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

第18章 梅花樁

房頂上栖了一排烏鴉。

我撿起一個小石頭扔向房頂，上面的烏鴉撲棱棱飛走了。

飛的成了天邊的小黑點了，還能聽見它們“嘎嘎嘎”不滿的聲音。

我望着它們笑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晚課還沒做，被阿爹發現了又該挨罵了。

我跑到梅花樁上，跳一個樁，跳倆個樁，再跳一個樁，一個樁，倆個樁……

我不明白阿爹的用意，在梅花樁上跳來跳去，我既不能學到私塾裏先生教的知識，也沒有練就很高的武功。唯一的變化就是，跳的時間久了，我跑起來比別人快很多。

私塾先生來我家很多次，他告訴阿爹，木桑這家夥學習不上心啊，每次都考倒第一，所謂子不教，父之過……

阿爹總是給他陪着不是，臨走時還送他倆壺自家釀的酒。先生撫着胡子滿意地離去，還不忘摸摸我的頭：“其實木桑還是挺聰明的，上心學習就好了。”

先生走後，阿爹倚着門嘆息：“又搭了倆壺酒。”

我跳到阿爹跟前：“阿爹，阿爹，如果我不上學，你就不用送先生酒了。”

阿爹把我拉到懷裏，摸着我的頭笑：“我家阿桑總該認識倆個字，不用太多，夠用就行。”

我很貪戀阿爹懷中的溫暖，使勁向他腋下擠了擠：“阿爹，我其實不是故意不寫作業，只是我的時間都用了跳梅花樁了。”

阿爹哈哈笑：“阿爹知道。”

我長到十二歲的時候，梅花樁已經跳的很好了，阿爹說我這是小成了。

我不明白小成是什麽？也不明白我在阿爹面前跳了一遍梅花樁後，他為什麽會滿臉欣慰。

阿爹說，如果我能練到大成，他就可以放心讓我自己去闖江湖了。

但是，沒等我練到大成。阿爹就讓我離開了家。

隔壁家的禮聖雲要去參加縣裏的秀才考試，阿爹給我收拾好了行李扔給我：“去吧，和阿雲一起走吧。”

“可是……”我欲言又止。

阿爹摸着我的臉：“我知道阿桑想說什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阿桑，江湖險惡，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我哭着不肯走，阿爹把我扔在門外任我怎麽喊也不開門。

禮聖雲拉着我：“走吧，阿桑。等我考上秀才，我們在一起回來。”

我一步三回頭，卻始終沒再看見阿爹。

禮聖雲學習一直很好，所以他秀才考的很成功。這下，他榮耀了，成了我們那裏十裏八鄉第一位秀才。我也替他高興：“阿雲，你當了縣老爺，可不要忘了我。”

禮聖雲撓了撓頭：“一定一定。不過我不做什麽縣老爺，等三年後的春考，我一定狀元及第，入翰林院，做侍郎。”

我覺得他一定能行，只是眼下，我拉着他：“阿雲，秀才也考完了，我們回家吧。”

聽我說要回家，禮聖雲卻收斂了笑容：“家是要回，只是你不能回？”

“為什麽？”我笑着打他：“再開玩笑打你哦。”

他搖搖頭：“我沒開玩笑。來的時候，你爹已經私下囑咐我，定不能讓你再回家。”

“你胡說！”我真的打了他。

他不肯還手：“阿桑，我不知木大爺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說如果你要回去，這一輩子也休想在見到他。”

“不可能，不可能……”我蹲在地上哭。

禮聖雲用手帕給我擦了擦眼淚：“阿桑，堅強一點。等我三年，三年後等我做了侍郎員，我一定接了你還有我爹我娘木大爺，那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再也不用分開了。”

……

五年後。

我成功甩掉跟蹤我的人，悠哉悠哉走進了一家飯店：“小二。最好的菜都給我上來。”

“好來。客官稍等，您的菜馬上就來。”

我趴在飯桌上，邊拿着牙簽剔牙，邊打量着四周的人。

左邊那桌是四個大漢，個個彪悍強壯，統一服裝，衣服上繡着“龍”字，看來是龍門镖局走镖的。

右邊那桌是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小姑娘，小夥子說幾句，小姑娘就捂着嘴笑，啧啧啧，一定是在談戀愛。

前面，哦前面是櫃臺，後面是門。觀察完四周，菜也上來了。果真是色香味俱全。

我吃了倆口，覺得味道确實不錯。就又多吃了幾口。

吃得飽了，就犯困。我趴在桌子上打算小睡一會兒。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昏過去了。”

“哈哈，王老三，你的蒙汗藥還挺管用，你是不知道我聽說這小子被下了多次蒙汗藥沒一次成功過。”是那個小姑娘的聲音，嗯，沒有笑起來不說話好聽。

“這小子賊的狠，那麽多高手都抓不住他。要不是宋大哥想了這個辦法買通這家店，怕是我們捉他也要費上不少勁。”小二的聲音，他也攙和進來了。

“宋大哥，着頭功算你的。給你刀，你殺了他，賞金你拿大頭。”是那個小夥子。

“哈哈哈，爽快！”被稱作宋大哥的哈哈一笑道：“我拿了大頭也會分給你們一些的，大家都是兄弟。”

“還有我的一分。”我弱弱地舉起來手：“見者有份。”

幾個人都呆住了，滿臉見了鬼的表情。

我摸摸自己的臉，嗯，是熱的啊。

“我還沒死啊。你們怎麽這幅表情？”我問。

“這小子裝的！上當了，大家一起上吧。”還是店小二反應快，手一翻手裏已經多了一把劍，直直地沖我刺了過來。

唉，吃個飯也吃不好，我心裏嘆息一聲。

我潇灑地站了起來，身子一偏。然後，就撒腿跑了。

……

禮聖雲走了後，我一個人開始闖蕩江湖。

我漸漸發現，阿爹教給我的武功充其量也就是強身健體。尤其是，半年後，我經歷了一場刺殺。

被刺殺的對象是我。劍都要指到我脖子了，我閉上眼在心裏已經和阿爹告別，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想法，我要在臨死前再跳一次梅花樁。

結果，我跳着跳着發現，刺殺我的人，都被我跳沒了。

我成功的逃脫了。

但噩夢并沒有結束，我發現要殺我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我到大街上随便一走，要殺我的人都能碰到倆三個。

五年，我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只需一眼就能辨別是不是要殺我的人。除了這個本領，我還有個保命符，那就是一般的□□藥不到我。至于不一般的□□，我還沒遇到過。或許是天生體質避毒，也可能是老天可憐我，見我無緣無故就遭到着無端災厄，就賜予我百毒不侵的身體。

……

最近，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老皇帝病危，卻并無子嗣可承其大業。

目前，朝堂分為三派。一派是右丞相派，他們力舉老皇帝的弟弟稷親王，一派是太傅派，他們明面保持中立，卻也有傳聞他們打算自立為王，最後一派以左丞相為首，他們聲稱當年在陳州失蹤的太子有遺腹子在民間，堅持要尋回，以扶正聽。

是時朝局動蕩，江湖也動蕩。

但唯一沒變的就是要殺我的人越來越多。

就比如今天，我只是想吃個飯，卻入的是別人的圈套。

往常我總能輕易逃脫，所以今天就算我知道了那是圈套，我還是打算進去吃個飽飯。但顯然，我低估了他們，他們個個輕功絕頂，我拼命跳，他們始終跟在我身後，不近不遠，就在那裏。

最恐怖的是，我身後的人越來越多。

今日，大概真的是我的死期了，我想。

前方出現了一隊兵馬，我不知敵友，卻只能沖着他們跑去。

等我跑近他們，我看清了領隊的人。是位翩翩少年，也是我舊識。

“阿桑。”他走上前來拉住我的手：“我來接你了。”

身後，兵士已經和追殺我的人打殺了起來。禮聖雲拉着我上了匹馬，他摟着我：“阿桑，以後你不要再跑了，這天底下沒人敢動你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正如我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刺殺我，不明白阿爹為什麽要趕我離開家。

禮聖雲帶我進了丞相府。

一個白胡子老頭出來迎接我，他伸手擦了擦眼，跪在地下：“臣參見小主子。”

我指着他說不出話：“先……先……先生。”

白胡子老頭跪在地上答：“是臣。小主子。”

人生真是奇妙。當時教我的私塾先生竟然是當朝聲名赫赫左丞相。據說他曾任太子太傅，太子在陳州失蹤後，他辭官歸田，十二年後卻重返朝堂，位居左丞相。

“我阿爹呢？”我緩過神來，拉起他來問：“我阿爹人呢？”

左丞相嘆口氣：“李管家去了。”

“去了，去了是什麽意思？”我一腳踢開身邊的凳子：“你說清楚去了是怎麽回事？”

左丞相并沒怪罪我的無禮，他再次嘆了口氣：“小主子啊，你從小聰慧，事到如今你不會猜不到你是什麽身份吧？”

“我猜不到。”我跑過去拉住他身邊的禮聖雲：“阿雲，你告訴我，我阿爹怎麽去的？”

禮聖雲握住我手：“阿桑，你不想承認你的身份沒關系，我定會拼命護你一世。可如果你想為你阿爹報仇，你就要承認你的身份。”

我蹲在地上哭，一如那日禮聖雲告訴我我阿爹不讓我回家了：“為什麽，為什麽？我只想和我阿爹倆個人好好的過一輩子啊。”

禮聖雲蹲下來抱住我：“阿桑，你很堅強。這四年，你自己一個人挺了過來，我知道你有能力應對今後的事對嗎？”

“你說過三年就來接我，你騙我，我要怎麽再信你？”我擡頭看他。

他掏出手帕給我擦淚：“阿桑，我對你不起，朝堂比我想的水要深很多。我花了倆年多才在左丞相的幫助下培養了勢力，站穩了身。才敢光明正大接你回來。你怨我可我打我罵我，我都不還手。”

“說要打你！”我推開他，站起來：“我餓了，你們快給做些飯菜。”

左丞相喜得胡子亂顫：“小主子可是想好了？”

我扶起來被我踢到的凳子坐下：“與其提心吊膽東躲西藏，不如放手一搏，也為阿爹報了仇！”

……

老皇帝人快死了，卻還沒糊塗的很厲害。

他見到我的時候還掉了淚：“好好好，回來就好。”

我不想理他，獨自找好座位坐下：“趕緊寫個遺诏吧，也讓我名正言順。”

老皇帝不介意我的無禮，他看着我：“你真像他。”

我不屑道：“我再像也不是他，你的親兒子已經被你自己殺死了。”

老皇帝宣來左丞相，寫好了遺诏。我拿着遺诏，看着床上的老皇帝：“虎毒尚不食子，你卻是連個毛皮畜生還不如。”

左丞相捂住我的嘴：“小主子，這話使不得。”

老皇帝擺擺手：“你們下去吧。有為天倫，天理不容。朕不悔。”

出來大殿，左丞相拉着我的手道：“小主子，你的話實在重了。皇上他也後悔了，他經常看着太子殿下的畫像，一看就是幾個時辰。因為這事，太子妃娘娘自殺，皇後娘娘與他生死不往來，他心裏也是苦，苦的很呢。”

我冷哼一聲：“那是他自找的。”

左丞相領着我一步一步走下白玉漢階：“小主子，你尚未出世的時候，皇上已經給你命好了名字，盛世盛世，願你在盛世長安，願你能長安盛世。可惜啊，太子妃娘娘在陳州生下你，他一面也沒有見過你。現在你回來了，他卻要……”

我打斷他：“人老了，就是話多。”

左丞相笑呵呵地：“是是是，臣老了，但小主子長大了啊。”

……

天佑十三年，龍乾帝駕崩，其孫木盛世即位。木盛世上位後幾年，稷親王得怪病離奇去世，木盛世說晦氣，因此入不得皇陵，只找了個荒地草草埋葬了事。太傅被發覺私造龍袍，滿門抄斬，誅，九族。

野史雲，木盛世其父承坤太子與将軍姜立倆情相悅。龍乾帝知後，大怒。屢斥不改，後賜承乾姜立毒酒。卻不想二人死後，太子妃不生悲痛，與房中自缢，只餘下剛滿月的小皇孫木盛世。

恰有奸佞趁虛而入，陳州太子行宮一百五十四人，只逃出四人，其餘全被殺害。

龍乾帝聽到消息時，太子和太子妃逝世，小皇孫也喪命于奸人刀下，後悔不已，卻無力回天。

我說啊，這稷親王和太傅他們那個時候就已經想着篡位了啊！真是可惡，幸好他們沒得逞，要不我們也不能迎來現如今如此聖明的聖上了。

……

“這不對。”我聽着隔壁桌上的大漢說的唾沫星子亂飛，嘿嘿地笑：“我算哪門子聖明，我就知道吃喝玩樂。”

“對對對，他們知道什麽！皇上啊，這飯也吃完了，我們回宮吧？”身邊的人谄媚地道。

“不。”我拒絕：“阿雲啊，你怎麽和你老媽子似的，一點年輕人的活力也沒有。”

“對對對，臣沒有。皇上有就行了。皇上，咱們起駕回宮啊？”他繼續谄媚到。

我拿着扇子拍他：“你看你，一臉奸臣相。”

他握住扇子，眼睛一眨一眨地看我：“臣就是奸臣，不僅是奸臣，還男色禍主。皇上，張大人他們在議事房大概等急了。”

沒法交流了……

“算了。”我洩氣道：“聽你的，咱們回吧。”

“哎！”禮聖雲狗腿地扶起了我：“小心點，皇上。”

“你阿爹阿媽武功蓋世，卻生出你這麽個就會跑馬屁上龍床的無賴。”我斥責他。

“對對對，我是無賴。可皇上啊，我不是我阿爹阿媽生的啊，我是他們收養的，他們收養我的時候我已經三歲都記事了。只是沒想到嘿嘿，他們拼命保護的小主子被我睡了嘿嘿嘿嘿……”

我：“……你閉嘴。我爺爺因為我父王和男人在一起，把他倆都殺了。我和你在一起，我要是不開心了也殺你。”

“哭哭……”禮聖雲耍無賴。

我拉着他上了馬車：“來，進來你再哭，在外面丢人現眼。”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