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焱篇玉傭
健之是有莘康的字，子希是叔胤的字。
依照常規，男子到了弱冠之年方才有字，而這倆貨，偏偏不循常理，早早的就互為對方取了字不說，還在往來書信中稱叫的不亦樂乎。
讓秭昭很是妒恨！
“這……這似是不妥吧？舍侄雖早早的去了，但畢竟還有愚這個做伯父的在，愚理應擔起教養侄女的責任……”莘人沉吟，貌似不舍，貌似親厚。
五歲的秭昭雖懵懂，但并不代表着傻。
她伸手扯了扯公子胤的衣袖，仰着小臉兒再次對他很是認真的說：“哥哥說了，在這個世上，就只有叔子希能養我，讓我只能聽叔子希一人的話。”
還不等她觀瞧清楚那張俊臉上有何反應呢，公子胤就用手按了她的後腦勺，讓她的臉緊貼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秭昭有些納悶兒了。
這是嫌棄人家長得醜的意思嗎？
是呢，自己的眼睛都腫成兩顆爛桃子了，怎會好看……
她聽到，公子胤開始說話，“收到訃信後，我去向王上奏啓回莘。王上聞之緣故，感念有莘将軍昔日戰功，以及夫人的貞烈之舉，特下旨，冊封将軍幼女為縣主，随我同赴安邑，居于王宮。”
焱天子的話，真真是管大用。
族人們還在忙着叩頭謝恩，秭昭已經被牽着離開……
秭昭對公子胤的第一印象并不怎麽好，雖然，他模樣長得很好看，雖然，他從出現後就一直在保護她。
她之所以會對他有所不滿，除了因為他叫了聲“小呆猴”，更為重要的是，他自始至終，連根香都沒給有莘康上。
人家不管是人是畜生都上了，偏偏他作為最最要好的朋友沒給上，秭昭認為，這是不對的，很大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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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讓她足足耿耿于懷了八年，直到在十三歲那年随公子胤返回到莘地後，才遲笨的站在有莘康墳前恍然大悟。
于叔胤而言，于有莘康而言，那三柱清香都是虛的，養好她，才是實的……
有一個詞，叫做“一見鐘情”。
還有一個詞，叫做“日久生情”。
秭昭想，公子胤對她的情，是後者。
畢竟，初見時，她只是個沒長開的小娃娃，而且，還是個挂着鼻涕泡、眼睛腫成爛桃的沒長開的醜娃娃。
公子胤要是能在那一刻對她動了情，只能說明，他有着相當嚴重的怪癖，十分該去瞧郎中。
反過來說，如果秭昭能在挂着鼻涕泡的娃娃時代就對公子胤……
秭昭承認，十分該去瞧郎中的是自己。
因為，從那天起，她就很确定，她将來要嫁的人，必是叔胤叔子希。
而且，在她整個懷春的少女時代裏，不管是做白日夢，還是做真的夢，夢裏的男主角，永遠也都是叔胤叔子希。
足見，她是一個多麽專情的女人。
足見，她絕對是那位殉情而去的有莘夫人的嫡親女兒。
只是，她把這件事當成秘密埋藏在了心底，就算是在後來把隔在彼此間的那層窗戶紙捅破後，她也一口咬死了自己是對他日久生情。
因為，她怕，怕自己的早熟，會把到嘴的鴨子給吓飛了……
可惜，這一切一切的美好，卻在她剛滿十六歲時，被叔伯臯的一紙诏書給擊了個稀碎！
之後，入宮九年，同床異夢。
焱天子的夢裏，有江山，有王權，有數不盡的女人。
而她的夢裏，就只有着無盡的相思，對另一個男人無盡的相思……
第五年上，那個男人，死了。
那盞八角紅木宮燈，是那個男人親手所做，絹紗上的簡畫，是她親筆所繪。
當初，為了将其據為己有，兩人在香山上針尖對麥芒，誰都不肯讓誰，最終，還是被那個男人以陰謀詭計得逞。
他把燈挂在了自己的寝卧裏，後來，在訣別的那一夜被她摘走，帶到了翌宮。
燈染血了。
燈被賞人了。
她躺在榻上，卻很是開心。
她想到了死，以前，她讨厭死，在那一刻，卻無比渴望死。
因為，那個男人死了。
因為，死了，靈魂就自由了，就可以在地下與那個男人相會了。
等見面後，她一定會讓他再親手做一個新的宮燈，一定會再親手把那四幅畫一筆筆的勾勒上去。
污了的，已經污了，就像是她的軀殼。
她要什麽都是新的，要跟他認認真真、美美好好的從新來過……
可是，可是那個暴君！那個惡魔！卻拿莘人來脅迫她！
莘人啊，她割舍不斷的血緣啊！
即便，即便其中一小部分不是人的畜生一直在拿她做晉身的階梯，可是，其餘大部分都是無辜的啊！
好！她活！她努力活！
她要活到問心無愧！要活到足以對得起莘國百姓！足以對得起莘國王室！足以對得起有莘氏全族！
可是，可是，到頭來，到頭來，卻，卻……
卻活成了大焱王陵地宮裏的一個掌燈玉傭！！！
‥‥‥
空蕩蕩的地宮裏，就只燃着一盞長明燈。
那一簇小小火苗，幽森森的，似是随時都有熄掉的可能。
秭昭的身體，不，準确來說，是她的屍體。
她的屍體，被青白色玉石制成的殼子包裹着，成了真真正正的玉傭人。而她的靈魂，不知被那個助纣為虐的大巫用什麽詭異巫術禁锢在了玉傭內。
在恢複意識後，她不知在裏面來回沖撞了多少次，可是，那層厚實的玉殼外有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就像是圈無形的銅牆鐵壁般牢不可破。
叔伯臯，你毒啊！
天上地下，古往今來，你絕對是拔頭籌的毒啊！
她恨！她怨！她暴躁！她癫狂！
無數次的，她的靈魂被氣得急得昏死過去。
直到……
直到無助到徹底絕望……
地宮裏沒天沒日，分不清白晝和黑夜，感覺不到四季更疊。
玉傭立在一個角落裏，斜對面，就是那盞以人魚膏為燃料的長明燈。
玉傭和長明燈之間，也就是地宮的中央，有一塊長方形雕紋的漢白玉石床，是日後用來安放那個變态的棺椁的。
因為變态還沒死，所以，地宮的石門是開着的。
可是，于秭昭而言，它開着，或是關着，都是無意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