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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

向薇吓了一跳, 下意識地向後退去。而她的手一松,畫軸馬上掉了下去。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一伸,瞬間接住, 陸章穩穩地畫軸握在手心裏, 轉身鋪展在桌上。

紙面嘩啦一聲響,他伸出手, 指尖緩緩劃過上面的筆跡,頰邊的金鏈反射出的一線金光射在落款上, “屠鷺”兩個字蒼勁有力、熠熠生輝。

指尖一顫,他的瞳孔微微閃爍。不會錯, 這就是屠鷺的筆跡,這就是屠鷺畫的畫,這世上即使有同名同姓的人, 也不會有連筆跡、繪畫手法都一模一樣的人!

想到這裏,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但指尖也只是在輕薄的紙面上輕輕一縮。

洪森看陸章皺着眉一直不說話,背着手湊過去:“陸教授, 您也覺得這畫不怎麽樣?”

陸章還是低着頭, 但視線一擡,嘴角微微勾起:“你對國畫有研究?”

不知為何, 那笑意還是一如往常溫和, 卻讓洪森不寒而栗,結巴道:“我、我也就是外行人看個門道……”

陸章緩緩起身, 手掌卻沒有離開畫卷一分:“請拿筆墨來。”

這一刻,他仿佛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做客者, 而是不怒而威的大學教授。

白家人頓時一愣, 還是管家提醒:“小姐的書房裏有上好的毛筆硯臺。”

白仲英趕緊派人去取, 陸章接過毛筆,草草磨了墨沾了一點就在紙上一蹴而就。衆人屏息去看,原來是在那個壽桃的旁邊寫了一個大大的壽字。

筆鋒蒼勁有力,方圓兼備,秀麗颀長,和旁邊的壽桃遙遙呼應,相得益彰。連不懂國畫的白仲英都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程晨擠出人群去看,忍不住低聲道:“一蹴而就,幾筆就能看出功力。真不愧是陸教授!”

以前他們都說陸章是全才,大部分的人都以為這是誇張,如今一看真是服了!

洪森不懂這個,只能跟着衆人鼓了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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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薇就站在陸章的旁邊,被他身上的書香熏得微紅了一下臉頰:“我雖然不懂這個,但也能看得出陸教授畫得好。只不過……要是換一張新的紙就好了,這樣就可以送給陸奶奶了。”

陸心慈也有些惋惜,但還是欣慰點頭:“都一樣的,大不了裁下來再裝裱起來。”

陸章擦了擦手指,笑着環看衆人,最後指尖點在屠鷺寫的“福壽康寧”的“壽”字上:“那麽大家看看這兩個字有什麽不同?”

“小姑娘的字怎麽配和您的相比?”洪森說着,還是忍不住彎下腰去看。

程晨眯眼一眼,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于是扒開衆人湊近看。

這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剛才離得遠他無法看清屠鷺的字,這次離得近了他能更清晰地觀察屠鷺的筆鋒以及筆勢。他視線左右移動,看看屠鷺的字,再看看陸章的字,看得眼睛都快花了,這才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屠鷺的字,不說與陸章的字不說一模一樣,最起碼有九成像!

兩個人的運筆都是圓潤之中自帶鋒芒,只是陸章的更加內斂,屠鷺的多一分張揚霸道。

所以陸章的字就是天上人間難得真品,那屠鷺的算什麽?真的上不得臺面?這豈不是連陸章的都一起罵了嗎?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擡頭看向陸章。

陸章緩緩垂眼,眼鏡後的眸子讓人看不真切:“怎麽樣,程同學,你看出什麽了?”

聲音輕緩,卻不知為何,讓程晨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他迅速站起來不再說話。陸章微笑着看向衆人:“各位都看出什麽了?”

白仲英有些遲疑地開口:“我覺得有一點點像……”

向薇也覺得有點像,但不敢說,有人失笑開口:“怎麽可能……白先生是看錯了吧,一個丫頭的字怎麽能比得上陸教授?”

“對啊,完全沒有可比性啊。”有人附和。

“不,不只是像。”程晨神思不定,突然道:“是如出一轍,完全就是一個風格!它們的相似性有九成!”

霎時間,屋內頓時一靜,所有人都呆了,對程晨的這番話半晌反應不過來。什麽叫同一風格?什麽叫相似性有九成?屠鷺的字就那麽厲害?

向薇眼神閃爍,勉強一笑:“那也只是陸教授看了屠鷺的字,下意識寫出來的吧,相似也是情有可……”

程有為道:“也許只是那丫頭從哪裏淘來的好東西呢?也不一定就是她寫……”

“陸教授的字多出名啊,屠鷺是在模仿……”

所有人都這麽想,然而陸章的視線環視一圈,在那樣通透的蘊含着無數知識的雙眸面前,所有暗藏的心思都無所遁形。

他們的嘴硬、他們的高傲、他們的卑劣,全都清清楚楚地映在那雙深邃的瞳孔裏,頓時所有人都止住了話頭。一時間,整個大廳裏的空氣似乎讓人窒息。

向薇的臉色通紅,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想要縮回洪森的身後去,但轉頭一看洪森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人類的弱點之一,就是高傲。】

“你漏說了一項,還有蝼蟻眼界,傲不自知。”

他收回視線,緩緩卷起畫軸,待将它小心地放回盒子裏,這才發現自己被燙傷的右手有些發抖。然而他剛才就是用這只手毫不停頓地寫完了一個字。

發紅的指尖緩緩地在紙筒上摩擦,他擡起頭問:“你們誰知道屠鷺的地址?”

白仲英下意識地張嘴,卻發現自己并不知道屠鷺現在的住址,頓時赧然。耳邊聽着一兩句八卦,對白家與屠鷺的那點事陸章已經能猜得七七八八,他帶上紙筒,對陸心慈一點頭:“對不起陸夫人,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能陪您過壽了。”

陸心慈此時經過剛才的一折騰,臉上火辣辣地疼,她花了大功夫,不惜以自己的身體狀況為砝碼去娘家本家把陸章請來,本以為能讓自己和白家長臉,沒想到今天這一屋子的臉都被丢光了。

陸章雖然一句重話都沒說,但句句都諷刺着他們“愚昧”,眼眼都看不上他們的“卑劣”,這樣一個壽辰真是讓她丢臉丢到姥姥家了。

她咽下口中的酸澀,對着陸章還得扯出一個笑臉:“沒事的陸教授,今天真是讓您受累了。您有事在身就先去忙吧。”

陸章轉身就走,程晨突然跟了上去:“陸教授,您是不是要找屠鷺?”

陸章回頭,程晨道:“我知道她在哪。”

話音剛落,向薇不可思議地看向他。程晨看都沒看她,快步跟了上去。

他必須要抓住這次機會,即使心中有再多嫉妒也不能像上次一樣,眼睜睜地看着機會被別人搶走。

向薇跺了一下腳,也跟了上去。

白家大門外,陸章的司機——他的學生早已經等在門外,見他出來趕緊迎上去:“教授,您總算出來了。”

說着,看他手裏的東西就要去接,陸章躲過:“這個我可以自己拿,請帶我去一個地方。”

“教授您總是這麽客氣。”學生抱怨:“下午不是還有一個會嗎?難道你還有別的事?說吧,要去哪?”

程晨和向薇一前一後坐進了車。程晨道:“去西街23號。”

車子緩緩啓動,向薇咬着牙看向程晨,就差親口問他你怎麽會知道屠鷺的地址的。

程晨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他知道此時該給向薇一個交代,然而此時此刻他內心複雜,什麽都不想說。

坐在駕駛位的學生察覺到氣氛有些不正常,主動開口:“這兩位是……”

程晨道:“我們是a大的學生。”

“原來都是學生啊。我是b大的,跟着教授來這裏實習。”說着,他問:“西街23號是哪裏?”

向薇看了一眼程晨,程晨咳了一聲:“是我們的同學家。陸教授得了她的一幅字……”

“哦,字啊。”陸章的學生笑了一下:“你們接觸教授接觸得少不了解,教授對那些什麽古籍字畫最是癡迷,以前還收集過很多志異孤本,偏愛什麽鳥獸神怪,我們都見怪不怪了。”

程晨和向薇頓時大松了一口氣。

陸章這麽着急尋找屠鷺,許是因為那幅字吧,看來他很惜才。

雖然用“才”這個字形容屠鷺讓程晨很是不舒服,但想到她最近突飛猛進的數學成績,再想到她剛才的那幅字畫,也許屠鷺在他沒有察覺到時候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

無論如何,他不會放棄任何往上爬的機會,無論是對蕭靳言還是陸章。

後車廂的兩人心思各異,陸章沒有心情去管。他摘下眼鏡,車窗外的風暧昧地撩動長睫,紙筒在他的手下溫順地躺着,隐約透出來一點點墨香,恍惚間這點墨香漸漸濃重,眼前被墨色渲染,回到那個悶熱的夏天。

他和屠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在放學的路上,日頭偏西,他的影子就在她的腳下。她拎着一張紙摔摔打打,不時洩憤地踩了他的影子兩腳。

他回過頭,對她微笑:“只有弱者才會對無法反抗的事物發洩。”

屠鷺道:“你不是還活着嗎,你用你的影子反抗啊。”

陸章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自己的“頭”就在她的腳下,她躍躍欲試地擡起腳,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屠鷺忍不住嘲笑:“你還不是反抗了。”

夕陽下,她終于把繃着的臉散開,眼睛眯起來肉肉的嘴巴扯平了露出潔白的小米牙,夕陽下的少女臉蛋紅潤,比身後的晚霞還要燦爛。

陸章嘴角上像是面具一樣的笑意終于一寸一寸地消失,他擡起頭,絢爛的色彩映在他的眼底。

半晌,他推了一下眼鏡:“這只是本能反應而已……”說完,視線落在她手上被揉得皺巴巴的紙上:“你不高興是因為輸了繪畫比賽?”

以屠鷺的家世老師的話應該很是委婉,不知道到底畫成什麽樣讓她這麽惱怒。

陸章看了過去,她幹脆就要把紙撕了。他三兩步上來奪過紙張展開一看,頓時忍俊不禁。

原來紙上不是什麽素描,也不是什麽水墨畫,而是最普通的蠟筆畫,即使色彩使用得很是得當,也擋不住它線條卡通的事實。

屠鷺惱羞成怒:“你也覺得它幼稚嗎?”

陸章勾了一下嘴角:“這不是‘覺得’,這是‘事實’。”

屠鷺把紙扔在他身上。陸章撿起來跟上去,屠鷺就要上車:“我要回家了,你不要跟着我!”

頓時所有人都看過來,他不緊不慢地推了一下眼鏡:“你要來我家嗎?”

屠鷺:“……啊?”

帶着屠鷺來到家裏,他向對方展示自己的書桌,桌面上沒有多少書,但有一套繪畫的專用筆和各色的顏料。窗簾被風吹起,露出牆上貼得板板正正的科比海報,床底下的籃球也咕嚕嚕地滾了出來。

屠鷺道:“你不務正業,怪不得學習這麽不好。”

他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麽,門外傳來一聲悶咳:“弟弟還沒回來嗎?”

“回來了。”他母親說:“還帶回來了一個女同學,說是向她請教數學題。”

“想學習可以,就怕他有別的心思。媽,你要好好管教他了。”說着,哥哥咳了兩聲:“我回去休息了。”

“寫完作業早點休息,我會看着他的。”

嘴裏的話滾了滾又咽了下去,他微笑如常:“我學習确實不如你。”

屠鷺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又用你那醜得要死的笑敷衍我。”

窗外的光透過玻璃折射到屠鷺的眼角,她瞪了他一眼,淺色的瞳孔格外澄澈,像是雨後的池塘一樣倒影出所有的陰雲。他下意識地收起嘴角的笑,面無表情地道:“你不是想畫畫嗎?我教你。”

屠鷺道:“你把我叫這裏原來是想教我畫畫?你學習還沒有我好呢,我不學。”

他直接把一張國畫扔在她面前,屠鷺呆了一會,問:“在你這裏學畫,要付出什麽代價?”

視線在她紅撲撲的臉蛋上轉了一圈,他垂下眸子道:“算是為班級争光,沒有什麽代價。”

屠鷺狐疑地看向他。

兩年後,他在夜半敲響了對方的窗口,她穿着單薄的睡衣把他放進來,手上沾滿了顏料直接抹在了他的領口:

“今天要畫什麽?”

“今天要畫人相……”他的視線終于肆無忌憚地落在她的紅唇上,緩緩地摘下眼鏡:“首先,我們要熟悉彼此的五官……”

屠鷺氣喘之餘忍不住發出悶笑:“原來這就是學費……”

糾纏的熱氣仿佛還吹在臉上,陸章一眨眼猛地回神。

他看了一眼手心下的畫軸,摘下眼鏡捏了一下眉心:“到了嗎?”

學生道:“到了到了,拐個彎就到。”

戴回眼鏡,陸章的目光重新變得澄澈,待車子停下,他捏了一下手裏的畫軸,馬上下車。

程晨和向薇也跟上來,向薇看着這個寒酸的小區,心裏有些替屠鷺悲哀,還有一點隐秘的說不上來的快意。然而一回頭,陸章就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着這棟樓,她心裏又忍不住泛起酸來。

這麽費勁地找屠鷺做什麽,也許那幅畫只是屠鷺托人畫的呢。陸教授看到真人恐怕會大失所望吧,向薇忍不住想。

陸章回頭:“屠鷺住在幾零幾?”

程晨為難地說:“我只知道有人看見她進過這個單元,至于到底在第幾層我還不清楚。”

陸章難得皺了一下眉,學生興沖沖地道:“原來陸教授您是要找人啊,要不要我幫忙?一間一間找很快的。”

陸章搖頭:“不用了小趙。你把他們兩個送回去後就休息吧。”說完,他拍了拍小趙的肩:“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本以為可以帶你去參加會議,但被我的私事打亂了計劃。”

“陸教授您又來。”小趙哀嚎:“您跟我真的不用這麽客氣的,您又不是那種只知道使喚學生的老師……”

陸章很想一笑,但此時只有勉強勾一下嘴角:“我知道。明天再和你聯系。”

小趙點頭,回頭道:“兩位同學,我送你們回去吧。”

程晨和向薇都是一愣:“教授您一個人在這裏可以嗎?”

陸章沒有理他們,他看着這個一共有十層的單元樓,鏡片一閃。

程晨知道此時他在陸章的心裏形象肯定不怎麽好,但他不甘心就這麽走,小趙道:“同學,我知道你們想幫忙,但是陸教授就是這個脾氣,別看他每天笑眯眯地好說話,但一旦說出口的命令就不會更改。我還是送你們回去吧。”

程晨咬牙,只好不甘地把名片給小趙,再擠出一個笑:“這是我的名片,陸教授……和你有什麽麻煩都可以找我。”

小趙收下:“你們a市的人還挺熱心腸。說吧,都想去哪,我免費送你們一程。”

程晨和向薇不甘願地走了,向薇回頭看着陸章高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裏,有些唏噓:

“程晨哥,你說陸教授要是看見了屠鷺,知道了那幅畫不是她畫的,該有多失望啊。”

“你怎麽知道不是她畫的?”程晨下意識地回。

向薇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剛才是……生氣了嗎?”

看着向薇越來越紅潤的眼睛,好像是快要破水的桃子,程晨一怔。滿心的複雜、嫉妒、懊悔都變成了疲憊。

他嘆口氣道:“對不起,我今天太累了。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向薇抹了抹眼淚,勉強一笑:“我理解,你今天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程晨松了一口氣,向後一仰閉上了眼。

向薇打開窗口,新做的指甲在手機後殼抓出刺耳的聲響。

陸章看着這棟單元樓,從程晨的話不難推斷出,屠鷺剛搬來這裏不久,且深居簡出。

他向後退了幾步,視線一排排掃過去。這棟單元樓老舊,外牆早已掉皮,但為了防小偷,家家窗外都焊了新的防盜網——除了五樓。

五樓的窗戶,不僅沒有防盜網,還用厚重的窗簾擋着。他眸光一閃:“五樓……”

頓時,邁開長腿就進了樓道。

【你确定你要進去嗎?】高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別忘了你們當初是怎麽分手的,難道你還想重蹈覆轍嗎?】

陸章的腳步一頓,看着漆黑的樓道抿直了嘴唇。

【陸章,你要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他幹脆切斷了和系統的聯系。

在那些不眠的日日夜夜,在那些看不進書的煩躁時刻,他的心早就告訴了他答案。

他一口氣上了五樓。五樓有兩個住戶,陸章擡眼一看,右邊的房間門上挂着一個牌子,張牙舞爪地寫着“LU”。

陸章的拳頭握了握,敲響這個房門。

片刻,有人開門:“來了!誰啊。”

門一開,何欣不耐煩地擡眼,眼皮子剛擡到一半,猛地睜開:“您、您不就是那個、那個陸、陸……”

“我叫陸章。”陸章緊緊盯着她,目光似乎穿過她落在身後:“我來找屠鷺。”

“陸教授!”何欣猛地尖叫出聲,差點掀開房蓋,只是下一秒意識到什麽:“您是說,您要找屠鷺?”

“是。”陸章閉了閉眼,額上見了汗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按捺着最大的焦急,他客氣地問:“能請您幫我把她叫出來嗎?”

何欣還沒有回過神,不知道為什麽陸章要找屠鷺。明明屠鷺叮囑過她不能把她的行蹤告訴第三個人,但是面對陸章這個衆所周知的大教授,她早就把屠鷺的叮囑忘了,別說屠鷺現在的行蹤了,連屠鷺每個月掙多少錢她都能告訴他!

她呆愣地轉身,突然想到什麽遺憾地道:“您來得不巧,屠鷺剛出門。”

“出門?”陸章臉色微變,克制了一下問:“能不能告訴我她去哪裏了?”

“您說話還真客氣。”何欣搓着手一笑:“屠鷺剛走沒多久,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只是前幾天聽說她要找繡娘,還念叨着蘇州的繡娘應該比較多……”

話音未落,她擡起頭看見陸章的表情吓了一跳,明明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但屏住的氣息還有幾乎停滞的身形都讓人覺得他并不是表面上那麽淡定。

“陸教授……”何欣小聲地試探:“您沒事吧。”

半晌,陸章松開握緊的雙手,擡眼看何欣:“抱歉。我想知道屠鷺大約在什麽時候出發的。”

何欣拿出手機:“差不多有一個小時了。您現在追出去已經晚了。但明天還有一班飛機應該來得及……”話音剛落她就失笑:“您看我說什麽呢,怎麽能讓您去蘇州。要不然我把屠鷺的電話給您吧,您有什麽事就跟她直接說。”

陸章閉了閉眼,嘴角的笑比平時少了三分:“謝謝。”

話音剛落,他的視線一擡,突然一定:“對不起,我可以進屋嗎?”

“啊?”何欣擡頭,雖然這位教授在客氣,但是微微前傾的身體以及額上的汗都在顯示他的焦急以及蓄勢待發,何欣趕緊道:“您、您可以進來。”

話音未落,陸章就沖了進去。他大步走到屠鷺的房間,視線在她的梳妝臺上還有衣櫃上快速掃過,最後落到工作臺上那一片顏料上,點點滴滴可以想象得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

何欣小心地探頭:“陸教授,您在找什麽啊,用不用我幫您?”

陸章沒說話,他的長眸微微發亮,用手機搜了搜然後對何欣道:“我已經找到了,謝謝。”

找到什麽了?這個陸教授怎麽神神秘秘的?她莫名。

陸章把畫軸放在她的桌子上,輕輕地把門關好。匆匆抽出名片遞給何欣,語氣微快:“以後如果有麻煩請打這個電話。”

言外之意,是屠鷺有什麽麻煩就可以打這個電話。何欣很是明白,她接過名片,剛一擡頭對方就沒了身影。名片上似乎還帶着墨香:“……這是怎麽回事?”她回頭看了看屠鷺的房間:

“難道我借了屠鷺的光?”

陸章挽起袖口,看着手上的表皺了一下眉,大步走到路邊招了一輛出租車:

“麻煩去一趟城東繡品一條街。”

城東繡品一條街。

屠鷺失望地從一家繡品店裏出來:“這裏的繡娘、繡工都沒有達到我的要求,且她們都有固定的攤位,根本不接受雇傭。”

系統道:【你在第三個世界裏接觸的都是華國頂級的繡娘,這種快消品攤子當然不能滿足你的需求。】

屠鷺揉了揉眉心,她為以後的定制特意準備一個小拉箱,沒想到一個小時過去不僅繡娘沒有找到,連一件滿意的繡品都沒有買到。

【也許只有華國的蘇州才能讓你滿意。】

屠鷺吐出一口氣:“難道我必須走一趟?”

站在人群裏,看着人來人往她突然感覺後脖頸一涼,不由得摸了摸脖子:“我怎麽又有種不好的預感……”

說着,她突然瞄到一家攤子上擺放的一塊繡品,放下剛才的不适,快步走過去:“老板,請幫我把這個拿下來。”

放在手心裏,同體瓷白的料子觸手生涼,是真絲的。上面繡着一只鹿和一只鷺,草長鷺飛,黃鹿擡起頭眺目遠望。兩只動物栩栩如生,一派秋高氣爽的好氣象。

這樣的意境要是做一個男士長衫,肯定不錯。

“姑娘,您這眼光可以啊,一搭眼就看上了我們店裏最好的繡品。”

雖然繡工真的很高超,但這種套話屠鷺還是聽過就算。

似乎看出她不信,老板一笑:“看您的樣子也是設計師吧,蘇州的刺繡聽說過沒有?這就是從蘇州來的,咱們來的可不是什麽廉價貨,你看這細密的針腳、看這設計全繡品街獨一份!這還是蘇州有名的大師崔靜繡的呢,聽說她這兩年漸漸退休了呢,流傳到世面的繡品越來越少了。您要是不信,把繡品放在陽光下,看裏面是不是藏着一個‘靜’字?”

屠鷺狐疑地擡起來,真絲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兩只動物的眼睛仿佛活了過來熠熠生輝,屠鷺終于在鷺的翅膀裏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靜”字,她眼前一亮:

“還真的有。”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有些不對勁。視線微微下移,繡品下面出現了一雙皮鞋,精致幹淨。視線上移,繡品上面是一頭烏黑的發,細軟的發絲在風中微微顫動。

後頸又是一麻,她僵硬地放下繡品,像是揭下一塊幕布,緩緩露出身前人的面容。

先是飽滿的額頭,在太陽下挂着細汗。然後是微細的劍眉,微微擰着。在金絲鏡片後狹長的雙眸,最後是最熟悉的帶着笑意的嘴角。

每一個五官她都無比熟悉,卻又那麽讓人驚恐。

屠鷺:“……”

“陸!章!”

心髒就像是被人猛地一捶,她倒吸一口涼氣。後頸的麻癢像是帶着電流直接從尾椎骨襲上腦海,屠鷺的頭皮一炸将繡品一扔轉身就跑。

只是對方的手臂早就等待在那裏,微微一伸就攔住了她的細腰。屠鷺感覺腰身一緊,雙腳就離了地,她像是別人手裏的小鳥一樣撲騰:“放開我!”

“屠鷺。”陸章的手臂穩穩地環住她的腰身,低低地喚她的名字。

屠鷺不聽,掙紮過程中碰到了他的右手,他不由得悶哼了一聲。

她下意識地一頓,這時那塊繡品從天空落下,正好蓋在她的頭上。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她驚慌失措,下一秒就被陸章打橫抱起,屠鷺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剛想把繡品摘下來這才想起來,現在陸章是全國人民都知道大教授,她現在也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網紅,這麽大剌剌地走在街上被別人拍下來該怎麽辦?

想到這裏,她暗自咬牙,狠狠地一勒陸章的脖子。

陸章面不改色微笑:“我已經找到你了,除非你把我的手臂折斷。否則我不可能放開你。”

屠鷺一驚,她總是被他溫文爾雅的樣子欺騙,然後忘了他是一個神經病的事實。

陸章付了錢,穩穩地抱着她,穿過人流、穿過所有懷着好奇、笑意的目光,将她抱進車裏,司機師傅都看呆了,現在的小年輕都玩這麽大的嗎?

陸章關上車門,屠鷺在後排坐起來,扯下頭上的繡品瞪向對方:

“你是怎麽找來的?”而且還是這麽精确的位置,她來這條街誰也沒有告訴。

陸章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對她道:“我去過你的家。看你的東西擺放得都很整齊,就猜你不會出遠門。”

以屠鷺的習慣,但凡整理行李房間就不會那麽整齊。

屠鷺:“……”

她就知道這個人不僅是個神經病,還是個高智商的神經病,不僅是個高智商的神經病,還是個對她了解至深的神經病!

【你被他抓到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系統說。

“你不用幸災樂禍。”屠鷺在心裏低吼:“你信不信陸章一旦不受控,就會把我的腦袋挖出來把你揪出來?”

系統被吓得不說話了。

屠鷺回頭,問:“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陸章對司機道:“去南街56號。”

“南街56?”司機呢喃,那不是一片老宅嗎?又貴又破誰會在那種地方住?而且他看這個男乘客怎麽看怎麽覺得眼熟……

屠鷺也下意識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到二十分鐘,到了南街,陸章打開車門,伸出手低頭看她。她剛想拍開他的手,但看到他紅腫的指尖還是收了回來:

“我自己可以走。”

兩人下了車,司機暗笑這小兩口是在鬧別扭呢。車子拐到拐角,他突然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剛才那人不是陸教授嗎?原來陸教授有女朋友了啊……”

屠鷺看着眼前這個老舊但整潔的老宅,恍惚中覺得自己好像進了狐貍窩,被叼進去就會被吃得連渣都不剩。

陸章推開大門,帶着她進去。

“這是我在a市的住所。因為很少來a市,所以一直荒廢着。”

說完,他調整了一下袖口,微微一笑:“如果知道你在a市,我早就應該來這裏。”

輕飄飄的話,若有似無的笑意,聽得屠鷺頭皮發麻。她剛想說話,陸章就打開房門。

木門發出吱呀的一聲,屠鷺深吸一口氣,反正跑也跑不掉了,只有面對了。

進了宅子,才發現裏面并不像是外面一樣破舊,陸章拉開窗簾,裏面除了古樸的家具現代的設備一應俱全,中西結合低調又不失高雅。

這裏确實是陸章的風格。

陸章給她倒一杯水,然後道:“我去換個衣服,希望十分鐘之後你能想好怎麽解釋你不在國外,且成為了白家女兒的事。”

陸章轉身,指尖一垂領帶就掉到了屠鷺的膝蓋上。

屠鷺視線一垂,莫名覺得這裏的空氣有些悶熱,于是深吸了一口氣。

【你不打算跑嗎?】系統問她。

屠鷺道:“怎麽跑,你又不是不知道陸章的恐怖。”他這個人不僅有恐怖的智商,還有超出常人的執着。抓她就像是抓一只小鳥一樣容易。

當初在第二個世界,她和父母因為偏心哥哥的事吵架,她拿着錢就走。在外好吃好喝三天,第四天一早就被他堵在了酒店。

當時的她人都傻了,陸章僅憑她的幾句話和在書本上的寥寥幾個字就能猜出來她到哪裏,甚至根據她私藏的零花錢以及習慣推測出她住在哪個酒店。

這不僅是高智商,還是智多近妖。

被他抓住,就像是在自己身上黏了一個鈎子,除非他親自放手,否則她就無法逃離。

窗外的陽光落在她的眼角,僅僅是恍惚了一瞬間就發現已經過去了十分鐘,屠鷺還沒有想好怎麽編故事,就發現陸章沒有在屋裏,反而是右邊的房門微微開了一條縫。

她狐疑地走過去,濃重的書籍香氣飄了過來。她小心地推開門,頓時愣了。

只見在門背後,有一個偌大無比的地下室,一排排的書籍陳列在此,昏黃的燈光下好像是古墓裏肅穆站崗的兵馬俑。

“他的書房竟然已經擴建到這麽大了……”

【與陸章所讀過的書籍相比,這裏只是九牛一毛。】

屠鷺小心地下去,視線略過一排排書籍,看得眼花缭亂。走到最後一排,嗅到一股清雅的芳香,她順着氣味尋過去,在書架中間,看到了一點微光。

越走,這光芒就越亮,越靠近,這氣味就越清香。

終于走到中間,眼前微微一亮,原來是陸章盤坐在茶幾前,茶幾上有一盞昏黃的小燈,汩汩的茶水從壺嘴流下,他轉頭,換了一身民國長衫,領口扣得嚴實,耳邊的金鏈在燈光下微微發亮:

“想好了嗎?”

燈下,他清隽的五官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砰”地一聲,書房的門禁閉,屠鷺的心也跳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不是進了狐貍窩,而是進了蜘蛛洞,再也出不去了。

陸章道:“過來。”

就像是被迷惑般,她不受控制地走過去,回過神已經坐到了他對面。

半晌,沒有人說話。她狐疑的擡頭,卻看到陸章在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這麽長時間沒見,他的面孔成熟了很多,眼神蘊含着更多深奧的隐秘,但看向她的神态還是像以前一樣,帶着克制的、審視的、綿軟的溫和。

她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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