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衆人回頭看去, 皆是一驚。
來人身形颀長,皮膚白皙,一張單薄微稚的臉面無表情, 薄薄的單眼皮下視人似于似物, 只有落在屠鷺身上時才停了下來。
杜管家首先驚叫出聲, 踉跄地從後面走出來:“方、方醫生?”
來人正是方致術, 白仲英來不及顧及被他打得暈頭轉向的向海棠, 趕緊走到杜立旁邊:“你說什麽,他是誰?”
“方致術!”屠鷺皺眉:“你怎麽來了? ”
她聲音訝異,但表情并無多少變化。似乎對他的到來有些意外, 但并不驚慌。
她知道他的厲害,對對方找上門來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卻沒想到會是在白家的別墅裏。
方致術……一聽到這個名字, 白仲英下意識地就想起來杜管家最近要找的那個很有派頭的醫生, 這人幾次拒絕他們,沒想到今天晚上突然找上門來了。
方致術緩緩走上前,并不答她的話,翻了一下向薇的眼皮:“你說得對, 她确實是體虛腎虧。”
程晨抱着向薇, 手臂一僵
聽他這麽說,白仲英也顧不得他的身份了:“方醫生, 你這是說的什麽……”
杜立趕緊制止沖動的白仲英:“那麽方醫生, 您看是不是該馬上送醫院?”
方致術薄薄的雙眼皮一動, 伸出白皙的右手。他的手指奇長像是比別人多一個骨節。長而不幹瘦, 指尖微窄,瑩潤如玉帶着一點薄繭, 像是柳梢的玉枝。微微一折就能斷裂似的的脆弱的手指, 卻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命。
此時那雙窄而發粉的手指穩穩地夾着一根銀針:“不用, 我下針就好。”
說着,指尖向向薇深去,冰冷的光在針尖閃爍。向薇突然長吸一口氣,猛地清醒過來:“……媽,我剛才是不是暈過去了?”
向海棠顧不得脹痛發燙的臉頰,趕緊把她抱在懷裏:“是,是!你剛才真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倒在地上不出聲差點把我和你爸吓得叫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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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本來想要叫住屠鷺,卻沒想到她一擡手我就暈過去了。”
母女兩個抱頭痛哭,方致術站起身看向程晨:“你是她的男朋友?”
程晨一頓,沒有看向向薇反而瞟了一眼屠鷺,艱澀地咬牙:“是。”
“平時讓她多注意休息,多喝枸杞。如果她不懂的話,那麽你這個男朋友就要負起責任。”
毫無情緒起伏的話,卻像是鞭子一樣狠狠地抽在向海棠母女的臉上。方致術雖然沒有明說,但字字句句都在說向薇的病是她和程晨不加節制導致體虛,再賴也賴不到別人頭上來。
向薇哪裏想到,她只是被屠鷺推倒靈機一動裝昏,卻沒想到被屠鷺安了這麽一個病情。如同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由得暗恨。
方致術的醫術不用多說,他說是什麽病就只能是什麽病,因此向海棠母女哭得真切,白仲英第一次沒有生出憐愛的情緒,覺得頗為聒噪。趕緊讓兩人起來。
不過這一次向海棠卻沒有聽白仲英的。她之前就聽說過方致術的名字,對對方的了解也只是聽杜管家口述。杜管家在她眼裏和陸心慈一樣年老無用,說話的可信度自然在她心裏打了折扣。
這一次方致術來得突然,她知道白仲英和杜管家正陷入陸心慈有救的幻想裏,因此對方致術的話奉為聖旨。但她不同,她才不在意那個老東西死不死,她只知道這個方醫生一進別墅眼睛就一直放在屠鷺那個野種的身上。說這兩個人沒有貓膩,她死也不信。
如今這個方醫生誣陷薇薇,她怎麽能咽的下這口氣?
想到這裏,她抱緊向薇,哽咽道:“英哥,不是我不相信方大夫。但是你看薇薇的臉色這麽白,是不是該再去醫院看看才好?”
她本以為白仲英會好好安撫她,卻沒想到對方只是看了她一眼,為難地道:“方醫生的醫術應該沒問題。但你要是不放心的話,你就先帶着薇薇去看看吧。”說着,轉身對方致術擠出一個笑:“方醫生,您來得匆忙,這點家事讓您看笑話了。”
向海棠一口氣憋不上來,差點厥過去。
方致術沒說話,白仲英也沒尴尬,給程晨一個眼神,讓他把娘倆拉下去,然後将方致術請到沙發上:“前幾天我們叨擾您,希望您能出手給我母親看病。但您太忙我們也就沒這個機會,不知道您這次來是因為……”
杜管家握緊了拳頭,蒼老的臉上控制不住溢出了激動,和白仲英皆熱切地看向方致術。
就在衆人屏息之時,方致術卻看向了屠鷺。
緩緩地,像是随意地一瞥。卻帶着只有他們兩個之間才有的熟稔。那是經年累月相處下來的習慣,也是天長日久積累下來的牽絆。這種熟稔,雖然随意,卻重若千鈞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白仲英的心上。
激動消散,他這才想起來方致術在進了這間別墅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屠鷺是他的學生……”
然而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兩個人怎麽可能是師生?!
白仲英猛地繃緊了身體,臉色煞白,張了張嘴不知道要說什麽。
方致術問屠鷺:“他要治的病人,是不是你以前的奶奶?”
屠鷺雙手盤胸:“看來你來之前打聽得很清楚。”
“你的事,我不會有一點大意。”
“你那麽喜歡懸壺濟世,怎麽不早給她治,偏偏今天要來。”
“沒有你的同意,我不會輕舉妄動。”
屠鷺冷笑:“真不愧是方醫生,貼心得很。”
兩人暗潮洶湧,但在外人面前就是打情罵俏。白仲英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幾乎透明。
方致術和屠鷺相識,甚至熟悉這代表着什麽?如果是以前,又或者是前一段時間,他肯定歡欣鼓舞。因為屠鷺還沒有脫離白家或和他的關系還沒有那麽僵持。屠鷺和方醫生相識,給母親治病豈不是很容易的事?但是現在,在他把屠鷺趕出了白家、前幾天還收了錢斷了兩人最後的情分,今天又屢次刁難對方後,她還能善心大發,讓方致術給他母親看病嗎?
杜立也想到了這一點,脊背立刻就塌了下去,甚至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怒瞪了白仲英一眼。
屠鷺對衆人的心理門清,她面色平淡:“白先生,我想知道陸老夫人的病是怎麽造成的。”
這個時候,她沒有叫陸心慈奶奶,有沒有血緣關系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這個白家別墅內,所有的人在她眼裏都有嫌疑。在真相沒有浮出水面之前,她會一直保持警戒心。
白仲英只當她是和自己生分,雖然不耐,但也得咬着牙解釋:“只是一個意外……老太太被吓到了,大夫說是腦梗,然後就、就變成了這樣。”
屠鷺一笑:“陸老夫人活了這麽大的歲數,我想不到有什麽能吓到她。”
在她的目光下,白仲英臉色漲紅,只好承認:“是薇薇的身世,老太太聽到後太吃驚就暈過去了……”
說完,怕屠鷺不滿意,緊盯着她的臉。但他這麽多年哪裏對屠鷺低過頭,還有些拉不下臉面:“你奶奶的病醫生說很嚴重,蘇醒的幾率很渺茫。屠鷺……既然你和方醫生認識,那不就好辦了嗎。都是朋友,以後就……”
“您忘了。”屠鷺一笑:“我和白家已經沒有關系了。”
“怎麽能沒關系?”白仲英着急:“你忘了我當初你怎麽把你養大嗎?這個時候就是你一句話的事你都不幫忙?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你奶奶一直在床上躺着?”
察覺出屠鷺臉色的變化,杜立趕緊拉了白仲英一把。白仲英揮開手:“杜立,這沒你的事!”
杜立臉色一變,抿直了嘴唇沒說什麽。
白仲英本以為屠鷺會低頭,沒想到對方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白先生,不知道是該說您天真好還是該說您似乎是第一天認識我才好。我就是這麽冷血,你們和我無親無故,我為什麽要幫你們?今天就算躺在這裏的不是陸老夫人,而是您,我也不會開一次口。”
說着,她轉身就走。
“屠鷺!”白仲英是真急了。
“你不能這麽狠心……”
屠鷺面無表情,白仲英咬牙:“說吧,你要什麽條件?”
屠鷺問:“你能給什麽?”
“錢?還是首飾?又或者是……程晨?”
聽到最後那兩個字,方致術的眉目一動,屠鷺啼笑皆非:“我都不要。我只想以後有自由出入白家的機會。你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幹涉。”
白仲英以為她還是在貪戀白家的優渥生活,頓時松了一口氣:“可以,你說什麽都可以。”
屠鷺看向方致術。方致術也挽了一下袖口:“病人在哪裏?”
房間內,在所有人屏息以待下,方致術為陸心慈施了幾針。半晌,陸心慈沒有任何反應,白仲英頓時有被愚弄的感覺,就在他要發火的時候,杜立突然一叫:“夫人的手指動了!”
白仲英趕緊伏在陸心慈的床前:“媽!”
方致術道:“針灸需要循序漸進,她不可能醒得那麽快。”
“這就夠了。”杜立有些激動,感激地看向方致術。
留這一家三口在屋子裏激動,屠鷺和方致術走出別墅。路燈下的雪開始洋洋灑灑,遠處的天空有了一點青白。
他本來白皙的臉蛋更加蒼白,長睫之下的瞳孔泛出冷冷的一點青:“你為什麽要讓我救陸夫人。”
他這麽問,就代表他已經對她和白家的糾葛知之甚深。
但她卻不準備回答。
救人,是有過去的那麽一點情分,但更多的是,她想要知道真相。
無論是白仲英還是陸心慈,又或者是杜立,她希望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們都能清醒地接受她的審判。
她道:“我念舊情罷了。”
方致術沒說話,沉默并不是表示他不信,而是不贊同。
這個懸壺濟世的醫生,面對所有的病人都懷着仁愛的心。然而只有面對屠鷺,他才能展現出自己陰郁的一面,并且也希望能把屠鷺也拉進他的世界裏,無論她多麽暴躁多麽自私,在他的幽暗裏都能得到包容。
屠鷺回避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氣開始質問:“所以,你到底是怎麽找上門來的。你對我的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