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菜園
飛流直下三千尺,這一蕩,差點沒把我蕩到九霄雲外去。
重華宮後花園這秋千,我以為它是歷久彌堅,沒想到,是不堪一蕩。才來回兩三擺,鐵鏈就雙雙斷開,我正處在高空,一下子被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泥地裏。
疼,不重要;衣裳淩亂,不重要;滿身泥巴,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時候,能不能就讓我這樣默默地一個人躺着,能不能就當我不存在?
“東陵,你怎麽在這?”希望落空,而且,還是熟人。
容天衡把我扶起來,替我掃了掃身上的泥巴,整了整淩亂的頭發。綠蘿又是後知後覺地沖過來,撲在我身上,“小姐,你怎麽傷成這樣?哎呀,小姐你破相了……”
誰來幫我捏死綠蘿這丫頭,為何每次我出事,她總是等到有人出現才出現。她會不會是容懷瑾派來卧底的,說不定,那鐵鏈就是她整斷的。
“小姐,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怪吓人的。”綠蘿望着我怯怯地說。
我一定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內心的想法,眼睛是心靈的窗口,我眼睛大了些,難免就不容易藏住心思。
“沒什麽,回家我再好好告訴你。”我露出慈祥的笑容,安撫綠蘿的小心髒。
容天衡還沉浸在用手絹擦拭我傷口的動作中,忽然嘆了口氣,“你怎麽總是學不會照顧自己?”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很輕,我估摸着,這應當是一種憐惜的口氣,對我受傷這件事情,他苦于來不及英雄救美,于是只能事後安慰彌補我。所以呢,他自然沒有責備我的意思,我若是能将自己照顧周全,他哪有機會對我表示呢。
想到此,我心裏一安,略帶嬌羞道,“人家只是想蕩會秋千,沒想到,這秋千這麽……”
容天衡搖頭苦笑,“這秋千,是坐不得人的。”
“為何?”我問他。弄個秋千放樹下,不就是為了讓人乘涼的,不是麽。
“這秋千,是少琮做的。鐵鏈是他特意設計的,但凡蕩到一個高度,就自然脫落,将人摔出去。這宮裏,沒少人上過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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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心病狂,令人發指啊。“容懷瑾吃飽了撐的,做這種秋千幹什麽?”
“我也不清楚,據他自己說,是為了防止重華宮的太監宮女偷懶,所以專門弄的。後來,大家都知道了,就不再上當了,這秋千也就一直空置着。”
空置了多年後,這秋千幸不辱命,又迎來了一個冤大頭。
我心裏升起一陣陣悔意,我今天早上就不該那麽早起床的,我不起床就不會進宮,不進宮就不會吃得漲肚,不脹肚子就不會散步到這花園裏來,坐上這鬼秋千,摔個狗趴的……
容天衡将我扶到花園的石凳子上,取了些清水替我清洗傷口,他的動作很輕,我由頭至尾都不覺疼痛,只是光着膝蓋,大白天的,着實有些令人羞澀……
他倒是渾然不在意,“傷口若不及時處理,容易留下疤痕。”
我心想,他都是我未婚夫了,我太含蓄的話,就顯得對他不信任了。這樣不好。于是,我放心大膽地讓他洗着,趴在石桌上,聽着鳥語風聲,漸漸地陷入了睡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之時,卻已經不在重華宮的花園裏了。腦袋頂上,架滿了紫藤,陽光從縫隙透進來,灑在我的臉上。
我躺在藤蔓纏繞的回廊裏,頭枕着容天衡的大腿,他正執書靜看,沒發現我偷偷打量他。
和他認識以來,像這樣獨處的時間很少。再加之一些陰錯陽差的意外,我總覺得,我對他的熟悉,還不如我對容懷瑾的。我清楚知道容懷瑾的個性,卻看不懂容天衡的內心。就像每次容懷瑾做什麽事情,我總會潛意識覺得,這就是他會做的事情,而容天衡做什麽不做什麽,我卻總在心裏産生了疑惑。
“醒了?怎麽不說話,我臉上有東西嗎?”他笑着低頭看我,書被放到一邊。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移開自己的腦袋,他卻更快地按住我的肩膀,“就這樣,挺好的,別動。”
我乖巧聽話地躺着,眼皮一擡,就發現不可避免地對上他的目光。容天衡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說不出的好看,柔和。我常常迷失在其中。
“這裏是哪裏?”我有些尴尬,試圖打破這安靜過分的局面。
“禦膳房旁邊的菜園。”
“……”我陷入比剛才更安靜的沉默之中。所以說,我真的不了解容天衡。他好不容易逮着一個和我獨處的機會,為何不找個落英缤紛的好地方,偏偏挑個菜園子呢。
我斜着眼望了望,油菜花、韭菜花、大蔥,滿眼的綠意,滿鼻子的菜味。
捏了捏眉心,忽覺心上千斤一般的重。容天衡又道,“方才你在重華宮後花園睡着,那裏人來人往,有些不便,我只好就近将你帶到這裏了。”
原來如此。也不能怪他的,禦花園的路實在有點遠,他要是把我抱去那裏,非累斷手不可。這麽一想,我對容天衡不懂風趣的責怪頓時減了幾分。只怪我自己哪裏都能睡,以後一定得克制住。
話說從剛剛醒來就一直不見綠蘿這丫頭,莫不是為了給我和容天衡制造機會所以偷偷躲起來了?
容天衡遙遙一指,“我帶你過來的時候,她說要留在重華宮那裏鬧洞房,所以……”
約莫是看到我臉色一變,容天衡說到一半停住了,眼中略帶擔憂。
我讪讪一笑,臉上有些僵硬,“我不是生氣,只是,只是……”
我定定地望着他剛剛指的方向,心裏一下子慌張了起來。連個原因我也說不出來,我怎麽會這麽笨呢。我到底是為着什麽,而不願意讓綠蘿去湊這個熱鬧?心裏的答案像個禁咒一樣,越想刨根究底,越不能讓它水落石出。
“我明白。”容天衡握住我的手,“東陵,你只是內疚而已。”
內疚,對,是內疚而已。我如遇救星一樣地抓住容天衡的手,“他是想娶洛桑公主的,對不對?他是喜歡她的,對不對?”
容天衡定眼看我,許久,點了點頭,“是,他會喜歡她的。洛桑愛了少琮很多年,她會全心全意待他。”
那就好,那就好。我緩緩舒出一口氣,肩上一沉,卻是容天衡将我摟進他懷裏。我靠在他的肩上,閉上了眼睛,聽着他溫潤若春風的嗓音,“別多想,他們會過得很好的。”
是的,我認識的容懷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怎麽允許自己的生活被別人左右。他會過得很好,比誰都好。
我和容天衡在菜園子裏一直待到夕陽西下,才見綠蘿匆匆趕來,一邊跑一邊叫,“小姐,你沒去看太可惜了,大家都鬧得好歡啊……”
我勉強壓下心中的怒火,“看夠了?現在我們可以打道回府了嗎?”
綠蘿癟了癟嘴,不大好意思,蹭到我身邊扶着我,“小姐你腿還疼嗎?別怕,不會留疤的,回去之後我去問隔壁剛生完孩子的李夫人讨點乳汁來擦擦就沒事了。”
我臉皮一熱,瞅見容天衡別開頭,攥了個拳頭擋在鼻子前,欲咳難咳的樣子,心中頓時對綠蘿這驚世駭俗且不論場合的言語表示萬分的無奈。
綠蘿見我無甚反應,又加重了語氣,“小姐你別不信啊,這婦女的乳汁治療傷口是最有效的了……”
容天衡終于咳出來了,還是接連幾聲,“咳,咳咳……”
我趕緊拉着綠蘿,對他道別,“那個,我們先回去了,再見。”
他如釋重負,道,“也好,趁現在天還亮堂。”停了停,又忽然說,“東陵,父皇定了日子了,在四月底。”
他說的日子,自然是我和他成婚的日子。我之前早有心理準備,不過乍一聽,還是覺得有些快了。
他淡淡一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我心裏卻在想,才一個月的時間,莫名地便有些緊張起來。
回府的路上,綠蘿在馬車裏絮絮叨叨地講鬧洞房的事情,我趴在窗邊看着江都的街道。這條街有丁大學士府,那條街有上官府,另一條街,是秦太師府。
定南王府是這城中封號最高的府邸,可我卻時常心虛。我從何而來,是什麽身份,有一天,會不會忽然醒來,發覺自己在做一場夢?
關于婚期的旨意,很快傳到了府裏。老爹和娘開始緊鑼密鼓地替我安排,需要買的,需要自己親手做的,寫在一本厚厚的冊子上,我一見就差點暈厥過去。
根據中原習俗,新娘子出嫁前是要自己縫制鴛鴦枕頭、鴛鴦被子和新娘裝束的。莫說是鴛鴦了,冤孽我也縫不出來。
娘思來想去,決定請個高級繡娘進府,替我捉刀。她縫個七七八八的,再由我補上幾針,也就算是我做的了。
我對此表示萬分贊成。為免江都城再起非議,畢竟本郡主造成的轟動也夠多了,我決定成婚之前不再往外頭跑,每天就在繡房裏磕磕瓜子,順便監督下繡娘的工作。
可我不出門找麻煩,麻煩自然而然就上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比較無趣。。唔,慢熱的作者君給大家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