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水晶
張中曉在《無夢樓随筆》中寫:統治者的妙法:對于于己不利者,最好剝奪他的一切力量,使他僅僅成為奴隸,即除了賣力之外,一無所能。
套用到王既晏的情況來說就是,敢對親愛的女王大人……不,國王大人法倫不敬,等着懲罰play吧。
王既晏被法倫在皇宮一個小客房裏關了三天禁閉。這個房間在皇宮城堡的北面,從窗口裏就能看到皇宮後芳草萋萋的花園,還有那片藏着先祖墳墓的槐樹林。由于背陰,房間裏總是又暗又潮,散發着令人不快的氣味,她的活動區域只有十幾平方米,一日三餐由人送過來。最讓她忍受不了的是,這裏居然沒電也沒wifi。
禁閉第一天,她手機電量充足,于是燒流量上網,跟李昭落讨論這件事的始末。
李昭落說:那個什麽花都公主明擺着有問題,帶你又去找什麽招魂師,好巧不巧在這個時候讓你知道這件事,絕對用心險惡。她要麽是想挑撥你和國王的關系,要麽想讓你下寂海去救你師父。
這個王既晏當然也想過。她早就猜疑過田蝶櫻居心叵測,可那缺德事偏偏也都是法倫做的,田蝶櫻只是推波助瀾而已。
李昭落警告她:不管怎樣,你都別想着闖寂海,妥妥送死的節奏。
王既晏回了個笑臉的表情,卻趴在地毯上哭得一塌糊塗。
禁閉第二天,流量用完了。她拿着手機玩了一天俄羅斯方塊。期間收到學委的一條短信:你最近翹課次數太多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上報導員了。
王既晏心煩不已。
禁閉第三天,手機沒電了。王既晏躺在地板上思索了一整天的人生。有時候她爬起來走來走去,站在窗前看着皇宮後花園的景色,她看到一天之中德魯伊皇後有好幾次獨自在後花園中散步,腳步踯躅,郁郁寡歡。
王既晏心想,就算法倫說一萬遍“我愛你”,他名義上的妻子也是德魯伊。這是承襲兩個國家的利益,以政治為媒締結的婚姻;她又想起學委說要把她翹課的事上報導員,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這已經是禁閉第三天的黃昏,王既晏覺得自己已經離瘋不遠了。她嘆口氣,正準備進行對哲學話題“靈魂與肉體吸引嬗變過程中非肢體直接接觸産生的交集進而升華成思想互通認可”更深一步的思索,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心慌,心髒倏然跳得厲害。
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被沉悶冰冷的悲哀所窒息,黑暗之中的滅頂之災。有一瞬間,她喪失五感,只感覺到周身都是冷,肺像是要爆炸了。
王既晏猛地回過神,本能望向左手上的戒指,紅光長明不滅。她正驚疑不定時,只見一滴水從紅眼睛裏滾落出來,啪嗒落在地上。
戒指上的眼睛……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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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既晏右手捂住胸口,倚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喘氣,心髒狂跳,好像剛跑完五千米一樣。暮色籠罩下來,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能感受到似乎有冰冷潮濕的風掠過臉頰。
冥冥之中,有個女人說:“下輩子,換你來做幽冥長女,欠我的統統還我。”她伸手想要抓住聲音的來源,卻只扯到一把濕漉漉的長發。随着話音落,戒指上的眼睛漸消黯淡,房間裏只有王既晏的呼吸聲。她躺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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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北國邊陲重鎮巴納關郊外岩洞裏的水晶礦裏也發生了不小的騷亂。
水晶礦洞并不在巴納關市鎮中,而是在山裏,距離最近的村莊步行需要十五分鐘。夜□□臨時,在此巡查水晶礦開采已逾一個月的小祭司林明思正在村口拉着小提琴陶冶情操,忽然見礦工工頭向他狂奔而來。
“小祭司!”他邊跑邊喊,滿頭大汗,“挖到了!我們挖到了!”
林明思停下手中弓弦,卻沒有直接去看工頭,只是淡淡複述:“挖到了嗎?”路燈投下鼻翼的陰影,遮蓋了他眼中的內容。
自從北國皇位更疊,巴納關條約簽訂後,幽冥國便接手開采巴納關的水晶礦。沒有什麽比礦洞裏發生的事情更加隐蔽,地面之上的陽光永遠都照不到的暗河水下,枝葉縱橫,是否藏着鬼魅冷笑的臉。
大概只有村子裏的村民發現,自從幽冥國的人開始管理水晶礦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水晶從礦洞裏拉出來。每天礦工走出來時都是灰頭土臉的,問起礦下發生的事情,卻都緘口不言。當地傳言幽冥國并非是為開采水晶礦,而是進行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基地建設。
林明思是承包商總代理,對這一切自然再清楚不過。他握住琴頸說道:“我去把小提琴放好,然後和你去看看。”
他走進臨時栖身的平房,将琴小心翼翼放在盒子裏,看了一眼琴上所刻“crystal”的字樣,然後從桌子上拎起風燈。門檻之外等待他的,只有不安的工頭和沉默的星空。
水晶礦洞裏十分狹窄,最多只能容許兩個人并肩通過。這裏絕非如童話裏的秘密通道那樣充滿浪漫色彩,而是藏匿着被塵封數百年關乎死亡的咒文。四處都是一片黑暗,岩石上零零星星的水晶柱在提燈的照射下發出微微剔透的色彩。腳下盡是碎石,走起來磕磕絆絆的。林明思屬于高輸出型戰士,對于氣流感受不算很敏銳;盡管如此,他也覺得空氣中彌漫着死亡、怨恨與不舍的味道。難怪身邊的工頭一直在發抖。
“具體情況是怎麽回事?”林明思問。
“是5號坑道突然塌方,還好沒有人員傷亡。我們把那裏大致清理一下後,發現地面陷下去一塊,地下能聽到水流的聲音。我們下去查看,是一條結冰的暗河,但是在冰下面,水還是流動的。那具石棺就放在冰中,周圍都被凍住了。”
“石棺是什麽樣子?”
“上面刻着文字,中文、英文都有,所以我才會比較确定,棺中的人就是幽冥國第一位幽冥長女。中文寫,她叫皇甫昕。”
“複姓皇甫?哪個xin?”林明思挑了一下眉毛。
“日斤昕。”
林明思不再說話。他們走到5號坑道的塌陷處,林明思蹲下來,用提燈向坑洞裏照了照,一大片暗黃凄冷的反光,在光暈邊界呈陰沉的白色,看來底下全是冰。水聲隐隐約約,像是豎琴的鳴響。
“你幫我拿着燈照着,我下去看看。”林明思把手電筒放在口袋裏,挽起袖子,輕輕地從洞口跳下去。
“WTF!”工頭聽見林明思大聲抱怨。本來這樣的高度跳下去一點事都沒有,但是因為腳下全都是冰,他的着陸姿勢正好供他滑一跤摔個四腳朝天。他疼得龇牙咧嘴,扶着腰從冰上爬起來,打開手電。那具石棺就在離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如同冰上蟄伏的巨獸,表面凝結的薄冰基本已被先前的礦工們清理幹淨,白森森像是骨骼,又像是巨大的水晶原礦。林明思直起身,手電筒的光照過去,光圈在石棺蓋上輕輕晃動。不知怎麽回事,林明思突然有點害怕。
幽冥國中文每日快報更新微博:
#考古開采兩不誤##沒有法倫一世就沒有新幽冥#昨日在巴納關水晶礦中開采出石棺一具,據有關部門調查稱棺中之人為幽冥國開國以來第一位幽冥長女,至于她為何會安葬于北國領土巴納關,尚有待專家論證。但這次發現無疑填補了幽冥國空白的考古史,證明我們在偉大的國王法倫一世的帶領下,逐步走向幽冥特色的發展道路,迎接新的輝煌。
“手裏呀捧着窩窩頭,菜裏沒有一滴油。二尺八的牌子我脖子上挂呀,大街小巷把我游。”王既晏一邊哼着《愁啊愁》一邊邁着愉快的步伐離開了皇宮。
這是禁閉第四天大清早,有內侍過來禮貌地告訴她禁閉解除,她可以離開了。
“我需要和陛下打個招呼嗎?”王既晏開心地問。
“陛下一大早就開車外出了,也沒有說去哪裏。皇後自作主張讓大人先行離開,等陛下回來再說。”那名侍女解釋。
法倫一早就走了?太好了,不用跟他尴尬地打照面了。王既晏揣着沒電關機的手機高高興興地回到狗宅,米琮一大早就坐在小客廳裏搗鼓電腦,見王既晏回來,擡頭随口問道:“親愛的你這三天跑哪兒去了?”
“我……我回本世界了。”王既晏不好意思說她被關禁閉,随口問,“有什麽新聞嗎?”
“你自己看微博更新吧。”米琮說,“過上幾個小時可能就要被删了。”
王既晏給手機充電開機,看完微博後臉色鐵青。
光一個傳承皇甫昕意志的戒指都能把她搞成慢性失憶,皇甫昕本尊都被刨出來了那還得了?會不會直接就鬼魂上身鸠占鵲巢?
不過巴納關水晶礦挖了那麽多年,偏偏幽冥國一接手就發現了皇甫昕的墓葬地,再聯想法倫的作風,這不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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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幽冥國內城到北國巴納關開車不超速的話需要四個小時。法倫開着白色保時捷一路把油門踩到底,時速幾乎達到了一百八。巴納關在阿黛雲爾山西邊餘脈之中,公路沿着山谷倒算是平坦。這個交通重鎮雖然隸屬北國領土,氣候卻是羅氏王國那邊的溫帶海洋性氣候,終年溫和濕潤,山谷風光秀美。然而法倫卻無心欣賞。
此前說過,法倫的正面如好萊塢男星一般英俊潇灑,側面卻有一種奇怪的清癯和憂郁。當他獨自一人,不必再挂上溫柔而殘忍的微笑做僞裝時,那種陰沉之色便會暴露無遺。
他從扶手箱裏翻出一根煙叼在嘴上,一只手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摸出打火機點燃。法倫并不抽煙,因為他知道王既晏讨厭煙味。在某一次高階官員例行會議時他也到場了,那次讨論的問題包括将奧列格安排到北國,前先知西吉斯可能因此心情不好,在會議室抽起了煙。法倫注意到王既晏輕輕皺了皺眉頭,卻什麽都沒有說。
他知道王既晏讨厭煙味。他們在某些地方總是非常相似。過分強烈的情感相互碰撞,終究會彼此毀滅。他想起三天前王既晏來質問他丁釋憂的事情明明害怕得發抖,卻努力鼓起勇氣去看他的眼睛,她害怕聽到答案。可是為什麽還要問他呢?
法倫許久沒有抽過煙,強烈的煙草氣息嗆得他有點想咳嗽。他捂住嘴無聲地笑。他不應該愛上王既晏的。
天蒙蒙亮時,巴納關的黎明顏色非常美麗,天空如高濃度的硫酸銅溶液。木星挂在西邊,法倫只用了兩個小時就抵達了這裏。林明思孤身一人迎接他,音樂才子一瘸一拐地走在晨光熹微的鎮子裏。
“小祭司,你的腿怎麽了?”法倫關切地問。
“回陛下,昨晚不小心在礦洞裏摔了一跤,沒關系。”林明思扶着腰,“我已經把所有的礦工都打發走了。石棺底部是被凍在冰裏,就沒有搬出來。”
“凍在冰裏,像是塊水晶嗎?”法倫輕聲說,藍眼睛裏翻動着複雜的情緒,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