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言醫生
“你說什麽……詛咒?!”唐羅安沙啞的聲音猛然變了調,最後兩個字咬得格外輕,像是害怕驚動了什麽,天花板懸挂的白熾燈自他頭頂照落,照得他臉色微微發白。
“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高醫生不耐煩地扯了扯領口的領帶,滿臉寫着不信,轉頭低聲吩咐陪護,“去看看言醫生到了沒。”
“是!”陪護擦了把額頭的汗,飛快地跑了出去。
段回川向張盤使了個眼色,後者與之合作多次早已心領神會,輕咳兩聲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嚴肅地道:“唐先生,請你仔細回想一下,唐小姐昏迷之前家中是否發生過古怪的或者不同尋常之事?”
房內的空調無聲地冒着冷氣,許是制冷效果太好,這大熱天裏,唐羅安竟打了個冷顫。
他目光低垂,面上陰晴不定,不知想到什麽難以啓齒之事,數度欲言又止,最終深吸一口氣,回避了這個問題,只深深望向他:“張大師,我女兒果真是中了詛咒,那還有救嗎?”
張盤摸着滾圓的肚子,撩起眼角,道:“如果你還願意相信鄙人,就請無關人等暫時離開病房,我這就開始幫令媛試着驅除詛咒,如果再耽誤時間以至于邪入心脈,那就神仙難救了。”
“好,好,我當然相信張大師,請務必救救我女兒,事成之後我會重謝三位。”唐羅安點點頭,示意其他人都退出病房。
唯獨高醫生不滿地道:“不行,我才是主治醫生,要是我的病人單獨跟你們這些不三不四的家夥呆在一塊,醜話說在前頭,出了什麽事我可不擔責任……”
他話音未落,就被吳秘書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唐羅安猶豫地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我能留下嗎?保證不打擾各位。”
張盤看了段回川一眼,見後者沒有反對,便道:“自然可以,不過這床簾需得挂起來。”
世外高人嘛,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忌諱,唐羅安忙道:“法不外傳,我懂,我懂,幾位請便。”
白簡兩手拽着簾帳呼啦一合,将這位老父親憂心忡忡的目光隔絕在外。
張盤壓低聲音道:“如何?有把握嗎?”
段回川輕輕點了點頭:“這樣的詛咒,我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一時倒是想不起來,不過咒她之人不是要取她性命,只是令其昏睡而已,否則她早就去見閻王爺了。”
張盤小聲咕哝:“什麽呀,下咒又不殺人,那個唐總也古裏古怪的,滿肚子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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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回川打了個哈欠,淡淡道:“管他有什麽秘密,與我們何幹?拿多少錢,辦多少事。”
說着,他拎起水壺随手往茶杯裏倒了小半杯涼水,白簡見狀立刻從床尾繞過來,接過水壺,輕快地道:“老板你口渴嗎?我給你倒。”
段回川一陣無語:“這水不是用來喝的。”
“啊?”
張盤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提溜過來,語重心長道:“年輕人,好好看着。”
段回川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拇指粗密封嚴實的小玻璃瓶,裏面盛放着半瓶淡紅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往茶杯裏傾倒一滴,也不知是什麽成分,竟瞬間冒出騰騰熱氣。
他端起茶杯晃了晃,淡淡的紅色映照在潔白的瓷杯內壁,折射出粼粼奇異的微光,猶嫌色澤太鮮豔似的,重新添了些水,直到那縷紅色完全化在水中,熱氣消散,顏色稀釋得幾乎透明才罷休。
段回川以指代筆,伸到茶杯裏沾了點水,迅速在唐錦錦白淨的額頭上畫了個小圈,連添數筆,彙成一道簡易驅邪陣,原本安靜沉眠的姑娘随着陣法的形成渾身顫抖起來,嘴唇張合,不斷地發出意義不明的呓語。
外面的唐羅安聽見動靜,着急地來回踱步,忍不住想掀開簾子一探究竟,到底還是忍住了。
絲絲黑氣裹挾着若有若無的幽碧色,不斷掙紮着游走在唐錦錦面龐之下,如同林中老樹般,蔓延出無數細如毛發的根須,牢牢抓着泥土,汲取養分。
然則再粗壯的參天巨木也有雨打風吹去之時,更何況詛咒的能量如無根浮萍,終究抗拒不過法陣強大的吸引力,自眉心被連根拔出,直至她的臉色重新恢複正常人紅潤健康的狀态,再也瞧不見一絲陰厲之氣,整個人也平靜下來,段回川這才揮手抹去她額頭上殘存的水漬。
“怎麽看,都跟普通的驅邪陣沒啥差別啊,甚至還畫得忒兒戲,怎麽我使就沒這效果?”張盤圍觀了全程,不斷在掌心模拟對方畫的陣法,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目光落在那杯用剩下的茶水上,“果然是那水的問題,究竟是什麽玩意……”
張盤眼珠滴溜溜一轉,嘿嘿笑道:“段老弟,你哪兒弄來的寶貝?賣一瓶給老哥我怎麽樣?随你開價!”
“省省吧,出多少都不賣。”段回川咧開嘴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在對方呆愣的目光下,仰頭一口喝進了肚子裏。
白簡抓了抓耳朵,莫名地問:“不是說不是用來喝的嗎?”
段回川随口道:“珍惜每一滴水是傳統美德。”
張盤嘴角抽搐:“這啥玩意啊……還能喝?”難道是傳說中的天材地寶?可這麽寶貝的東西,随随便便跟白開水混着倒在茶杯裏——也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吧!
段回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裏惡劣地想,他們要是知道這玩意是怎麽來的,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隔着簾子,外間傳來唐羅安小心翼翼地問話:“大師,我女兒怎麽樣了?”
張盤清了清嗓子,示意白簡拉開隔簾:“唐先生,你女兒體內的詛咒已驅,已經沒事了。”
“當真?”唐羅安怔愣一瞬,飛快地走到病床邊,剛握了唐錦錦冰涼的手,床上的女孩果真自迷蒙裏悠悠轉醒,先是睫毛不停顫動,在父親連聲的呼喚下,終于勉強張開了眼睛。
“錦錦!”唐羅安欣喜若狂得近乎失态。
她游離的目光落到父親臉上,幹枯脫皮的嘴唇微微張合,到底是太過虛弱了,幹渴的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只能通過嘴型無聲地喊出一個“爸”字,唯獨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地連成串,沿着臉頰滑落下來。
“沒事了,我的錦錦,都過去了,不要害怕,爸爸在這裏……”唐羅安輕拍着女兒的手背,輕聲哄着,“你好久沒吃東西了,我叫人給你送點吃的,你再休息一下,讓醫生再來看看你。”
見唐錦錦乖巧地點頭,唐羅安長舒一口氣,這才把目光挪到被當成空氣的幾位“高人”身上,随即露出一個欽佩又歉然的笑:“讓幾位大師見笑了,我們出去說吧。”
甫一拉開房門,唐羅安就被外面鬧哄哄的人吓了一跳:“怎麽回事?”
幾個醫師和小護士圍在一邊,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幹什麽,一顆顆腦袋晃動中,偶爾露出一個高挑的身影,很快又被其他圍觀者補上了空缺。
見到唐羅安,憋了一肚子氣的高醫生終于找到炮轟對象:“唐先生,請您立刻停止這樣極度不足責任的行為!萬一那些來歷不明的家夥使你的女兒病情惡化了怎麽辦?誰來負責?言醫生已經到了,他是華城醫院的金牌醫生,請趕緊讓我們進去,否則——”
“我女兒醒了。”
高醫生一通炮語連珠陡然啞火,像是一只揚着雞冠的雄雞被人扼住了脖子。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嘴巴張着,久久忘記合上,下意識喃喃道:“你說什麽?”
唐羅安心情極好地又重複了一遍:“我女兒已經醒了,我正要麻煩各位再給錦錦做一次全身檢查……”
“怎麽會如此巧合!”高醫生不等對方說完就立刻擠進房內,直奔病床而去,剩下數人面面相觑,緊跟着魚貫而入。
“抱歉,借過。”一道溫和的聲音打斷了護士小姐們包圍的熱情,雖不情願,卻也在那人沉凝溫潤的目光下,順從地讓開一條道來。
由于剛從外面匆匆趕來的關系,那人沒來得及穿上醫生的白褂,只是一襲簡約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褲,左手拎着一個黑色公文包,這樣炎熱的夏日裏,竟也一絲不茍地系着領帶,從領口到衣袖,每一顆紐扣都規規矩矩地扣好,褲子也熨帖得極為妥當,一絲褶皺也無。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整個人看上去端莊又得體,連帶着外間走廊上燥熱的陽光也沉凝下來,輕柔地鋪灑在他周身,不敢造次似的。
堆在房門口的醫護們見了他,自然而然地退開給他讓出了位置,那人步履從容地走進房間,腳步聲幾乎細不可聞。
在經過段回川面前的時候,男人腳步微微一頓,目光裏似有莫名的震驚和怔忪之色,微妙的感覺稍縱即逝,待段回川回過神去看他,對方已然只留下一道挺拔背影,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