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

第15章 ☆、章

帶風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天府天君睜開眼睛看着來人。一襲水色的長袍，銀白色的發絲随意散落在肩頭，額上那道泛着淡淡微光的龍印，象征着他尊貴的地位。

[帝座]天府天君恭敬問候。

那人聞言颔首，高坐在堂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俯身在下的天府天君。

[都記起來了？]

[是]

[當初一定要選擇遺忘，今日，卻又一定要記起]削尖白玉的手指憑空劃出一朵白蓮，帝座面無表情的繼續說道：[天府天君私改他人命盤，觸犯天條，罰其下界，閉門思過百年。天府天君，你自己選個地方去吧]

[是]叩首禮拜，天府天君卻沒有起身，[但在那之前，弟子還有一事相求，望帝座指點]

見帝座沒有說話，天府天君拜前一步，繼續說道：[一切因果，皆有弟子所起，弟子願意承擔一切責罰。但是孤辰……她并沒有錯……]

[你想如何？]

[求帝座慈悲，救孤辰輪回]

[唉……]輕輕的搖頭，帝座站起身來走向天府天君，[當初，孤辰的命盤若不改變，她怕是早已經輪回而去。更何況，寡宿亦無辜，你若不将她兩人的命盤互換，寡宿又怎會魂飛魄散？寡宿雖只是一介妖魔，但到底有千年道行，修行不易，毀滅卻在你一念之間。如今，你讓本座救孤辰輪回，那灰飛煙滅的寡宿，又該如何論斷？]

[弟子私心……]

[去吧]天府天君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帝座打斷，[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但之後種種罪孽，皆要由你承擔]

走出南宮，天府天君回首深深的看了一眼牌匾。此去一行，不管能否保住孤辰，他再也不會是天君了。

[阿辰……]閉上眼睛，往事如煙，是他私心，害了她……

幽冥殿外，鬼将陰兵手握兵器，戰戰兢兢的看着一路殺來的天府天君。

劍過留痕，鮮血與忘川河水混做一灘。天府天君出手幹脆利落，旋身之際，兵将卻已身首異處。

冥主慢步走出幽冥殿，墨發随風飛揚，一身幽黑的衣袍與天府天君形成刺眼的對比。

[你來晚了]

不理會天府天君直接架到他脖子上的寶劍，冥主幽黑的瞳孔透出一股陰森的鬼氣。

[幫我查一件事]

[呵]冥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原來求人辦事，也可以是這種态度？]手指輕彈劍鋒，面上更填一層冷意。

[不周山上的紫水晶，裏面封印着誰的元神？]劍鋒更近一寸。

[魔界少主]一把握住劍身，冥主掩不住意味深長的笑意，[就是……孤辰]

[魔王曾經想把他的女兒嫁與一位天君。但陵肅天君生死不明，天樞天君又與魔族五行相克，想來想去，也只能是天府天君你了。當然，這只是魔族與仙族拖延交戰的借口。但是，那位少主卻當了真。因為她并不想嫁與什麽天君，她的心裏，另有心上人]

将劍劃到一邊，冥主不禁上前一步，俯到天府天君的耳旁，[她的心上人，就是曾經在凡間功高蓋主，戰功赫赫的大将軍。如果本君沒有記錯，數千年之前，天君您，應該是奉了帝座的旨意下凡渡劫了吧？]

記憶模糊的思索，當年天府天君從凡間渡劫回去，便記憶全無。不過，這也正常，因為但凡仙君下凡渡劫，回天宮之時，都會被消除凡塵的記憶。

可是，就是從那時起，天府天君便總覺得少了什麽，說不上來，也記不清楚。

[孤辰對那位将軍一見鐘情，便背着魔王私下凡塵，與他結為連理。可惜……魔王知道後大為惱火，便設法讓當朝的天子昏庸無道，終是一杯毒酒賜死了功高蓋主的将軍。在那以後，孤辰便以魔界少主的身份明裏暗裏的追尋那位将軍的魂魄。可是，她不知道，那位将軍根本不是凡人。僅憑她一個小小的魔族少主，又怎能查出天君下界歷劫的蹤跡？說來也是天意，正巧在那時，魔王便提出了要将她嫁與一位天君。萬念俱灰的孤辰為了替那位将軍守潔，便自盡在了不周山上。而那顆紫水晶，就是她的元神。孤辰死後，魔王傷心過度，便把一切罪責都強加于仙界。但魔王不知道，其實，孤辰并沒有真的死去。當時，不周山上有一株剛剛修煉出來的桃花妖，那便是寡宿。寡宿根基不穩，被紫水晶的魔力吸引，結果，修為全部被紫水晶吞噬，這也就是為何千年之後，不周山上會結出兩朵一模一樣的桃花。因為孤辰是吸收了寡宿的修為得以重生，所以，孤辰的命盤十分孱弱。]頓了頓，冥主不禁嘆了口氣，[不過現在，說什麽都已無力回天。你當年因為一己之私，改了她倆的命盤，如今，也只能看着她們灰飛煙滅]

[為何告訴我這些？]

[因為想讓你清楚]冥主轉身，随手一劃，一個彼岸花連成的座椅憑空出現在面前。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冥主坐到彼岸花上繼續說道：[當年你一經更改命盤，便意識到大錯已促。無奈那是你親手更改的命盤，無法變回。于是，你便去拜求帝座。可帝座只回了你一句，那是你的劫數。從那之後，你出于對寡宿的內疚，便對她千般好萬般疼。總想着，只要有天山靈芝在手，待寡宿壽終，便可助她六道輪回。命運到頭，你也可以抵消自己心中的罪孽。不過，你怎麽也沒有想到，寡宿的命盤上卻也有一個情劫。萬般無奈，你只得讓換了寡宿命盤的孤辰下凡而去。可是，萬事可更，情劫卻更不得。命運百轉千回，終究還是各歸各位。]

垂下眼簾，天府天君沒有說話。那年桃花紛飛，他命孤辰下凡渡劫，卻又抵不住深深的思念。

是誰徘徊在木屋之外，又是誰烈火焚心？不願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

那夜春雨打落花枝，就那麽說着喜歡，就那麽溫柔的纏綿在一起。終于認清了心中最真實的感受。耳畔輕語：[阿辰……我們回南宮去吧]

管他是非對錯，管他命運輪回。一起回南宮去，他只要跟他的阿辰相守在一起。這……就是他的心意。

可是，命運的齒輪從來都容不得半點差錯。那日寡宿還是見到了書生，天雷降下，天府天君将天山靈芝喂與寡宿。但生死薄上，卻依舊只剩下一世輪回。

寡宿臨去前，曾吃力的拉着他的衣衫，[天君，你不懂愛，亦不會愛]

天府天君皺眉不解，寡宿癡笑，指着她那即将破碎的元神，将天山靈芝全部收入其中，[孤辰欠我的，我用這靈芝相抵，來世若有緣，她依舊是我的妹妹。但天君欠孤辰的，要怎樣償還？我的天雷劫之後，便是孤辰的天雷劫。輪回路上，我們姐妹相伴，不會孤單。但輪回之後，我便再也記不得高郎，她亦不會記得天君。傳說中，真正相愛的兩人，不管幾世輪回，來世終會相見，并且再次相愛。如今，我與孤辰都要輪回而去，來世……我有等待我的高郎，但不知孤辰，會不會有等待她的天君……]

寡宿香消而去，天府天君看着那漫天飄舞的桃花不得其解。帝座問他，明不明白寡宿的話？天府天君搖頭。帝座答曰，既不明白，便親自去體會一番吧。

那日，帝座消除了天府天君的記憶，連同那夜桃花落雨他與孤辰的約定。

于是，當三道天雷降下之後，孤辰倒在忘川河邊，無助的看着天邊，那句[阿辰……我們回南宮去吧]終是陰差陽錯，變成了一把尖銳的厲刀，刺進了孤辰的心中……不周山的土地，已經從紫黑色變成了烏黑。原本光禿的地面也在一夜之間長出了數寸尖銳的刺藤。

不周山是冥界的入口，天府天君想起冥主戲谑的話語，不禁眉頭一皺。[那孤辰自殺在不周山上，怕是魂飛魄散也要守着将軍魂魄的入口。可她哪裏知道她的将軍早已返回天界，她白死了一場。]

天府天君閉上眼睛，幾片妖冶的血紅色花瓣輕輕打在他的臉上。

随之，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師叔來了，弟子早已在此恭候多時]

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誰，[霹靂火君]

輕笑出聲，霹靂火君懸在空中，閃身露出背後的階梯。

那是一道鋪滿了厲刺的烏黑色雲梯，扶搖直上看不到盡頭。

[帝座有旨，命本君不必阻攔天君。這道雲梯的盡頭，便是孤辰的元神紫水晶。]

閉上眼睛，天府天君耳邊回蕩起冥主的話，[要想孤辰不灰飛煙滅也不是沒有辦法。在不周山的雲梯之上，放着她的元神，只要你能将元神逼入她的體內，便可保她精元。不過……此去雲梯不可使用法術。還要跪拜而行，一步一叩首。]

霹靂火君徐步走向天府天君，指着雲梯嬌笑道：[這上面雖然有師妹的元神，不過，她再也不會蘇醒過來。師叔您可要考慮清楚，費勁千辛萬苦，才換回一個活死人，到底值不值得？]

[值得]淡淡的語氣，沒有任何表情，天府天君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雲梯。那上面的刺藤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對他綻放着嘲弄的笑臉。

[阿辰……]彎下膝蓋，尖銳的刺藤立刻刺破皮肉，絲絲鮮血滲透衣衫，染紅了地面。

吃了一驚，霹靂火君不禁皺眉。她實在無法想象，這樣一個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天君，平生不曾跪過天地，就連對着帝座都不會跪拜的天君，居然在不周山上彎下了他的膝蓋。

天府天君吃力前行，每上前一步，身後都會留下一片血跡。起初，只是斑斑點點，再來，鮮血開始深入土地，遠遠看去，那烏黑的顏色變成一片豔紅。

直到現在，那原本烏黑的地表已經完全看不出模樣，不斷湧出的鮮血順着階梯緩緩的流下。

也許曾經，他做錯了，可是如今，為了他心愛的女子，他抛棄了高高不可侵犯的尊嚴，抛棄了尊貴無比的地位，再甚至，他可以抛棄他天同壽的生命……

一步一步，散發着微弱光芒的紫水晶漸漸浮現在眼前。天府天君心中一痛，孤辰那張絕色傾城的容顏出現在了腦海之中。

額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天府天君感覺他伸出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顫抖。平生不曾害怕，更不會害怕。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卻充滿了恐慌。

[阿辰……]觸到紫水晶的瞬間，一股灼熱的電流迅速流過了天府天君的身體。往事如煙，命運百轉千回。将紫水晶緊緊的抱在懷中，這一刻，天府天君終于明白，是他……負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