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魏雪梅是長女,在魏老爺子的觀念裏,女兒就應該早早出嫁,為自家結一門有力的姻親。二十出頭魏雪梅就被嫁出去了,可惜丈夫體弱,早早就去世了,年紀輕輕當了寡婦,也沒有孩子的魏雪梅在夫家地位尴尬。正好魏家接二連三的出事,母親和弟弟都病倒了,她也就順勢回了娘家,幫着弟媳婦照顧家裏。
這個魏老爺子從來不重視,被按照賢良淑德的舊式觀念養大的女子說起來也是命途坎坷,夫家那樣,娘家又這樣,若是一般的弱質女子早就不堪重負了,這位魏小姐顯然并不是一般女子。
因為一般女子即使沒有軟弱到認命哭泣,大概也不會和弟媳聯手,準備坑掉所有血親。
卓虞緊緊跟在魏雪梅身旁,攥着手裏的一個珍珠手包,時不時想要回頭看看金老大和藍翼,卻又忍住,緊張到手指泛白。
藍翼對藍扇以外的人一貫缺乏耐性,嗤笑一聲,停下腳步,不願意再浪費時間。
金老大無辜樣裝得完美,“怎麽了,是發現什麽了嗎?”
藍翼無奈地看了金老大一眼,他不是藍扇,不需要磨練演技,轉頭看向那兩個降低存在感試圖麻痹他們的女人,卓虞的手已經伸進了珍珠包裏。
藍翼冷笑了一聲,手一翻,一只精巧的粉盒落在手心。
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魏雪梅和卓虞茫然地盯着那只熟悉的粉盒愣了幾秒鐘。
“啊——————————”卓虞猛然爆出崩潰般地尖叫,發瘋一樣向藍翼撲過來,聲音凄厲,“還給我!還給我——”
然而藍翼看似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卓虞卻無論如何都夠不到。
視若命根子和全部依仗的東西就在眼前被人奪走了,卓虞終于崩潰了。
魏雪梅把卓虞攬住,卓虞就撲在她懷裏,歇斯底裏的哭,哭到快要昏闕。
幫卓虞順氣,低聲安慰,魏雪梅親眼看到卓虞鬼打牆一樣拼盡全力地原地掙紮卻碰不到那兩人一分半毫,對藍翼的“高人”身份已是信了十成十,可她并不多畏懼。
甚至,魏雪梅連臉色都沒改變一絲,十分淡定地看着他們,手上還溫柔地拍撫着懷裏失控哭泣的卓虞。
場面一時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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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大挑了挑眉頭,仿佛覺得很有趣。
藍翼專心研究了下手裏的粉盒,微皺着眉頭,精致的盒子裏裝着三分之一滿的散粉,和市面上如今那些五花八門五顏六色的化妝品相比,這和泛着淡淡珍珠光澤的散粉看起來非常正常,然而,當它們聞起來帶着某種類似藍扇身上磷粉的味道,這就非常不正常了。
藍翼對藍扇太過熟悉了,以至于遠遠的,他就聞到了這股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味道。想起藍扇的過去,藍翼心情不是很好地擡眼,盯着那個啼哭不止的女人眼神不善,手裏的粉盒幾乎被他捏得變形。
“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看前面那個亭子不錯,不如我們過去坐下來慢慢談?”金老大打破僵局,臉上依舊帶着客氣的笑容,卻令人無法抗拒。
魏雪梅無所謂地跟着走。
花木掩映的小巧涼亭裏,四個人落座。
卓虞依舊啜泣着,抓着魏雪梅的手,低着頭坐在她身旁。
魏雪梅似乎是已經隐忍了太久,無需提問便開了口。
“我們并沒有想要殺死他們,”無意識地笑了一下,又改了口,“我們并沒有想要馬上殺死他們,他們也該先嘗嘗那種被人冷眼旁觀自己卻在痛苦裏掙紮的滋味,就像一直以來他們對我們做的那樣。”魏雪梅笑着,語氣平淡,眼神都很平靜。
“他們活該!他們該死!”卓虞猛然擡頭,殷紅的眼睛透着和柔弱外表迥然相異的瘋狂。
魏雪梅輕輕拍拍她。
卓虞深深呼吸了幾下,控制了情緒,抿着嘴唇再度安靜下來。
“讓二位見笑了,我們并不想博同情,事實上,這本來也不是什麽離奇複雜的故事,相信以二位的身份,必定見多識廣,這點子事情恐怕對二位來說并不新鮮。
我父親和母親常教我,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家裏好吃好喝的養大,就要懂得知恩圖報,懂得孝順聽話,要識大體,懂得忍耐,一切都要為了家人打算。這道理沒什麽不對,我知道的不少女孩子也都是這麽過來的,于是二十歲的時候我聽父親的安排訂了婚……”
魏雪梅訂婚的對象看上去是個純金的高富帥,那時候多少人誇她好命,她自己也沒什麽不滿。可惜,是苦是甜必須嘗了才知道。結婚之後魏雪梅才發現,那個表面風流的丈夫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若只是如此那也還罷了,魏雪梅從小被忽視已經習慣,忍耐一下,日子還是可以過,比起那些不足溫飽的人來說,她已經幸運很多,再者,她有自知之明,就算她回去訴苦,父母也不會為了一個只有聯姻之用的女兒和好親家交惡。
奈何日子并不是順從忍耐就能真的過下去的,賢良淑德在面對一個惡魔的時候也并沒有什麽卵用。
不喜歡女人僅僅是魏雪梅那個“丈夫”的冰山一角,一步步探到了底線之後,那個人的真面目就毫不掩飾地展露了出來。
對外,那個人掩飾得非常好,即使是喜好男色這一點在人看來也無傷大雅,甚至在那些男情人眼裏,那個人都是非常溫柔大方的好金主。邪惡的獠牙唯獨只對着魏雪梅這個籠中之鳥展露,因為那個人确定,這只金絲雀不可能逃離樊籠,已經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可以盡情施為。
“都說瘋子和天才只有一線之隔,就那個人看來,這個說法或許是對的,他的确非常聰明,還很有創意。”魏雪梅回憶着,唇邊甚至帶上了微微的笑意,仿佛那些可怕的經歷是些什麽很有趣的事情。
“那個人喜歡看人痛苦,但他很有分寸,不會真的讓事情不可挽回,在這一點上我就比不上他。”魏雪梅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誠懇,是真的在誇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帶我出去玩,他在山裏有座小別墅,那地方很美,別墅不遠就是個小水潭,周圍都是山,有時候還能聽到狼叫。那是他最喜歡的游樂場。”
“他很聰明,有好幾個學位,對人體很了解,也很會用藥,做醫生都可以。他知道玩上吊游戲的時候我的極限是能挺到幾秒,也知道玩浴缸自殺游戲的時候,我的血放出多少最恰好,對了,他還知道割哪裏的血管效果好還不容易被發現。那個人還喜歡動物,還希望我也喜歡。有時候會把我關在玻璃櫃子裏,然後放個一堆蛇或者老鼠進來,要麽就把我和狼啊,野狗什麽的關在屋子裏,聽我高興的尖叫,他就會很開心。要是我玩的渾身是血或者被咬掉幾塊肉,他就更開心了。”
金老大和藍翼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居然能用這麽冷靜的口吻陳述那些讓人聽了就毛骨悚然胃裏不舒服的過往。
他們都很确定這個女人的确沒有發瘋,是真的冷靜。
看到二人的表情,魏雪梅的笑容中多了幾分自得,“很奇怪吧,我居然沒有瘋,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第一次他幾乎要掐死我的時候我很怕,我記得很清楚,那個人的眼睛,我看見那個人眼睛裏自己在痛苦的垂死掙紮,可是那個人卻笑得那麽開心。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怕,怕到當晚就瘋狂地跑回家,想求救。他根本沒有阻攔,因為他比我更早清楚,其實根本沒有人會救我。”
“我被掐的太厲害,根本就說不出話來,父親母親看着我脖子上的傷,居然代替我打電話過去向親家道歉,說沒教好我,然後第二天親自押着我,親手把我交給那個地獄裏的魔鬼,讓我好好聽話,別動不動就鬧回娘家。還讓我不要去打擾當時人在國外念書的弟弟。
可我太怕了,幾乎能想到的人我都求救了,打電話,短信,寫信,甚至報警。
我做什麽,那個人都只是看着,看着我像只蟲子一樣的掙紮。
然後我發現,我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不過是把自己的難堪散播的人盡皆知,把自己變成一個笑話而已。風光的人還是風光,痛苦依舊是個無底深淵。
清醒之後很多東西就都看得清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不喜歡女人這件事情父親母親早就知道了,那個人的嗜好也不是什麽秘密,正因如此,這樁聯姻才值得男方付出那麽大的價錢弄回一個可以任憑擺布的遮羞布兒媳婦。”
“大概是報應吧,把女兒嫁給一個對女人只有另類興趣的男人,結果發現自己的寶貝兒子居然也是個不喜歡女人的。這種都能不把自己女兒當人看的人自然也不會把別人的女兒當人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的同類也不難找,卓虞不幸的成了另一個祭品,不過她的不幸卻成了我的幸運。”
魏雪梅說着,轉頭看着卓虞,眼神溫柔明亮,像是看着生命的全部光亮。
卓虞與她對視,雖然還紅着眼眶,卻也小小地真心地笑了出來。
“那些粉末是卓虞曾外婆留給她的,曾外婆是苗女,就是那種會用蠱回下毒的苗女,臨終前把那些粉末交給卓虞,讓她以後要是被欺負了就用。本來卓虞也不信,只是留着當個念想的,沒想到是真的有用,我在那個人身上實驗了一番,可惜沒把握好計量,那個人太快就沒有了,不過我那婆家其他的人就幸運多了,用在他們身上的計量都是我實驗好了的,估計您二位可能不久還會有生意上門呢。”魏雪梅幹脆地把自己幹的事情都說了。
金老大這會兒是對這個女人真的另眼相看了,比起那個魏老爺子,這才是談生意的好對象啊!
“成,魏小姐夠痛快。我們想要的并不矛盾,如果魏小姐和卓小姐願意把收網的時間往後延長一點,那麽我們也會适當地提供些小小的幫助,為你們免去一些後顧之憂,然後我們共利雙贏,如何?”金老大看魏雪梅順眼,開價很大方。
魏雪梅尚好,卓虞就有些喜出望外的意思了,想要說什麽,被魏雪梅在手背上一按,便抿住嘴唇,只雙眼還露着期盼。
被卓虞的目光看得無奈,魏雪梅也自知不會再有更好的結果,便也幹脆地點頭,“一切都聽金先生的安排,我們不過兩個柔弱女子,也沒什麽經商天分,能有個存身之所,有些傍身之財度日就足夠了,剩下的金先生盡可自便。”一句話就把魏家老爺子死命硬撐要抱住的偌大家業都送了出去。“只不過,那粉盒是否可以歸還,那是卓虞曾外婆的遺物,對她來說很重要。”
魏雪梅和卓虞的目光都看向了一直坐在一旁一聲不吭面無表情的藍翼。
藍翼纡尊降貴地擡眼,直接甩了兩個字:“不行。”
。……
一直泰然自若的魏雪梅頓時被哽住,柳眉不悅地皺起,連卓虞的臉色都惱怒的漲紅。
藍翼毫不在乎,既然是和藍扇沾邊兒的東西,當然只能歸他,其他人再惱怒再可憐也與他無關,“那麽想要過兩天好日子就別自己找死,這東西繼續留在你們手裏,你們自己也可以很快跟去陪葬了。”
藍翼的聲音冷冰冰的,說的倒是真話。
魏雪梅和卓虞驚疑不定。
藍翼冷笑,“這裏醫療設施這麽齊全,你們沒想着給自己也檢查一下嗎?”
也不見他動作,魏雪梅和卓虞就覺得指尖一痛,陽光下,兩人的指腹上都憑空出現了一個小口子,順着傷口,紫紅色的,蜂蜜一樣濃稠的血緩緩滲出,帶着一股詭異的甜香,陽光一照,那濃稠如漿的血中閃爍着和那粉末一樣的珍珠光澤。
二女頓時怔住了,滿腦子大仇得報的痛快冷靜下來,忽然發覺她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來過月事了,更因為潛意識裏避開了那些大夫和醫療器械,連例行的檢查也很久都沒做,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身體居然也出現了變化。
金老大心中惬意,看吧,他就說這門子無本生意好做的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