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玫瑰街14號,就是這裏了。”
青年自手裏攢着的招人廣告中擡起頭,眨了眨烏黑的眼睛,再三确認門店上老舊得快掉漆的幾個大字——無所不能事務所。
“名字看上去好厲害的樣子!”青年有些興奮,尤帶着三分緊張拉平襯衫下擺的褶皺,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挂着正在營業标識的玻璃門,探了半個身子進去,“請問……有人在嗎?”
這是一間有些年頭的客廳,風格詭異的暗色木質家具和散亂的陳設毫無章法地堆積着,只留下一條狹窄的過道,本就并不寬敞的空間,越發顯得擁擠不堪,一看就是常年沒有女主人在家。
“找誰?”
一個尖利破鑼嗓子,吓了他一跳,青年下意識回答道:“我找這兒的老板。”
他循聲望去,卻見一個木質鳥籠挂在玄關斜上方,栅欄不知被誰塗抹成了浮誇豔麗的彩虹色,倒是跟籠中那只昂着腦袋、羽毛絢麗的鹦鹉相得益彰。
此刻,鹦鹉正居高臨下地盯着青年,示威似的抖了抖鳥毛,叫聲拖着古怪的腔調:“你誰?”
“……”現在的鳥都這麽聰明的嗎?青年不由陷入了沉思。
“這位小朋友,你是……?”一道帶着疑惑的男中音拉回了他的思緒,青年回過頭,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艱難地從凹陷的沙發裏坐直身體,許是他身上煙灰色的唐裝跟沙發的顏色過于相似,青年竟一時忽略了還有這麽個大活人。
青年把鹦鹉丢在腦後,一溜小跑過去:“那個,我叫白簡,是來這應聘助理的,您是這裏的老板吧?”
“老板?我可不是——”男人一愣,擺了擺手,恰逢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從二樓樓梯間傳來,兩人齊齊擡頭。
背光裏,一個挺拔高挑的身影拾級而下,柔軟的棉質家居鞋慢吞吞地踩在樓梯上,緩緩步入晨光中,寬松的休閑褲,淺藍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間,露出一段結實有力的小臂,男人手裏端着一杯茶,另一只手伸展了五指随意地梳着頭發,半邊臉孔被遮住,只依稀瞧見薄薄的嘴唇和瘦削的下巴。
那人倚在欄杆上抿了口茶水潤潤嗓子,朝客廳的兩個不速之客漫不經心地投去一瞥,恣意敞開的領口和淩亂的黑發,無不控訴着清夢被擾的不快。
他打個哈欠,慢條斯理地開口:“這大清早的,兩位不呆在被窩裏,上我這來蹭茶喝麽?這可沒有早點供應哦。”
“段老弟!你可算出來啦!”方才還顯得異常笨重的胖子,瞬間敏捷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在白簡目瞪口呆地注視下,以百米沖刺的勁兒奔到樓梯口,換上一副笑臉,“段老弟,你……你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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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回川吹着浮葉把茶水咽下去:“你要是不一大早來吵我,我能睡得更好。”
白簡默默心道,這都9點多了,哪裏一大早了……
張盤賠笑道:“段老弟啊,老哥我已經等了你一個多鐘頭了。昨天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麽樣了?這人命關天,時間不等人啊,再晚,怕是人就不行啦!”
段回川将印着“勤儉持家,早晚發達”幾個大字的懷舊搪瓷茶杯擱在茶幾上,懶洋洋往沙發裏一窩,似笑非笑望着他道:“你昨天還跟我說,那唐氏珠寶老總的女兒在醫院裏躺着,身體指征一切正常,怎麽,難道是騙我的?”
“不不不,當然不是!”張盤一臉讪讪,“已經轉診了三家大醫院了,各項檢查,能查的都查了,确實一切正常,但是至今仍然昏迷不醒,正是因為醫院根本查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唐氏的老總懷疑他女兒是中了邪,招惹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才托了關系求到我們龍虎山來了不是。”
段回川一只手托腮,沖他揚了揚下巴,笑道:“你不是龍虎山在這兒的外事弟子麽?有老哥你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
聽到龍虎山三個字,在一旁一言不發當着背景板的白簡詫異地瞅了張盤一眼,認真地打量起這其貌不揚的胖子,心裏直犯嘀咕,傳聞龍虎山張氏道派一門傳承悠久神通廣大,原來是這個模樣嗎?
真是人不可貌相,難怪常言說大隐隐于市,這就是高人風範啊!這麽一想,白簡兩眼放光,油膩中年男的形象頓時高深莫測起來,連那圓碩的體型也成了福澤深厚的體現。
張盤圓潤的臉微微一紅,輕咳兩聲,道:“你也知道,我給人做做法事,看看風水還行,一般的邪祟倒是能驅,不過這次這個,确也有那麽幾分古怪……老哥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外事弟子說得好聽,實則不過是資質不佳,得不了真傳才外派罷了。要不,也不會拉下臉來求段回川這個油鹽不進,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了。張盤在心裏唉聲嘆氣,連早餐沒吃的哀怨都忘了。
“段老弟,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白簡點點頭附和道:“正是!我們義不容辭!”
“……哎不是,你誰啊?”段回川仿佛這才注意到此處還有第三個人存在似的,朝白簡上下掃了幾眼,又扭頭沖挂在門口打盹的鹦鹉喊道,“招財!怎麽又放奇奇怪怪的家夥進來了?”
名叫招財的鹦鹉哼哼唧唧地拿鳥喙啄那空蕩蕩的食碗,罷工抗議主人的虐待。
白簡急忙為自己分辨:“我不是奇奇怪怪的家夥,我叫白簡,白天的白,簡單的簡,是來應聘助理的!”
一張皺巴巴的招人廣告遞到段回川眼前,他一挑眉,還沒開口,便被一旁的張盤搶了話頭。
“孺子可教也。段老弟,多好的小兄弟,給你做助手,你賺到了。”
段回川不理他,眯着眼盯了白簡片刻,問道:“你都會些什麽?”
白簡挺直了腰板,掰着指頭數道:“計算機、英文、畫畫都會一點,哦對了,我中學的時候運動會還拿過50米沖刺頭名!”
段回川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還會別的嗎?”
白簡絞盡腦汁琢磨片刻,忐忑道:“還會做飯,算嗎?”
“算!當然算!這個好。”段回川臉上如春風化雪般綻放出一個熱情的笑容,仿佛适才的冷淡從來沒存在過,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對方肩頭,“試用期三個月,包三餐,當然你想住下也行,房租嘛,你要是幹得好,就不收你的了,唉,誰讓我是個善良本分的老實人呢。工資好商量,加油幹,我看好你喲!”
白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這麽簡單就被錄用了,還讓自己白吃白住,他雙目亮晶晶地望着段回川,感動地吸了吸鼻子,發出由衷地感激:“老板,你真是個大好人!”
段回川矜持地微笑:“好說,好說。”
張盤心下撇撇嘴,這家夥要是本分老實人,那自己豈非是菩薩再世?這可憐的孩子,怕是要被忽悠瘸了……
段回川斂去笑,對張盤露出一抹憂郁的神情:“張老哥,你的面子我當然不能不給,不過,你也看見了,我窮得都喂不起招財了,家裏有個弟弟要養活,現在又多了一張吃飯的嘴……”
張盤聽得內心抽搐不已,剛才裝得大方勁兒去哪兒了?轉頭就跟他哭窮,這不要臉的東西!
即便恨不得扯着對方的耳朵咆哮一通,想到自己在那唐氏老總面前信誓旦旦地誇下海口,張盤只好以強大的毅力忍耐下來,面上堆笑道:“這個報酬嘛,只要老弟能幫了我這個忙,咱們兄弟誰跟誰啊?一切好說,一切好說。”
段回川望着他,并不表态。
張盤暗罵一聲,咬牙道:“一成!只要辦好了事,老哥自掏腰包,多給你一成!”
段回川幽幽地嘆了口氣,招財仿佛得了指示似的,一下一下把空碗敲得梆梆作響,跟自家主子一唱一和。
“……”張盤深深吸一口氣,豎起兩根手指,“兩成,不能更多了!”
段回川這才笑吟吟地道:“老哥真是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呢?”
你哪裏不好意思了?張盤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拖長了聲:“應該的,應該的。”
“這就出發吧,可別再耽擱,誤了時辰。”談妥了條件,段回川一改懶散之态,利索地起身,一拍白簡的後腦勺示意他跟上,風風火火就急着出門:“張老哥,趕緊帶路,這人命關天,時間不等人啊!招財,好好看家,回來給你帶吃的。”
三人繞到後門,段回川自褲兜裏掏出車鑰匙,車庫裏的銀色polo應聲打了個雙閃。
張盤腳步一頓,疑惑地問:“你怎麽還開着這輛小破車?你這兩年雖然出手次數不多,但照理也賺了不少啊,都花哪兒去了?”
段回川随口打個哈哈:“車又沒壞,勤儉節約可是傳統美德。”
白簡後知後覺地跟着兩人上了車,見段回川一秒都不耽誤說走就走,早餐也顧不上吃便直撲醫院,感動地握了握拳:“老板可真是個熱心快腸的高義之人,我真是來對了。”
段回川穩穩地握着方向盤,一臉凝肅地直視前方:“分內之事,不值一提。”
張盤身上的肉抖了兩抖,羞恥地捂住了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