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國王與米琮
皇宮前有護城河,是當時随着皇宮一同挖掘的,直接從山上引來了山泉,繞着皇宮流淌,流入冥王湖,兩百年來不曾停歇。如今的護城河作用等同于擺設,已經成為皇宮景觀的一部分,吊橋也變成了堅固又美觀的水泥橋,一次可供兩輛小轎車駛過。
王既晏身份特殊,宮中的侍衛也都認得這輛破破爛爛的黑色愛麗舍是幽冥長女的坐騎,不會上前阻攔。因此既晏直接把車開進了皇宮花園,停在宮殿前的停車場裏。
在夜色中,宏偉的宮殿倒更像是鬼屋,束柱旁照明的火把已經在幾十年前換成了電燈,但是光線也不好,在走廊和牆壁投下陰森的影子;玫瑰窗後透來朦胧幽暗的光,好像吸血鬼在其中開番茄party,就差盤旋于城堡尖頂的蝙蝠了。既晏停下車後,對着汽車後視鏡檢查了下自己儀容儀表,然後才邁着緊張兼之激動的步子,走過蛇口一樣的透視門。
宮殿的大廳裝潢奢華,顯得空蕩蕩的,比起皇宮,更像是一個教堂。懸吊拱頂玫瑰窗旁的水晶燈折射出夢幻而璀璨的光,照得牆上挂畫《堕天使》中路西法的表情閃爍而猙獰。說實在的,既晏并不是很喜歡這裏。在她看來,這就是教堂和皇宮的生硬結合,簡直像把最好的東西和最糟糕的東西放在同一個房間中去。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金發男子坐在宮殿大廳的壁爐前,戴着金絲邊眼鏡,手中随意翻閱着英文版波德萊爾詩集。男子是法國波旁王朝貴族的打扮,暗紅色外套上有着騎兵金黃色肋紐狀裝飾,但是他沒有戴三角帽或者王冠,金色長發打着卷披在肩上,藍眼睛帶着冰冷的笑意。事實上,他從正面看如好萊塢男星一樣英俊潇灑,從側面看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和殘忍,足以可見他是個複雜的人。他是這座宮殿的主人,也是這個國家的國王。
法倫一世留心着身後的動靜。他聽到皇宮門口的衛士說:“晚上好,幽冥長女,王上正在等您。”然後有人進來,那個人腳步輕軟,像是怕驚擾了這裏的亡靈一樣,小心翼翼靠近他,在離他五米的地方單膝跪下行禮:“幽冥長女見過王上。”
他臉上笑意逐次刻深,卻未轉過頭,只是淡淡說:“起來吧。我說過,你和我單獨相處,不必這麽拘禮。”
“不敢儹越。”
“你跟我請了兩個星期的假回學校考試了,既然你現在回來了,那麽你仍然是幽冥長女,做你該做的事。你明白吧?”
“我明白。”
“不必緊張。去給我彈一首曲子吧。”
既晏起身,向大廳一側的三角鋼琴走去。她識貨,知道這架鋼琴是施坦威O-180,市價80萬人民幣,比她摸過的所有鋼琴加起來都要貴,即使放在這個裝潢豪華空曠的客廳裏也絲毫不顯得突兀。
她掀開一塵不染的琴蓋,彈起《山丹丹花開紅豔豔》。
從外表上看,國王法倫應該有日耳曼的血統,金發藍眼,很像她曾經對着YY的黨衛軍照片中某一位。據說在“本”世界中之中,他是美國籍但是多國混血,若幹年前來到康汀奈特大陸後,承襲幽冥先王禪讓而稱王,總之設定很瑪麗蘇;雖然他中文說得十分流利,但為了讓他更深入了解中國特色文化,既晏時常給他演奏這種極有鄉土氣息的曲目陶冶情操。
法倫聽到琴聲零落響起,他摘下眼鏡小心地放在衣袋中,慢慢轉過座椅,兩手交叉放在下巴上,藍眼睛含着笑,一動不動地盯着既晏。既晏餘光瞧到了,心裏不由有點發慌。她向來害怕法倫的目光,說不清楚是愛慕還是恐懼,但會本能回避着。
好不容易一曲終,既晏剛想扯個理由溜之大吉,就聽到國王說:“既晏,我要與北國聯姻,娶北國的德魯伊公主,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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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琴凳上站起來,垂首恭敬答道:“能與康汀奈特大陸第一大帝國聯姻,自然為陛下感到高興。”
法倫好整以暇地走到她身邊在琴凳上坐下,摘下鑲着寶石的天鵝絨手套,修長的手指拂過琴鍵,如觸摸既晏指尖的溫度,然後他慢慢開始彈奏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中的某一首,語氣輕松:“你是我最為珍愛的幽冥長女,是否願意效忠于我?”
“我當日已經立誓,當然願意。”既晏雖然奇怪他怎麽會談起這個話題,但還是本能地回答道。她盯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上面用紅寶石鑲出了眼睛的圖案,在燈下灼灼閃耀。
“在往後的某一天,幽冥需要你征戰伐敵,你要習慣見千人頭顱萬人熱血,方能為幽冥建功立業。”法倫語氣溫軟平和,聽在耳中和閑扯家常一樣。
“陛下,自從二百年年前康汀奈特大陸之戰爆發又平息之後,國家之間已經互相約定不得相互侵犯。”她瞟了眼随着樂曲節奏搖晃的金色大腦袋,小心提醒道。
“你若秉持這樣可笑的約定,大戰依然會爆發。我們必須在那之前,做好萬全的準備。幽冥國是新生的國家,也當是康汀奈特中最為輝煌的存在。”法倫雖然語氣平和,然而看他的側臉,既晏總擔心他會突然撲過來掐死她。
“另外,西吉斯已死,關于新的先知人選,你有什麽建議嗎?”法倫問。
“一切聽憑陛下安排。”既晏覺得今天自家國王實在有點奇怪,東拉西扯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而且這些話題之間一點聯系都沒有。國王平日裏是有點神經質,但像現在這麽脫線,還真罕見。
法倫回過頭,手下依然演奏着練習曲,目光似直接看進她內心深處。
“我有事情想要交付給你,接下來的日子,你可能要辛苦一些。你可願意?”
“當然,我樂意之至。”既晏想都不想,沖口而出。
既晏滿臉晦氣地從皇宮出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雪卻越下越大,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
她早就該有覺悟,一回來準沒好事。
為什麽她只要一面對法倫,智商和情商就會通通降為負呢?只會說“是的,明白,屬下當盡力而為”,恐怕法倫對自己說“你去死一死”,她也會回答“yes my lord”吧。
難道那貨會催眠?
她心裏明白,自己她對法倫的感情很複雜,絕非單純的“對老板的敬畏”,“對男神的YY”,或是“對精神病患者的同情”,好像兼而有之,也好像都不是。
如果有一個人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将她拉進了另一個世界,她總會對那個人有些特別的感覺吧。
既晏抹去愛驢擋風玻璃上的積雪,正準備拉開車門,突然敏銳地感覺到周遭氣流不太對勁。朔風刮着,卻在她面前五六步形成一個漩渦,雪花貼進地面打卷慢慢升騰起來,逐漸形成了堵白色的風牆。既晏雙眼能辨視陰陽,她看到風眼之中陰氣大盛,黑氣成團,凝成一個人形。
既晏疑惑地想,八成是自己平時虧心事做了太多鬼找上門,但在皇宮裏攔道,還真第一次見這麽白目的鬼魂。
風牆漸散,立在其中的鬼魂身披黑色長氈衣,低頭垂手,他離既晏只有三步之遙,既晏甚至能看到血從衣服下擺汩汩流下滲入雪地。
“原來是已故先知西吉斯,真是好久不見。”既晏笑出來,“這麽晚,找我有事?”
先知不說話,只是慢慢擡頭盯着既晏。他的頭顱只剩覆蓋毛發骷髅,在黑夜中更顯可怖,深黑的眼眶如虛無之門,令人與其對視便覺深陷其中。她想起三個月前西吉斯曾經去學校找她,如今變成鬼還要找她,恐怕不會是來敘舊的吧。
“你是先知,我不想跟你動手。你交代我的事情我會盡力。”既晏心想兩個人這樣沒效率對峙到天亮恐怕還在這大眼瞪小眼,“有事說事,沒事讓路。”
先知鬼魂發出一聲低沉的悲鳴,染了他的血而發黑的雪花盤旋而起,寒風如雕刻者,瞬間雪變形成刀刃尖銳的形狀,破空直刺既晏。
“非要動手。”既晏嘆息一聲,不慌不忙擡起左手,于身前空晃一下,如抓住一把從天而落隐形的劍。她無名指戒指上紅色的眼睛猛地亮起,在黑夜中光芒大盛,雪刃在她身前猛地停滞,随即消散,黑色的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地。王既晏手微收,又蓄力欲向西吉斯鬼魂擊去;對方向後疾退,随即消失黑夜之中,四周恢複沉寂。
“莫名其妙的。”王既晏撣了撣落到衣襟上的積雪,站在原地思忖了好一陣子,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發動汽車在夜色中七拐八繞,最後停在一棟破舊的二層小樓下。這裏是她在幽冥國的家。
既晏在樓底下翻了一下信箱,空的;又徑直上了樓,推開自己的寝室“狗宅”的門一看,房間裏亂七八糟,衣服鞋子書本丢的滿地都是,跟被賊翻過一樣。她有輕微潔癖,看到此情此景就上火,偏偏牆上還貼着一張BL高H海報,畫面中小攻正沖着她邪肆狷狂酷霸拽地笑。王既晏再踹開裏間門,一瞧架子床的上鋪,室友米琮那厮床帏緊閉,其後只聞噼裏啪啦鍵盤敲擊聲。
“米蟲,我期末考試的這幾天不在狗宅,你看看,這都亂出翔了。”心情不好,開口也就不客氣,既晏頓時開啓唠叨加暴走buff。
米琮把床帏掀開一個角向外看了看:“期末考試結束了?”
“結束了。”既晏痛苦不堪地說,“我們代課老師跟我說,同學你走錯考場了吧,我這個學期從來沒見過你。我明明去上過幾次課的。”
“目測你平時成績要悲劇了,真是喜聞樂見!”米琮幸災樂禍。
既晏不想再談這個親者痛仇者快的話題。她看到桌子上有份藍頭文件,《關于加強幽冥國與北國交流聯系,做好兩國政治聯姻工作》,看看日期,昨天才發的。
“國王要娶北國的公主了。”既晏嘆息了一聲。
“看樣子是。鮮嫩多汁的公主最有愛了~”即使橫在既晏面前的只有米琮菊花色的床帏,王既晏也能想象得到米琮那菊花色的笑容。
“過上幾天我要帶着聘禮去北國,不知道能給我報銷多少路費。”既晏抱怨,“才剛考完試回來累成死狗,就要去出差。”
“出差啊。算了,我早就習慣獨守空房的日子了,你個死沒良心的就出去找相好吧,不用管我死活……”米琮的話雖然充滿怨念,但聽她語氣,那真可叫一個高興。
其實以既晏的身份,完全可以有一個更好的住處。據她所知,已故先知西吉斯利用職務之便給自己在三途城外的那落迦鎮弄了棟日式二層小別墅——先知的地位還沒有幽冥長女高呢。
可是既晏偏偏就和米琮王八綠豆對上眼,哪怕一個有潔癖一個愛邋遢,也非要住在一起。除了她們有大量的共同話題,比如兩人都是大學狗,對耽美興趣濃厚;此外米琮還擁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她可以在王既晏想要翹課的時候,預測到老師會不會點名,準确率高達七成以上——對于翹課成癖的既晏來說,這絕對是外挂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