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牢獄之災(三)
那人一愣,立刻幹笑着說道:“學好語言才能和牢裏的人打交道嘛!”
蘭德爾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人笑了半天,沒得到回應,臉上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
沉默了半天,這人承認道:“好吧,這都是以前我的母親交給我的。”
蘭德爾還是沒回應他。
那人安靜了會兒,暴躁道:“好吧,我的語言都是自學的!”
蘭德爾靠在牆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
那人郁悶了,終于閉上了嘴巴,什麽話都不說了。
蘭德爾真的已經很累了,他只想休息,不想探究一個陌生人的來歷身份。
之後,牢裏沒有了任何聲音。
蘭德爾放松了身體,呼吸平穩。
那人偷偷瞧着他,見他似乎睡着了,悄悄放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沒有任何反應。
随後,那人看向了縮在角落裏那三個大漢。那三個大漢朝他呲牙咧嘴,順帶着在脖子前抹了抹。
那人翻了個大白眼,重新坐回到角落裏,懶得理人了。
Advertisement
不知道過了過久的時間——那三個大漢見識過蘭德爾的實力,也不想惹事,沒有趁他在熟睡時攻擊他。
然而蘭德爾并沒有睡得很熟——他經常會醒來。
意識模糊漂浮着。
這令他沒有得到很好的恢複,而是更累更累。
他偶爾會做幾個小夢,然而夢見的都是一些短小的片段。
比如他夢到過小時候他母親帶着他去游樂場玩,他看着滿天的飛行器和各式各樣的圖案開心地嚷嚷。
他還夢到過一個他曾經的女友,那個女生是普通班的學生,長得嬌小可愛——她很喜歡蘭德爾,因為蘭德爾長得好看,而且是特殊班學生,似乎非常厲害。蘭德爾還和她上了床——分手的那天,那個女生哭的很厲害,她求着蘭德爾不要離開,蘭德爾卻沒有理會她,轉身離開。
然後他夢到了希爾。
金發導師就安靜地坐在草地上看着書,蘭德爾坐在他身邊,一聲不吭地注視着他。兩人沒有交談,但是這樣的寧靜就讓蘭德爾非常滿足。
蘭德爾一遍一遍在心中描繪着金發導師的模樣。
他柔軟的金色頭發,冰藍色的眼睛,英挺的鼻子,還有薄薄的淡色雙唇。
他的下巴,脖頸,以及他拿着書本的雙手——希爾的十指非常修長,不像是拿槍上戰場的人,更像是一個鋼琴家。
最後,蘭德爾夢到了兩年前的墜崖。
他的視野裏只剩下了天空,可是天空也離他越來越遠——狂風呼嘯着,揚起他的頭發,沖撞他的身體。
他不停墜落,墜落——
那種失重感讓蘭德爾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緊縮着,殘餘着一絲恐懼。
張開嘴有些急促地呼吸着,蘭德爾怔怔的望着漆黑的牢獄,抿了抿唇,拿手擦了擦臉上的汗。
就在這時,他僵了僵,轉過頭,冷冷看向了一邊。
一個黑影在燈光倒影下印在了牆上。
然而走廊上沒有任何的腳步聲。
蘭德爾看着那團黑影越來越近,随後,銀發男人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蘭德爾面無表情地盯着對方毫無聲息地出現,沒有說話。
尼安的目光和他對上時,沒有絲毫驚訝,愧疚,或者是其他的什麽情緒。
随後,尼安的目光移到了牢裏的其他地方,似乎是在确認牢裏的幾個人都睡着了沒。
而牢裏另外幾個人的呼吸都很平穩,沒人發現牢外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男人。
蘭德爾盯了尼安幾秒,就轉過了頭,重新閉上了眼睛。
蘭德爾靠在牆邊,而尼安就走到牢的右邊,停了下來。
注視了黑發少年一會兒,尼安輕聲說道:“蘭德爾。”
蘭德爾放在身側雙手漸漸收緊,沒有應聲。
“……”蘭德爾聽見尼安輕輕嘆了口氣,“……有時候我覺得沒必要對你解釋,因為我曾經對你說過很多遍,不要相信我……”
“我對新瑪法沒有過多的敵意,我會做出這種決定的唯一原因,就是新瑪法終究不是我的家鄉。雖然我從沒跟你解釋過,但是我想你知道,要是不簽訂契約,我就沒辦法長期附身。我可以實體化,但是只能保持一段時間,所以我需要靠你的身體回到洛齊納。我并不打算和愛德華簽訂契約,因此等這段時間過去之後,或許我會重新找個地方沉睡,消失在人們眼前。”
“不過,我和你畢竟相處了那麽久的時間…因此,我想或許我對你也并非什麽都無法解釋——不論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
尼安很少會這樣心平氣和地蘭德爾說些話。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少年的一聲輕笑。
蘭德爾沒有回過頭,他望着對面的牆面,低聲說道:“即使你曾經警告過我不要相信你,但是我真的相信過你,尼安。”
尼安微微垂下眼簾。
“我相信你,因為你幫助我,你對我很重要……”頓了頓,蘭德爾喃喃道,“有哪個像父親一樣的人會背叛自己呢。”
兩人靜默着。
尼安嘆了口氣,索性背靠着牆坐了下來。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我活了很長的歲月,魔獸只要不被人類獵殺,或者自相殘殺,能夠活上很長的歲月——然而前兩者卻是很難避免的事情。我有幸活到現在。”
“但是一千年前,我生活的地方卻不是那個樣子——”頓了頓,尼安說道,“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我曾經思考了許久,最後還是覺得只有一種說法是最為恰當的,而那也是我告訴過你的——當我醒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樣了。”
“周圍的環境都陌生了,魔獸們幾乎絕跡,我不知道我來到了什麽地方。而導致這一切的,就是戰火的蔓延。”
“你想說你是不小心進入了軍部的飛船,所以被從洛齊納帶到了新瑪法來嗎?”蘭德爾嗤笑道,“我已經不相信你了,尼安——而且我對你的來歷沒有絲毫興趣。”
尼安默然。
“你從在阿爾瓦山遇到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想好了終有一天要讓我帶你去宇宙,是嗎?”蘭德爾問道,“當初為什麽不直接提出要求讓我帶你到洛齊納?”
“……因為最開始,你需要的是休息和養病。”
“我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把身體徹底養好,而當時你已經是山中唯一能陪我的人,”蘭德爾扯了扯嘴角,“如果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我寧可死也不會答應你這個要求。”
“……是的。”
蘭德爾轉過了頭,他眯起眼,說道:“其實如果你能老實明白地把話說清楚,我不會像現在這樣恨你。但是你卻一直隐瞞我到現在——你甚至幫助愛德華他們陷害我。”
“……抱歉。”
“哦,聰明伶俐的尼安先生終于除了這兩個字,不會說別的話了嗎?”蘭德爾冷笑一聲,直截了當地問道,“當我重新遇到愛德華,你就找上他了,是嗎?”
尼安默然。
曾經讓蘭德爾有過懷疑的細節,此時一點一點浮上了他的腦海。
“在我遇上加可布的時候,你讓我不要摘下面具——因為加可布可以幫助到我,可是你不想讓他出現在我面前,是嗎?”
“當撒亞犯病時,你是故意在那時候出現,讓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而當撒亞無藥可救時,是你勸我把撒亞殺了——你當時說了什麽來着?”蘭德爾諷刺笑道,“你問我是害怕了嗎?”
“實際上,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殺撒亞——但是我聽了你的話,把撒亞給殺了——關于這件事情,我就再也無法辯駁!”
尼安一直沉默地坐在那兒,沒有反駁。
“我也一直很好奇,愛德華是怎麽知道我身份的——即使他在我的房間裝了攝像頭,知道我潛入過我自己的房間,可是他又是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呢?是因為你告訴他了,對嗎?”
“還有,從回到阿爾瓦山的那一刻起,你就變得很興奮,然而卻不是因為你回到了你生長的地方,而是因為最終一刻終于到來——你終于能夠回到洛齊納星球!”
蘭德爾的聲音裏有一絲顫抖,他頓了頓,沙啞道:“我一直很奇怪,我告訴過海拉,等到遇到危險,無路可退時再發信號彈——信號彈一旦發出,她的生存訓練就算結束了。海拉不會希望自己以這種方式退場——可是那時候,我在追米歇爾,我讓你去保護她,到底是出現了什麽情況,讓海拉毫無緣由地就放出了信號彈,吸引老師過來了呢?”
蘭德爾低聲問道:“…是你出現了,對嗎?你突然間出現在她面前,以敵人的身份接近了她……”
“……她問我是不是洛齊納星人,”尼安終于出聲了,帶着點苦澀的笑意,“我承認了,我的确是洛齊納星球的生物,不是嗎?”
“抱歉,蘭德爾……”
“哦,停止吧,”閉上眼,頓了頓,蘭德爾問道,“你今天來這兒想要做什麽呢?對我忏悔嗎?如果你覺得愧疚,或許你可以現在就放了我,讓我回去。”
“抱歉…我做不到。”
蘭德爾笑了笑,沒說話。
過了許久,尼安站起了身,低聲說道:“不論是你,還是愛德華,你們和我不一樣——我活的時間比你們長,所以知道的事情也比你們多。”
“蘭德爾,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不會希望離開阿爾瓦山——但是我不能再呆在那兒,不然總有一天我會生病死去。”
蘭德爾微微蹙了蹙眉,看了他一眼。
“一千年的時間……很多事情都已經被人們遺忘了,”尼安垂眸望着他,聲音沉重,“即使我重新提起…也沒人會相信。因此我沒有期待過你的原諒。”
說完,最後看了蘭德爾一眼,尼安就轉身離去。
然而他走出了沒幾步,就聽到蘭德爾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我的重生,到底是為了什麽?”
腳步停頓了下,尼安扯了扯嘴角,說道:“……為了你的重新歸去。”
重新歸去……
蘭德爾重新閉上了眼睛,唇邊挂着一抹嘲諷的笑容。
他在心裏想道——
他不會甘願就這樣讓愛德華和尼安安然無事。
他不會甘願被人這樣利用過後就被丢棄。
他可不是別人的墊腳石——想要利用他,就得付出代價。
就如那個奇怪的人所說,接下來的幾天,這兒沒有來過任何人。
他們似乎已經被世界忘記了一般,每天呆在暗無天日的牢裏,連外面到底是什麽時間了也不知道。
沒人來送飯,蘭德爾早就已經餓得沒有知覺了。
四天過後,三個大漢中,有兩個生了病。
他們看起來壯實,卻倒得比任何人都要早。
那幾天,牢獄裏的空氣很渾濁。
那兩個大漢只能躺在地上,他們不停咳嗽——仿佛要把肺也給咳出來了一樣。
另外一個大漢害怕被傳染,只能躲得老遠。
那兩個病人咳出來的血讓人心驚。
然而等到一個星期過去,那兩個人就再也沒有咳嗽了——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呼吸了。
這時候的蘭德爾和另外兩人,已經餓得沒有力氣動了。他們沉默不語地靠牆坐着,想着各自的事情,仿佛是在等死一般。
第二天,那個會說好幾種語言的怪人對着蘭德爾說道:“嘿,我們把他們給吃了吧?”
蘭德爾緩慢轉動着眼珠,看向那人。
那人換了洛齊納語言跟另外一個大漢重新說了一遍。
另外一個大漢被吓得吼了起來。
然而那人的臉色卻很平靜。
他咽了咽口水,眼睛有些發亮的看着那兩個死人,說道:“但是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得餓死了!”
提及這件事,那個大漢立刻沉默了下來。
——不僅是餓,還有渴。
他們無法再撐下去了。
沉默許久,蘭德爾幹澀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一愣,立刻回答道:“我叫阿飛!”
“…我叫伊凡,”蘭德爾笑了笑,說道,“吃了他們的肉…我們會怎麽樣?”
“反正不會馬上就死,”阿飛慘淡地笑了笑,“我已經餓死了,你呢?”
蘭德爾沉默半晌。
他的目光移到了那兩個大漢身上。
腦海中回放着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情,蘭德爾最終閉上了眼睛。他無力地笑着說道:“……你有刀嗎?”
“刀?”阿飛起身,慢慢接近那兩個大漢,表情漸漸變得冷酷,“直接用嘴巴咬的,兄弟。”
那兩個大漢已經死了一天了,身體有些發臭。
然而阿飛仿佛沒聞到那股臭味似的,跪下來之後,就像野獸一樣低下頭撕扯起了他們的皮肉——
當一塊肉被他用嘴巴給生生扯了下來的時候,那個大漢被惡心地吐了出來,然而吐出來的只有酸水。
蘭德爾平靜地看着阿飛。
阿飛轉過頭,把咬下來的那塊肉遞給了蘭德爾。
他的臉上全是血,嘴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陰森恐怖。
蘭德爾看了他許久。
最終,他笑着接過了那塊人肉。
蘭德爾永遠不會忘記這段日子。
因為即使在後來踏上了戰場,他也從沒有到需要吃人肉的絕望地步。
他為了活下去,強迫自己把那些惡心的血肉給吞下去——然而吞下去幾次,就又吐出來幾次,到了最後,蘭德爾根本分不清楚是自己吃下去的多還是吐出來的多。
那個大漢最後還是沒能接受吃下同伴的血肉。
又過了兩三天,他也死在了牢裏。
這個牢獄經過将近二十天,終于只剩下了蘭德爾和阿飛兩個人。
然後轉折來了。
某一天晚上,安靜的牢裏忽然間響起了信號器的聲音。
蘭德爾睜開了眼睛,看向阿飛。
對方的手中拿着一只聯絡器——這麽多天,蘭德爾從來沒發現對方身上帶着這麽一個東西。
發覺到蘭德爾看他的目光,阿飛沒有絲毫驚慌。
他甚至有些驚喜地對蘭德爾說道:“兄弟,我的同伴來了!!我們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