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暮春時節好像總是詩詞中最值得傷春悲秋的時間。朦胧的細雨自天幕灑下,淅淅瀝瀝敲打在庭院山林中。早開的花太嬌弱,總是受不了這辣手,自哀自嘆,垂入泥中。
“哎!”短促而沉重,是那內斂又有大志的父親在為不成器的子女煩憂。
“哎……”幽長而柔婉,是那嬌弱又心軟的母親在為軟硬不吃的小女兒擔心。
“啊……”敷衍而漫不經心,正是那撒嬌躲懶,油鹽不進,讓父母束手無策的上泉山莊莊主大小姐——顧溪。
朦胧的煙雨中,只見半山腰處有一方庭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院中雖無假山流水,但三兩卷檐亭,一處雕花閣,五方花草圃,已是秀美別致。
清潤的風裹挾着同樣清潤的雨,輕輕拍打着檐下一串風鈴。院中花草和着叮咚的聲響,在雨中簌簌顫着柔軟的莖葉。亭中一少女绾着雙丫髻,嗅着杯中茶,輕輕晃動着兩只小腳丫,繡花串珠的鞋面時不時鑽出裙擺下,端的是怡然閑暇。
“大小姐,阿良還在院子外面候着呢,您真的不去見一見嗎?”
少女一只手端着薄胎玉茶碗,眼睛無意識的盯着雨□□院以及那檐下風鈴看,另一只手的手指攪動一白玉纏金镂花禁步,撇着嘴不情不願:“去的去的,容我收拾收拾嘛……”
少女将茶碗往石桌上一磕,随意換了身衣裳便帶着侍女,跟着門外那叫阿良的小哥一起走上了山頂。
“快瞧,是顧溪!”“師兄好眼力!許久不見她,我都差點認不出了。”“今天如此重要之日,倒是容不得她偷懶耍滑了。”
伴随着師兄師姐們的嗡嗡聲,少女一身清爽幹脆的淺綠窄袖束腰繡纏枝重瓣栀子裙,磨蹭着湊到了梧桐樹下那一魁梧一纖細兩個人影旁。
“爹!娘……”少女眯縫着眼,笑的甜美無害,還噙着可愛的谄媚讨饒。
纖細柔弱的母親向來心軟,連忙上摸摸下看看,生怕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
魁梧內斂的父親總是端着,狀似無意的瞟了一眼女兒,聲音生硬又嚴厲:“爹罰你獨自閉門思過也有三月了,你可有什麽長進?”說完又暗示般瞪了女孩一眼:“仔細想想,答錯了便再罰你三月!”
話說這父親正是當今江湖上第一大世家上泉山莊的莊主。如今武林大多不研讨內力功夫,多是修仙問道,究起原因似乎是在幾百年前曾有人目睹仙人神跡,自此武林再也與“武”無關,“江湖”也變成了如今仙氣飄渺,禦劍而行的模樣。
上泉山莊之所以能成為第一大世家,也是因為百年前的那幾個神仙。傳言中仙人們曾落腳于上泉山,傳術法仙力于顧家先祖;更有傳言仙人們還曾藏一神器與上泉山中,設下仙障,只言有緣人方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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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幾百年過去了,無論是顧家後人,還是上泉山莊上這些弟子,亦或是每年明目張膽的也好,偷偷摸摸的也罷,誰也沒有找到過那傳說中的神器。不過顧家人的天賦異禀卻是真,每個顧家後人修行都易于旁人,于術法上也造詣頗深,這讓世人越發對神器一事深信不疑,也對受仙人指點的顧家人越發尊崇敬佩。
不過如今的顧莊主卻面臨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此刻麻煩正站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的揪着腰上粉橙色的宮縧,時不時沖一邊的妻子擠眉弄眼,一副要說不說的模樣。
這麻煩不是別的,正是顧莊主和夫人唯一的女兒,十四歲的顧溪。想顧家代代英才輩出,便是那飛升的地仙也是有的。這一代的三個兒子更是出色,小小年紀便已頗具規模,只有這最小的女兒,軟硬不吃的不肯修仙,讓顧莊主甚是煩惱。
顧溪偷瞄着父親的臉,只見那白玉面皮上的一對長眉,一乎緊蹙,一乎下垂,一乎高挑,直看的她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不得安寧。
空氣仿佛正在父女兩個中間慢慢凝固,并在即将變成大冰塊砸向顧溪之際,她那優秀的哥哥出現了。
“父親!母親!兒子們回來了。”
被分散了父親大部分注意力的顧溪在聽到兩位哥哥的聲音時明顯的松了一口氣。而一邊被打亂訊問節奏的顧莊主也仿佛松了一口氣,聲音中略顯疲憊:“平安回來便好,休息一下吧!後日便是淬靈大會,你們好好表現,量力而為。”
顧莊主說完便轉過身去指揮衆弟子為淬靈大會忙碌,似是把顧溪忘了,又似是眼不見心不煩。總之是不再搭理她,她也樂得輕松。
顧三見沒人注意,臨走時沖顧溪使了個眼色。從小便精通偷偷摸摸之道的顧溪福至心靈,尋了個由頭緊跟着顧三之後離去了。
追上兩位哥哥,兄妹三人一邊向院子裏走一邊閑聊:“你們這一走大半年吧!有帶回來什麽給我玩嗎?”顧溪雖然懶惰嬌氣,但是對于外界她卻甚是向往。
老三顧清不過十六歲,最是活潑不羁。他輕敲妹妹的頭頂一下:“小小年紀就知道玩!想出去玩你便好好修仙,到時候大江南北,精怪魔妖随你玩。”
顧溪揉揉被敲亂的丫髻,撇了撇嘴:“我也努力過的!可是學習太難了,我寧可躺在家裏看話本。”說着睜大眼睛又有些不忿:“而且我會禦劍的!我禦劍可厲害了,便是爹爹都說你們三個誰都比不上我的!”
二哥顧澈十七過半,年紀不大,但是向來一板一眼,把顧莊主的嚴肅沉穩學了個十成十:“符咒術法一竅不通,若是遇上危險,你便禦劍逃嗎?如此修仙不為保護弱小只為玩樂,不像話。”
顧溪哼了哼。反正她向來說不過顧澈,也懶得同這樣少年老成的古板人物争辯什麽。
逃又怎麽了呢?雖然世人并非人人皆可修仙,但是那略通術法,以天下為己任的茅山外家子弟卻遍地都是,何苦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去做那舍生忘死的大英雄?
見妹妹低着頭不吭聲,只用那精致的緞面繡花鞋子頂上的珍珠去踢路邊的石子,每一步都仿佛寫滿對他嚴厲兇她的控訴。顧澈捏捏額頭,如他們父親一樣對這個嬌氣的妹妹束手無策。
突然一只握着一卷皮子,骨節分明的大手定在了顧溪眼前。順着手臂望去,只見顧澈依舊面無表情的目視前方,仿佛無事發生一樣。
顧溪接過皮子摩擦了兩下,只覺得那皮子觸手滑潤溫涼,輕巧薄透,不像尋常的羊皮牛皮一般,不由得十分好奇。
“這是什麽?你們帶回來的戰利品嗎?”
不等顧澈開口,顧清早就耐不住寂寞的湊了過來:“不是不是,這次出去是幫着浮雲島設置陣法的。之前他們不是抓到個長命不死的邪道嘛,這幾年封那邪道的陣法有些松脫,我倆被派去幹這個了,哪裏能帶回來什麽戰利品。”
想當年這個邪道十分猖狂,做了不少燒殺搶掠的惡事,偏偏因為邪術,難傷難死,只能先封起來慢慢耗着。反正壽時終有盡,只要關得嚴實,也不怕沒有耗死他的一天。
不過這和手裏的皮子有什麽關系呢?顧溪大為不解。
“你手裏的這個是大哥囑咐我們帶回來的。”顧清說着捏了捏顧溪的鼻子:“你說說你得是有多不上進,遠在浮雲島的大哥都聽說了你的事。這不,他一拿到這東西就囑咐我們帶回來給你。要是有靈藥寶器什麽的傍身,就算你不辛苦修習,想必爹也不會再念叨你什麽了。”
寶器?一瞬間顧溪便想到了那傳說中神仙們留在上泉山的神器。顧澈見顧溪一瞬間瞪大眼睛,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不由得點了點頭。
“這是大哥偶然得來的,那皮子恐怕就是傳說中罕見的鲛人皮,上面的圖或許就是神器的位置。大哥說叫你試試,不成也無所謂,若是成了倒是可以免去你日後的辛苦。”顧澈向來崇敬自家大哥。如今大哥顧澄以二十一歲的年紀便已成為浮雲島的宗師,更是讓顧澈佩服不已,隐隐發展成對大哥唯命是從的樣子。
顧溪捏了捏手裏獨特的觸感,覺得有點燙手:“哥哥是逗我玩吧!如此東西只怕是禍患,我若真是那有緣人,只怕還沒出山莊便被人亂劍砍死了。”
顧清哈哈大笑:“我的傻妹妹,誰叫你自己拿着了?大哥的意思是叫你把拿出來的東西交給爹。這樣以後爹再想逼你學習你便有了借口,至于怎麽找借口,你總是比我們擅長的。”
顧溪安撫了下自己的小心髒,還好還好,不然只怕她從此真要變成那只顧着逃跑的亡命之人了。
将皮子收好,顧溪緊接着問了自己最感興趣的事情:“淬靈大會是什麽樣的?三年前舉辦的時候我剛好被爹關了禁閉,今年是在咱們家辦嗎?”
顧澈點頭:“不過各門各派各個世家年輕人之間的比試罷了。只是彩頭有點意思,一個是給魁首的淬靈丹,一個是給獲勝世家或者門派的寶物。今年的寶物據說是某位大宗師的畢生心血,意義非凡。”
顧溪點頭,淬靈丹她知道,不光是提升修為的靈藥,更是淬骨洗髓的唯一方法。有些天資不足但是努力刻苦的道友若是能得上一枚淬靈丹,那從此便不可同日而語,成為宗師也是指日可待。只不過淬靈丹稀少,便是最頂級的煉藥師一年也不過能煉出三枚而已。
“诶呀想當年我還是個十三歲毛都沒長齊的孩子,那次的淬靈大會是在蓬萊仙洲辦的。各大世家的道友一展拳腳,尤其是茅山嫡系的霍公子,啧啧!當真震撼!”
只見顧清搖頭晃腦,興奮起來連自己都罵卻仿佛還是意猶未盡:“還有那會後的宴席,每個世家門派都要準備個節目。還記得當年瑤池宮的劍舞,哎呀呀!若是不說,我當真以為臺上那些姐姐是仙女下凡呢!不過劍舞倒是其次,她們下臺後才叫驚人!你猜怎麽着?”
顧溪正在興頭上,不由得催促:“怎麽着?怎麽着?”
“哎呀!只見在姐姐們衣裙的掩映下,原來她們的鞋底是空的,裏面灌有顏料香粉。劍舞結束便在地面上留下一幅傲雪紅梅圖,陣陣冷香幽幽飄過來,當真精巧絕妙!”
“啊……”顧溪眨巴着大眼睛,充滿着好奇與向往。不過她知道顧清說話向來是有五分說八分,沒個譜的。
“說來我倒是對六年前的煙火會記憶猶新。頭一次知道煙火居然能和術法結合在一起,或龍或鳳,或動或靜,五彩缤紛,确實好看。”
“啊!”顧溪這回是真的驚呆了。六年前由于她年紀小,淬靈大會她也沒去上,準确的說,淬靈大會她根本一次也沒參與過。如今聽到最是內斂的顧澈也這麽說,不由得抓心撓肝,後悔萬分。
翌日,天朗氣清,顧溪坐在桌前看着天色,煞是滿意。
揣好哥哥們給的皮子,顧溪輕而易舉的躲開了山莊的衆人,按照皮子的指引向前奔去。
按理說她應該更小心些才是。不過生活的優渥和平和并沒有教會她小心險惡,況且常年被話本荼毒的大小姐只把這圖當做話本中的藏寶圖。
只是一次探險尋寶罷了,更何況還是在自己家探險,何足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