特說。

銀色機甲動了，它躬身伸出一手，雷克特躍上去，手掌擡高，歐泊回過神，說：“我已經拿到芯片了。”

雷克特說：“不錯，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轉錄一份？”

雷克特緩緩升高，直到機甲的頭頂，一個圓盒旋轉着飛了出來，落在他的手中。機甲雙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歐泊說：“你之前都把它藏在什麽地方？我找到足夠的能量了。”

雷克特說：“我一直把它戴在手上。”

歐泊：“……”

歐泊去把電池卸下來，朝圓盒裏充能，雷克特說：“足夠了，百分之二十就能穿過星際空間，進行指定地點跳躍。”

歐泊說：“都充進去，都給它，這真的……簡直就是……老師，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

“造物主的傑作。”雷克特笑了笑，摘下圓盒，手掌輕推，宇宙之心旋轉着飛向銀色機甲的額頭，嵌入能量池中。

歐泊仰頭眺望，喃喃道：“老師，你怎麽控制它的？”

雷克特說：“意識，它不是普通的機甲，特殊的太古機兵都有着自己的靈魂。星際間的戰鬥機甲分許多種，有腦電波控制的，也有機艙內用光腦程序控制的。”

歐泊說：“像這樣的機甲，宇宙中有很多嗎？”

雷克特說：“某些戰鬥機是量産，但太古機兵級的古代盔甲，卻是獨一無二的，根據目前所知，宇宙裏不超過三臺。”

歐泊道：“都在你們星辰騎士手裏麽？星辰騎士有幾個人？”

雷克特淡淡道：“很久以前有三個人，現在只剩下兩個了。”

歐泊仰頭注視機兵，它也低着頭注視他，歐泊幾乎能清晰感覺到，它是有意識的。

雷克特說：“它們的生命甚至比人類更久遠，是在人類出現之前，古代文明遺留的産物。帝國人認為，它們是古代宇宙中的真神在大爆發之後留下來的，更有人認為，它們就是真神。”

歐泊問：“你是怎麽找到它的？”

雷克特說：“銀色龍鳐，在一萬一千年前，邊緣宇宙，空間的斷層中的一個遠古遺跡出土。第一任駕馭它的是另一位星辰騎士，他已經死了，但星辰騎士的信念與古代盔甲，仍然薪火相傳。”

歐泊問：“我可以摸一摸它麽？它會不會生氣？”

雷克特哂道：“當然可以，不收錢，随便摸。”

歐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銀色機兵躬下身，發出一陣金屬聲響，單膝跪地，把巨大的手掌攤在他的面前。

歐泊走了上去，站在它的手掌上。

機兵的胸膛處金屬片層層打開，現出一個不大的太空艙。

歐泊朝裏面看了看，心想若不是雷克特，或許他一輩子也永遠無法觸及，更不要說操縱這樣的機甲了。他帶着敬畏之心與它對視許久，仿佛感覺到它的情緒波動。

雷克特說：“龍鳐感謝你為他收集回來的能量，很久之前，我們在沙漠降落的時候，它看到你跑了，以為你會把它賣掉或者據為己有，結果你帶回來的是能量電池，它很感動。覺得這對你來說，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歐泊笑了笑，說：“原來它就是你的救生艙！我說呢！它太完美了，能為它做點事，簡直是我的榮幸。”

這是歐泊發自內心的感慨，對着銀色機兵，就像面對一個無所不能的神祗。

雷克特說：“你想要一臺太古機兵麽？試試走進去操作它。”

歐泊馬上道：“不不，我……完全沒有這個想法。”他的神色又帶着點黯然，不管自己怎麽努力，似乎永遠都無法追趕上雷克特的萬一，渺小的他更不配擁有一輛造物主的傑作，光是想想，就覺得汗顏。

雷克特在空中緩緩上升，轉身坐進那狹小的操作艙裏，緊接着機兵反手按上胸口，歐泊大叫一聲，也被塞了進來，撞在雷克特身上。

操作艙關閉，四周陷入漫長的漆黑。

雷克特讓他轉身朝外，雙手分開，猶如宇宙中操控所有星辰的魔術師，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遠古的銀白色符文一圈圈環繞着他們旋轉，面前現出一望無際的平原與雪地。

歐泊道：“老師……”

雷克特道：“抓穩了。”

歐泊下意識地去抓，卻又不知道該抓住什麽，緊接着機甲一個俯身，膝蓋微屈，腳下噴發出磅礴的火焰，雷克特的身軀壓了下來，兩人在這狹隘的太空艙中身軀緊貼在一起，随着銀色機兵沖向光芒的宇宙。

“老師！”歐泊激動地大聲喊道。

“小聲點，老人家耳朵很脆弱。”雷克特笑道，左手一撤，右手平按，面前現出璀璨的星辰，繼而在太空艙中潇灑一轉身，他的意識仿佛與銀色機甲完全同步，随着那一下動作，令機甲轉過身，短短瞬間竟已離開了B11的大氣層。

“這只是銀色龍鳐的戰鬥模式。”雷克特說：“所有的太古機兵都有許多種模式。你看到的救生艙，只是它幻化的一小部分，只要能量足夠，它能夠利用自身的分子記憶特性複制出宇宙中任何一種元素，彼此融合，形成最堅固的合金。”

歐泊道：“就是幫我修補飛船的那些！它們還能自我複制麽？”

“那些合金沒有靈魂。”雷克特溫柔地說：“嗯，我想應該不能再複制了，但它們是龍鳐的一部分，或許它能感覺到。”

緊接着雷克特又是一傾身，機甲頭上腳下地調轉，歐泊受慣性驅使，整個人躺在雷克特懷裏，雷克特順手抱着他，雙手從他腰間輕輕一擡，機甲噴發出高速火焰，掠過千萬裏的黑暗宇宙，星辰在面前轉瞬即逝。

“離開赤炎星系。”雷克特說：“準備進行空間躍遷，倒數，三、二、一。”

“啊啊啊——”歐泊忍不住高聲吶喊，他的身體仿佛化作一道光線，剎那間投入了茫茫的未知領域，再一瞬間又恢複了原狀，面前是一個紅，藍，黃色的三重星系，它們呈現出三角形結構，彼此搭在一起。猶如用三個星盤架構出的三角形。

“這是什麽地方？！”歐泊問。

“離B-11星一千九百萬光年的獅子座星雲。”雷克特漫不經心做了個動作，擡手一揚，五指輕握，銀色機甲在太空中左手持盾，右手抽劍，在身側劃了一道光弧，将迎面飛來的隕石全部瓦解。

雷克特：“帝國的領域。”

歐泊說：“但是你沒有穿過星空門啊！”

雷克特說：“龍鳐有破開空間的能力，不需要尋找傳送點。現在許多新型的宇宙飛船也已經具備初步功能。準備再次進行空間躍遷，倒數，三、二、一。”

歐泊再次化作一道光，出現在千億顆繁星之中，雷克特雙手穿過歐泊肋下把他抱着，朝兩人面前一揚，歐泊枕在雷克特肩前，機甲飛速退後，視角越拉越遠，現出星系的全貌。

歐泊說：“這是什麽地方？”

“共和國星域。”雷克特說：“這個地方叫做銀河系。”

繁星的銀盤猶如一個巨大的漩渦，閃爍着銀色的光輝，它有兩個旋臂，就像個銀盤，豎着朝向歐泊。

雷克特微微傾過身子，左手抱着歐泊，機甲在空中安靜地轉了九十度。

“真漂亮。”歐泊喃喃道。

雷克特沒有說話，兩人便靜靜欣賞着銀河系的全貌。

歐泊說：“它有多大？”

雷克特說：“五萬光年，你看那裏。”說着擡手，機甲伸出巨大的手臂。

雷克特五指握拳，反轉，機甲手臂上的炮管朝宇宙中開了一炮。

星辰般的粉末聚為光束，簇擁着一團銀白色的能量猶如彗星般飛向太空，拖出一道閃亮的痕跡，投向無邊無際的宇宙深處。

“那個位置，就是人類起源的地方。”雷克特說：“在它的一條旋臂上，有一個叫太陽系的恒星系，裏面只有一枚恒星與八顆行星。”

“那是很遙遠之前的事情了。”歐泊說：“我記得你給我看的芯片裏有提到古人類歷史。”

“是的。”雷克特點頭道：“古人類把光在真空中行走三十萬公裏而産生的時間效應稱為一秒。六十秒為一分鐘，再推演到一小時，一天，一年。母星圍繞它的恒星公轉，需要三百六十五天，這成為許多星系裏共同參考的标準，所以宇宙年是一個固定值，它與最早的長度單位‘光年’相對應。”

歐泊道：“宇宙溫标也是麽？”

雷克特道：“幾乎所有的單位都是，只要是太陽系衍生出的文明，計量單位和文字幾乎都是統一的，準備空間躍遷，三、二、一。”

歐泊再次看到了B-11星，荒涼的星球呈現出鏽鐵色，機甲朝大氣層中緩慢降落，回到了他們原先的峽谷中。

銀色機甲在空中分解為閃亮的金屬片飛速旋轉，金屬片越來越小，彼此嵌合，纏上雷克特的手腕，雷克特抱着歐泊緩緩落地，把他放在雪地中。

歐泊的表情十分惆悵，震撼與迷茫填滿了他的內心，他又回來了，這個星球簡直就是浩瀚宇宙中的滄海一粟，仰望頭頂的星辰剎那，一切都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渺小。

雷克特沒有再說話，任由歐泊站着，他對着陽光檢視歐泊帶回來的晶片，把它放進信息轉錄器，旋轉的立體投影出現，密密麻麻的信息表鋪開。

雷克特饒有趣味地看着立體投影，說：“黑岩礦業公司的分部門負責人，似乎還涉及走私，歐泊，你說不定為赤炎星系抓到了一條大魚。”

“啊！對！”歐泊終于回過神，跑向雷克特，雙手撐在膝上，躬身與他一同看資料，問：“為什麽這麽說？”

雷克特說：“以紅紋晶石儲存的三千萬能量單位，賣給了哈雷·佛克特，他是麥哲倫星雲臭名昭著的一名星際海盜。共和國非常頭疼，沒想到緋紅星球的礦産公司還在私下和他做生意。”

歐泊道：“這能當做籌碼不？”

雷克特說：“或許可以。”

歐泊把他們的經歷詳細朝雷克特說過，最後道：“我打算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先是芯片裏儲存的信息，第二部分則是四年前的礦難，一萬名礦工的屍體還被埋在地下，我們是有證據的。”

雷克特緩緩點頭，歐泊說：“我得馬上去修飛船，希望能修好。”

雷克特道：“你能支配的時間不多了，歐泊，如果我是黑岩礦業的負責人，現在就會把飛船派過來，查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歐泊蹙眉道：“我還有多少時間？”

雷克特說：“這裏離最近的星空門很遠，不能抄近路，從緋紅星到B11，通過新建立起來的星空門後，理論上也需要五到七天時間，這還需要耗費很大的能量。”

歐泊心裏一驚，繼而仔細思索，說：“我覺得不會，他們應該是駕駛普通飛船，而且已經在出發的路上，否則如果直接破開空間過來，不就已經到這裏了麽？但是現在一切還很正常。”

雷克特說：“确實，你很聰明。”

歐泊說：“那麽我還有最短五天的時間，得抓緊時間了。”

雷克特說：“你忘了，當你穿過星空門，再抵達緋紅星的時候，他們也已經抵達這裏了，有足夠的時間來銷毀所有的證據。”

歐泊愣住了。

“歐泊！”阿曼的聲音從峽谷外傳來。

一輛礦車在峽谷入口停下，歐泊說：“我在這裏！”

雷克特起身，安雅和阿曼跑下車，歐泊說：“洛克他們呢？”

阿曼說：“洛克在村子裏，正在說服大家找地方先躲起來，我們怕工頭們接受到這裏的報警會提前回來。”

“歐泊。”烏戈抱着他的妻子下車，說：“我請求你一件事情。”

歐泊說：“她好些了麽？”

烏戈用他的一只眼睛盯着歐泊，誠懇地說：“她好些了，但注射消炎劑不能讓她完全好起來，還在發燒，我想請你帶她到緋紅星球上去找個地方醫治，只要能把她治好，讓我為你做什麽都行。”

雷克特走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駐留在他身上。

“心肺熱咳。”雷克特說：“這是一種彗星上攜帶的鏈球細菌引起的，怎麽會得這種病？”

歐泊道：“沒有時間解釋了……”

雷克特說：“不用解釋，讓我看看，這些都是你的朋友？”

歐泊點了點頭，阿曼說：“我聽說過你，你是歐泊的老師。”

安雅提着一個行李箱，局促地看着雷克特，歐泊正要說他的飛船的事，雷克特卻道：“走吧，現在就走，時間不多了。”

歐泊道：“怎麽走？老師你……”

雷克特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歐泊，接下來的事情或許交給你自己處理還是太難，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現在，請你接受我的幫助，我會為你盡我最大的努力。”

歐泊靜了，眼中滿是淚水，雷克特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

雷克特的手鏈煥發出銀色的刺眼光芒，化為千萬金屬碎片遮天蔽日的包圍了他們，銀色機甲赫然變幻模樣，成為一只扁平的，占地近萬平方米的寬翼龍鳐，就像海底深淵中扁平的蝠鲼魚，在高空輕輕拍打着銀色的翅膀，拖出閃亮的長尾。

“上來吧。”雷克特的聲音在飛船中響起。

環狀的傳送梯落下，歐泊接過烏戈的妻子，說：“你們留在這裏。”

烏戈說：“祝你好運，交給你了。”

“我們有救了。”阿曼擡頭看着銀色龍鳐，激動得喃喃自語道：“有救了！歐泊，一切就交給你了。”

歐泊抱着烏戈的妻子上了龍鳐飛船，安雅眼中含淚，與阿曼擁抱告別。

飛船內部極其寬敞，足可容納上萬人，沒有任何導航儀器，中央只有一枚靛藍色的水晶在緩慢旋轉。

水晶上折射出赤炎星系的星圖，上百顆行星圍繞着中央恒星井然有序地公轉。

“緋紅之星。”雷克特淡淡道：“離開大氣層後，準備空間躍遷。”

星圖中的緋紅之星亮了起來，金屬龍鳐掠出赤紅岩床，在礦工們的村落上飛過，緊接着化作一道光劃破大氣層，飛向赤炎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