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陸章的出現讓空氣再度一靜。
他緩緩走上前, 和方致術的疏離不同,雖然衆人知道此人此時來此的目的絕對不簡單,但他現在這裏就讓人如沐春風, 不自覺讓人松一口氣。
自然地, 陸章和方致術對視一眼。視線虛虛錯落而過——那是屬于雄性之間的不屑,還有一絲自己也不曾察覺的自負。
皆以為對方只是短暫出現的屠鷺追求者, 兩個男人眼裏閃過一絲嘲諷。
屠鷺側頭問:“你怎麽來了?”
陸章道:“你忘了,我和陸夫人是親戚。”
說着, 他慢條斯理摘下眼鏡:“白家和陸家聯姻, 既然血統出了問題,那就不僅是白家的家事,還是兩個公司之間的事。如果白先生真的不是白世昌先生的兒子, 那麽我這個陸家人也有責任給白家一個交代。”
如果陸心慈現在站不起來,她恐怕要跑過去咬死陸章。
“陸章!”陸心慈咬了咬牙,卻不敢說太重的話。剛才盛怒之下對方致術已經是不敬了,再來一個在學術界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陸章, 要是再讓人把他推出去, 別說zf了, 就算是那些拈酸的筆杆子也能用墨水噴死白家。
陸心慈只覺眼前昏花, 咬着牙握緊輪椅扶手, 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來:“表弟……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屬于白家的私事, 我沒有做對不起白家的事情, 你身為我的親人, 于情于理都應該站在我這一邊。”
陸章道:“我們這些做學問的向來講究實事求是,站在哪一邊要看證據。”
陸心慈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陸章又道:“陸夫人不用多心, 我雖然是屠鷺的老師, 但身體裏也流着陸家的血, 當然不會偏頗。她拿出的證據——既然您認為方醫生的醫術不足以證明真假,那就沒有取信的必要。”
方致術微微一擡眼,薄薄的單眼皮下目光如冬日雪上的青光流動。
陸章回事,面色白皙眼鏡上冷光如舊。
屠鷺捏了一下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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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心慈嘴角剛勾起來,陸章就接過屠鷺手裏的錄音筆:“但為了公正,我建議把剩下的錄音聽完再做判斷不遲。”
陸心慈的臉頓時就僵硬起來。她知道屠鷺是有備而來,因此錄音筆裏的東西不可能只有這些。她心知肚明對方拿出來的所有證據都是真的。且有方致術的作證,在場的人已經信了七八成,如果再讓屠鷺鬧下去,今天就徹底沒辦法收場了。
所以現在無論如何都必須把屠鷺趕出去。
本來以為陸章過來是代表陸家幫她的,現在看來對方的來意倒讓她看不清了。
“表弟。”她勉強被杜立支撐坐在輪椅上,嘴角的笑意和身體一樣僵硬:“這個丫頭擺明了是來無理取鬧,方醫生來這裏我暫且當他受這丫頭蒙蔽,你一個大學教授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
陸章搖頭:“我說過,這是屬于白家和陸家兩家的事情。今天若不能查出個水落石出,我就對不起陸家人這個身份。”
陸心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陸章,你別忘了你的外公是陸家的分支,你現在即使在學術界舉足輕重,但也管不到本家人的頭上來。”
雖然是現代社會,但這種大家族還是遺留了宗族的傳統,把血緣和本家分家看得無比之重。
陸心慈是陸家本家的繼承人之一,如果不是陸章的地位超然自然有理由對陸章瞧不起。如今拿陸家的身份壓人,她也有點氣不足和心虛。
陸章一笑:“陸夫人,您可能是久病在床無法了解陸家的現狀。您的父親已經把我父親的名字添在了本家族譜上。如今我也和您一樣,算得上那種人人仰望的‘本家人’了。”
陸心慈眼珠一停,似乎是被冰封一樣沒了聲響。
現場亂了起來,就在杜立要叫人的時候方致術走上前,拿出針在陸心慈的頭上紮了幾下,陸心慈如同重獲水源的魚,猛地大口吸氣,臉色衰敗地癱在椅子上。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本家族譜上是随便加人的嗎?父親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糊塗啊!!”
方致術回頭,看向陸章:“病人如果受太大刺激,精神很可能承受不住導致昏厥。”
言外之意,如果這個之後陸心慈倒下了,那麽就真的順了這對母子的意了。
更深層的意思——陸章只管嘴上痛快,根本不為屠鷺着想。
陸章看了一眼屠鷺:“關心則亂,是我不好。”
屠鷺還沒說什麽,方致術就把錄音筆奪過來塞進她的手裏,薄薄的雙眼皮一垂不說話了。
系統道:【能在有生之年之前看到這樣一幕,本系統無憾了。】
屠鷺:“……”
她邁出一步,脫離兩人的包圍圈:“陸夫人,您的身體狀況我最清楚。如果您真想靠昏迷躲過我對您的質問,那您就想得太簡單了。”
“我沒有!”陸心慈被她的話激起了怒火:“屠鷺,我們白家養了你那個出軌的母親十多年,又養了你這個野種二十多年,不求你感恩,但也從沒想到你會恩将仇報惡意中傷白家!”
屠鷺眼神平靜:“陸夫人,現在說這個已經對我沒用了,比起我母親過去的事,我想在場的人更想知道我錄音筆剩下的內存裏都錄了什麽。”
陸心慈死死地盯着她,還是向海棠反應快。她覺察到屠鷺絕對不是在色厲內荏,趕緊拉了白仲英一把,讓他快點想辦法。
白仲英此時也顧不得自己到底是誰的兒子了,眼睛憤怒一瞪:“媽,還和這個野種說什麽?薇薇大好的日子白家怎麽能容忍這樣的白眼狼來撒野?保安?保安在哪裏?趕緊把他們推出去!”
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得會不會得罪方致術和陸章了,他有預感,如果讓屠鷺把剩下的東西放出來,那麽他們白家将要面對的絕對是滅頂之災!
陸心慈礙于方致術和陸章的身份,遲遲不敢開口,白薇大喊:“奶奶,您別猶豫了。您還看不出來陸教授他們此次是有備而來嗎!他們都被屠鷺迷惑了,趕緊把他們趕出去才對,我不想讓這些人毀了我的訂婚典禮!”
然而方致術和陸章的身份就不是這些人能得罪得起的,酒店保安猶豫地上前,根本不敢碰這兩個風光霁月的人一下。
白薇恨鐵不成鋼,她重重地看一了眼屠鷺:“你們這群廢物!”
說着,就沖屠鷺沖來。屠鷺一個轉身躲開她,白仲英找準時機去搶屠鷺手裏的錄音筆,被方致術一腳踹開,陸章将屠鷺護在身後,就在現場一團亂的時候,大門再度被人踹開,風雪混着陰冷咆哮地沖進來。
“我看誰還敢動手。”
這一次,不用屠鷺回頭,在場媒體已是失聲:“蕭靳言?!”
屠鷺把白薇從自己身上撕下來,聽到這個名字差點軟了腿。
蕭靳言穿着黑色大衣,踏着風雪而來,他身後的保镖自動把白家人分開,現場終于恢複平靜。
經過陸章和方致術的沖擊,在場的所有人對蕭靳言的出現已經快要免疫了,只是仍有不明所以的張着嘴,看着他走到屠鷺身邊:“沒傷到吧?”
屠鷺扭了扭手腕:“沒有,你教我的那些擒拿術還有用。”
然後又麻木地問:“你怎麽來了?”
蕭靳言道:“聽說你在白家,怕你受欺負。所以就趕過來了。”
“聽說”這兩個字水分有多大,只有他心知肚明。
屠鷺沒時間跟他讨論這個,看了一圈面無表情膀大腰圓的保镖,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最起碼現在不用受白家人的糾纏了。
蕭靳言意有所指地道:“對付無賴,最有用的辦法不是計謀或者放任,而是武力。”
方致術和陸章皆同時冷笑一聲。
蕭靳言道:“把他們放開吧。”白家人被松開,礙于蕭靳言的威勢不敢妄動,混亂之中白仲英被踹了好幾腳,彎着腰半晌說不出來話。
白薇的裙子撕破了,頭紗也不見了,只能咬着牙躲在程晨的懷裏哭泣。
蕭靳言道:“現在你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屠鷺拿出錄音筆:“既然你們這麽想聽這裏的錄音,那我就成全你們。”
說着,她按了一下。
錄音筆裏的聲音經過麥克風層層擴散,杜立相較于平時嚴謹的陰冷的聲音散發了出來,他對陸心慈溫柔小意,處處關心,然後在衆人屏息之時,說出了讓衆人瞠大雙目的話:
“仲英他……不像是我們的兒子,他太不成熟了。因為姓向的女人一兩句話就把白氏弄成這樣。不過這樣也好,只要他開心,白氏就算倒閉了又怎麽樣。”
陸心慈啞聲道:“白氏還是有我的心血的,我們還是不能坐視不管。”
“等過一段時間再和他好好談談吧,向海棠這個女人絕對不能進白家。”
在場的人靜默一片,向海棠臉色空白,白仲英顧不得身體的疼痛,表情猙獰如野獸:“野種!你現在只能拿出這種僞造的東西嗎?如果這算證據,我能造出百份千份!”
屠鷺道:“如果我這份證據是真的您會怎麽樣?”
“不可能!”白仲英喘着粗氣,眼眶通紅:“這不可能是真的,你不要在這裏妖言惑衆了!”他有些色厲內荏。
“白先生,我來和您做個交易吧。如果我能證明我的證據是真的,您就對我母親道歉,連鞠三躬說不該冒犯她。如果我證明不了,我馬上就離開這裏,并且登報道歉。”
“這太便宜你了!”白薇咬牙切齒地道:“如果你證明不了,你必須也得鞠躬,不,是跪下!為今天破壞我的訂婚典禮而道歉!”
程晨剛想說話,白薇甩開他的手:“這個時候你還要為這個女人說話嗎?你難道沒聽見她根本不喜歡你的話嗎?”
程晨臉色煞白,閉上了嘴巴。
“可以!”屠鷺一笑:“只不過杜先生不僅要鞠躬,還要承認自己是野種。”
向海棠剛想拒絕,耐不住性子的白薇一口應下,白仲英有些反應過來,第一次對白薇發火:“你這蠢貨!萬一她拿出什麽東西來證明怎麽辦?”
白薇瑟瑟發抖:“爸,她根本拿不出來的。如果拿出來也只是什麽鑒定報告,那種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買來的報告根本沒有法律效力,咱們不認就行了。”
白仲英這才放了心:“你說得對,只是僞造的錄音而已,根本無法取信于人。”
屠鷺道:“杜先生提醒得是,我差點忘了最重要的證據。”
她一擡下巴,角落裏的工作人員自動上前,在電腦上按了一下,頓時,白薇身後的大屏幕出現了畫面。
那是陸心慈的卧室,屏幕裏發出了和剛才錄音筆一模一樣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有了真人版,陸心慈和杜立躺在一起,黏膩親昵得普通多年的夫妻。
說完了那些話後,畫面就有了變化。屠鷺剛看到時候也不由得贊嘆這兩個人一把年紀真有精力。
杜立站立不穩,陸心慈臉色鐵青猛地從輪椅上跌落下來。白仲英搖搖晃晃,大吼一聲癱倒在地:“我、我竟然是……我竟然真的是……杜、杜……”
“你是杜立和陸心慈的兒子。這次是兩人親口所說,總不會出錯。”
周圍嘩然一片,這次有圖有真相,白家人再也抵賴不得。白家分支眼裏含笑“捶胸頓足”:“真是作孽啊!世昌到底是做了什麽孽把這樣的毒婦娶到家裏來!白家到底是做了什麽孽幫別人養了四十多年的野種,白家本家絕後了!!”
茫然地,白仲英望向向海棠,向海棠下意識地扯下他的手站起來。
白仲英臉色灰白,在在場媒體的閃光燈下有如即将飛灰湮滅的惡鬼。
白薇比她父母好不到哪兒去,她沒想到記載着她和程晨美好時光的屏幕竟然是戳穿她父親真實身份的利器。
扯下頭上的鑽石王冠,她茫然地踉跄:“我的爸爸竟然不是白家的人,那我到底是誰?我既不姓向也不姓白,我到底姓什麽?”
“你姓杜!”分支裏看不下去的年輕人呸了她一口:“你爺爺是盤踞在白家和主母偷情的蛀蟲,你父親是不學無術搞垮白家的野種。你是野種的野種!”
白薇尖叫一聲,淚流滿面:“閉嘴!你閉嘴!”
她瘋狂地沖上前,想要沖向屠鷺卻被蕭靳言的保镖攔下,程晨抱住她:“薇薇!你別這樣!”
白薇反手就給他一個耳光:“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招惹屠鷺,她今天會來破壞我的訂婚典禮嗎?我父親的真實身份會被揭穿嗎?!”
程晨捂着臉不可置信:“你竟然還敢怪我?!當初不是你在我和屠鷺還有婚約的時候勾引我,我會背叛她嗎?如果不是你經常在我面前哭訴,我會和她分手嗎?如果不是你的逼迫,你以為我會和你訂婚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頓時暴露了很多當初的秘密,屠鷺的委屈也終于大白于天下。
現場議論紛紛,媒體們如同看見新鮮血肉的獵狗,瘋狂貪婪地記載着一切。
程晨和白薇這對未婚夫妻扭打在了一起,屠鷺當初的冤屈在兩人的嘴裏成為憤怒的攻擊利器,她感覺手心一暖,陸章和方致術各自握住了她的手。
蕭靳言回過頭,她趕緊抽出手,把母親的照片放在白仲英的眼前:
“杜先生,該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看着屠淑冰冷的臉,白仲英下意識地找尋向海棠的身影,但發現對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他慘笑一聲:“我錯了,我不該罵你的母親。我一直說你是野種……也沒想到我也、也是……”
屠鷺道:“我和你之前都不知情。您的憤怒我理解,但我母親不欠白家,您不該撕破我和您最後一點體面。”
白仲英閉上眼:“我是愛過你母親的,你不了解我被背叛過的痛。”
屠鷺眼含深意:“我會讓您知道一切的。”
說着,她擡起頭看向陸心慈。
陸心慈這次癱坐在地上,沒有了起來的力氣。屠鷺這一手徹底撕開了她的體面,讓她無所遁形。
“你既然有這份證據,為什麽不早拿出來?”
屠鷺道:“看無賴演戲不是很好玩的事嗎?您不會真以為我能拿到錄音拿不到錄像吧。”
陸心慈悲哀地閉上眼:“白家已經徹底完了,你的目的達到了,應該很開心吧。只不過無論仲英是誰的兒子,這都是白家的事情。我願意接受懲罰,之後的事情就與你這個外姓人無關,你趕緊滾吧。”
屠鷺冷笑:“陸老夫人,您到現在還以為我是為了被白家趕出去的事情而報複?我可以明确地告訴您,白家的財産在我眼裏不值一提,我也不屑回到白家。今天我回來不是來報複,而是處理白家的事——以白家人的身份。”
陸心慈擡起眼,以為已經沒有戲看的衆人又再度擡起頭來。
“你什麽意思?”陸心慈聲音沙啞。
屠鷺頓了一下:“你們不都是想知道我到底是屠淑和誰生的野種嗎?今天我就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