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昭落
從幽冥國首都內城到花都首都禮川城的火車每小時整點發一趟,約三個小時到達目的地,途徑中華城第二大城市旬應城,停靠十分鐘。
王既晏坐在座位上百無聊賴地翻着《英語六級詞彙》,火車上人很少,她對面的座椅上全都是空的。
病愈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了,讓她感到悲哀的不是法倫再未過問她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令她賠償門鎖,而是她生了這樣一場病,居然還沒瘦。
米琮觀察過水晶球後說:“我占蔔得知,你現在往自己肚子上捅三刀,傷愈後,可以瘦十斤。”
王既晏大怒:“滾!”
身在花都的田蝶櫻不知從何渠道獲悉她病愈,主動同她聯絡,說丁解憂病危,邀她到花都商議此事。
她本來想要拒絕:“我和神霄派毫無關系了,有什麽好商議的?”
田蝶櫻說:“就當我邀請你來賞花,花都山上的河津櫻、江戶彼岸、禦醫黃和松月都開放了,包括珍貴的雛菊櫻也開了。”
王既晏想了想,也好。反正她既不想上課,也不想呆在幽冥國因為法倫擔驚受怕,去花都散散心倒不錯。正好她知道禮川城外有非常有名的招魂師,可以向他們詢問關于師父的魂魄為何被怪力所吞噬的原因。
火車停靠在旬應城,陸陸續續上來不少乘客。兩個年輕女人拎着小包坐到王既晏的對面,其中一人忽然驚喜道:“王既晏?你怎麽會在這裏?”
王既晏茫然地擡起頭。面前兩人中稍年輕者穿着風衣,絲巾上全是水仙花的圖案,面容英氣中帶些傲然;年長一些則穿着男式西服套裝,模樣豪爽。
王既晏認出穿風衣的那位,怔了一下才笑着打招呼:“原來是中華城的李司谏,你不穿漢服我都差點沒認出來。”她看着年長一些的女子問:“這位是?”
那人笑道:“我是在中華城做小酒店生意的,名叫曹書淩,你叫我曹經理就好。這次陪阿落去花都賞花散心,見閣下身骨奇佳風華絕代,想必就是阿落跟我提過多次的幽冥長女王既晏。”
李昭落是中華城皇帝身邊一個小司谏,與王既晏是舊識,私交甚篤。雖然不太常見面,但逢年過節總會相互問候寄賀卡什麽的,平時在網上碰見了也不免相互吐吐槽。不過在王既晏印象裏,李昭落要是做賞花這種風雅事,一定會開着她的國産酷寶跑車——此跑車號稱最便宜的跑車。難道最近中華城倡議節能減排,連李昭落都坐火車了?
她又看着曹書淩,這貨雖然一直笑眯眯的,眼神倒是無比犀利,身份絕對不會只是小酒店老板那麽簡單。
火車開動,李昭落打斷曹書淩的自我介紹道:“曹經理先少坐,我去如廁一番,幽冥長女也一塊兒吧?”不待王既晏反應,人已被對方拖起來往車廂盡頭的洗手間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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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落是要帶我去撿肥皂?”既晏心情大好,開起玩笑。李昭落頓了一下,說:“你家boss倒是快要撿肥皂了。”
車廂廁所裏臭氣熏天,不過幽靜無人,挺适合談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李昭落先開口:“既晏,你們國王到底在搞毛線?兩個月前北國那檔子事是唱哪一出?”
“啊?”
“你別裝傻,據說2月2號淩晨有幽靈軍隊出現在北國是個什麽情況?你們國王才娶的北國公主,北國就換了國王,理查德死得不明不白,巴納關的水晶礦現在歸幽冥國管,随便是個人都能想明白跟幽冥國關系不淺吧。”
王既晏嘆了口氣:“阿落,你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李昭落說:“中華城皇帝多疑而且剛愎自用,他已經認為幽冥國鋒芒太露,對他構成威脅了。如果幽冥國再有作死的行為,難保他不會下狠手,聯合北國給你家國王蓋布袋。”
“這麽嚴重……”
“實話跟你說吧,其實我這次去花都,就是商議此事。進攻是最好的防禦。”李昭落看着王既晏的眼睛,她比王既晏高出一頭,居高臨下的視線讓王既晏有種壓迫感,“為了不引人注意,我們全部都坐火車前往。另外陛下也往蘿蔔國、北國派了幾個人密談,一旦談妥,再發生點什麽導火索事件,北國可能會率先派兵進攻幽冥,其餘國家趁火打劫。”
“現在就進攻幽冥國倒不至于。”王既晏說,“時機不合适,貝爾倫的皇位還沒坐穩呢。”
“按照你們國王這不作不死趨勢,遲早會玩大。”李昭落搖搖頭,“倒是你,沒有話語權也不能左右他的決定……走一步看一步吧,真要是發生點什麽事,我只能盡力幫你。”
“多謝你,阿落。”王既晏笑起來,“你違規向我透露這些我很感激,別的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你。”
李昭落不說話,轉身拉開廁所門就走出去。門口站着幾個排隊等候如廁的民衆,看見廁所裏走出來倆女的,頓行詭異注目禮。李昭落絲毫不受影響,昂首挺胸大大方方走過去,頗有坦克碾壓而過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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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花都胭脂氣更重,連河裏都飄着粉白的花瓣,從火車站至蝶姬住所,入眼盡是熱熱鬧鬧的花團錦簇和衣着鮮亮賞花的人,十分有夢幻味道。
田蝶櫻請王既晏到茶室中坐下,依然是燃起香,然後泡茶。王既晏雖然強作一臉zhuangbility,但想着剛痛揍了丁解憂,又被李昭落說的其餘四國可能聯合起來進攻幽冥的話給吓到,心裏十分忐忑。這裏是田蝶櫻的地盤,若她真想要在此處整死自己,連法倫親自出馬都沒辦法翻盤。
“師父現在住在醫院裏,慢性腎功能衰竭引發心髒并發症,又因為受了刺激,兩個神霄派旁支的弟子在醫院中照顧他,昨天給我打了電話,說是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田蝶櫻說得非常平靜,也沒有指責王既晏的意思,反而讓王既晏不自在。
“他殺了我的師父,我報仇;我殺了你的師父,你也可以向我報仇,我樂意奉陪。”王既晏說。
田蝶櫻掩口而笑:“我不會找你尋仇。”
“為什麽?”
“冤冤相報,我覺得沒意思。再說,我只是同丁解憂學神霄雷法而已,又不曾愛她。”田蝶櫻最後一句意味深長,王既晏差點手抖把茶水潑到她臉上。
“你今後打算如何呢?”田蝶櫻低下頭擺弄茶杯。
“我要找到師父的魂魄,想辦法再見他。”既晏說,“用什麽方法都好,該付出的代價我也不會吝惜。”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會拜訪禮川城最有名的咒術師,請求她的幫助,對嗎?”田蝶櫻的語氣有些促狹。
“這麽說,蝶公主是有合适的人選推薦?”王既晏雖然不明白田蝶櫻為什麽會這樣問,但也順勢接話。
“等一下我帶你去。”田蝶櫻說,笑容極盡溫柔,“這人的名字,寫成漢字應當是‘冬苒’,但她的脾氣稍微有些怪異,還請幽冥長女多多包涵。”
“冬苒。”王既晏沉吟,“沒有聽說過。”
田蝶櫻左手按住和服的袖子,右手提起茶壺,将新茶倒進王既晏的杯中。她的手指瘦削秀氣,指甲染成了水潤的桃紅色,有如櫻花一般,給人美麗卻脆弱的感覺。
“她本姓長谷川。以前,她是嫁給花都皇室的次郎殿下為妻,輩分上應是我的二嬸。次郎殿下不幸去世後,就隐居禮川城外,靠兄長接濟為生,偶爾給鄉民招魂,卻不以此為業。然而只要魂魄仍然徜徉天地之間,哪怕是在本世界最為黑暗的角落,她也能找到。我可以向你保證。”
“那就勞煩蝶公主安排了。”既晏坐直身體行禮。蝶櫻按住王既晏的手腕:“神霄派祖師爺未發話将你逐出師門,你還是叫我師姐比較好。”
“多謝師姐。”王既晏懶得跟她計較稱呼問題。
她坐在田蝶櫻的車上,看着窗外道旁的櫻花樹,花瓣如雪飄落。此情此景像是法倫那天帶着她上山,但是意味卻又完全不同。王既晏只抱着很小的希望,但願那個長谷川真有點本事,可以把師父的魂魄招來,她能同他說幾句話,問出他死亡的真相,告別,送他再入輪回……就足夠了。
只是這樣,她就滿足了。
田蝶櫻一聲不吭地開着車,王既晏也不做聲。車程過于沉悶無聊,王既晏忍不住手賤給李昭落發了個微信問:你同花都國王談得結果如何,可以告訴我嗎?
李昭落過了一會兒回複:分分鐘戳爆尿點。
李昭落這麽說,恐怕對于幽冥王國而言,不是什麽好消息。
她沒來得及細問,田蝶櫻已經将車停在了山麓一處小路前。路兩邊也種滿了花樹。王既晏下車時仔細觀察了一下,花朵單生重瓣,顏色素雅;不是櫻花,而是桃花。
“這裏車開不進去,勞煩小師妹移步了。”
田蝶櫻穿着和服木屐走在泥濘的路上速度一點都不慢,王既晏簡直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冬苒會說中文,你可以同她直接交流。要是你緊張,我也可以代你傳達。她是寡婦,脾氣怪了一些,但你只要不亂說亂問,她也不會故意為難你。”
……這麽溫柔體貼的蝶櫻,真是不太習慣。
兩個人走了十來分鐘後,在山間相對平坦的地方看到一幢簡陋的小屋。小屋前的院子裏不知道種了什麽花,還沒有開放,籬笆上挂滿了紫色的牽牛,房後有一棵高大的楊樹,葉子才新長出來不久。
蝶櫻站在房門前恭敬地用日語說了幾句,房門裏傳出來一個甜美的聲音用日語回答了什麽,語調很軟。那個聲音年輕稚嫩,像是個只有十來歲的女孩子。
“進去吧。”田蝶櫻說着,率先推門進去。
一跨過門檻,既晏感覺自己是走進了怪獸的肚子裏,室內又黑又悶,眼睛過了很久才适應黑暗。玄關處擺着一尊像,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是誰,滿是熏香的味道讓她腦袋發脹,直覺想要轉身走人,但田蝶櫻又用力拉着她的手,帶着她到正廳內的屏風前跪坐下來。
屏風兩側各放着一盞小紅燈,映着屏風上一個玲珑高挑的古寺圖案。王既晏知道古寺是花都王國的圖騰,出現在此處也不奇怪。
田蝶櫻和那個軟妹的聲音交談幾句後,軟妹聲音忽然換成了腔調古怪的中文:“王既晏,你是否願意與我交談?”
王既晏說:“是的。”
“你想要招魂?”
“沒錯。”
“天地陰陽徜徉一線,幽魂渺渺忘川之上,你是道門弟子,焉得不知此理?”
“師父的魂魄曾被困于墳墓之中,我破陣之後雖然找到其魂魄,但只來得及同他談一句話,他的魂魄就被一股怪力拖走。我現在想知道,他的魂魄究竟在哪裏?”
屏風兩側的紅燈顏色慢慢轉淡,變成瘆人的青黃之色,屏風後的冬苒卻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