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矛盾
說定了一同出發,待完顏康将人送到房裏,歐陽克已經睡着了。完顏康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在不吵醒他的情況下,将八爪魚一般纏在自己身上的人弄下來。
不過這卻并非說今日就沒事了,他既然決定了帶着歐陽克一塊走,那就得先去說服歐陽鋒。一想歐陽鋒,完顏康就不由得頭大——比過去歐陽鋒看他不順眼的時候,更頭大,雖然現在歐陽鋒對他也比過去順眼不了多少……
完顏康忍不住想起來前兩天,歐陽鋒要管家把他叫去,結果卻只是讓他沏一杯茶。而歐陽鋒喝了那茶之後,一臉嚴肅的對他點頭道:“勉強就算受了你這杯茶了。”
這杯茶……在“茶”字前邊,大概還要加上“媳婦”這兩個字吧。
可是如今要帶着歐陽克走,不向歐陽鋒說明怎麽可能?一肚子郁悶的向着歐陽鋒的住處走去,但半路上,完顏康卻聽一陣風響,接着便是後頸一痛,他便失去了意識。
再想來已經是在山洞中,洞裏燃着篝火,卻不見旁人,而他自己卻被繩子捆的異常結實,動都難動一下。又過了片刻,才有一人拎着個油紙包,走進了洞中。
“醒了?”來人年紀已是不小,須發黑白摻雜,但卻已經長精神,且身材魁梧,一身衣着雖破爛且處處都是補丁,卻漿洗的幹淨。若是歐陽克在這裏必然認識,這位不是九指神丐洪七公,還是何人?
完顏康卻自然是不認識他的,不過卻知道他必定是武藝不凡的。否則,如何在有西毒坐鎮的府中,劫持了自己尚且能夠來去自如?
洪七公打開了油紙包,一股烤肉的香氣飄散了出來,原來裏邊是一只金黃油亮的烤雞。他見完顏康不答話,自己也便不再說話,只是一門心思的啃着雞,不過片刻功夫,烤雞便只剩了一堆清潔溜溜的雞骨。
用油乎乎的手拍了拍肚皮,洪七公滿意的打了個飽嗝,這才站起來坐到了完顏康的面前:“小子,我且問你,你可是姓完顏的?”
“……”完顏康一挑眉,他已能确定眼前這位是何人了,武功與西毒至少是不相上下,叫化打扮,而且看來很愛吃,即便他不記得前世書中所說,但今生對于無絕的傳言,卻還是知道一二的,“那你可是不是姓洪的?”
“你這小子既然知道我是誰,那也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了。”洪七公看來也知道自己是個好認之人,所以并未驚訝,而是點點頭,“老叫花子又饞又懶,這輩子唯一能說與外人聽的,不過是一身武功還算不錯,外加一輩子沒錯殺過好人。所以,如今老叫花子給你一個機會,你若能證明自己是個好人,又或者自己罪不至死,那我立刻便磕三個響頭對你認錯,且放你離開。”
這位老爺子此刻全無方才啃雞時的放縱不羁,一張臉肅穆陰沉。完顏康這可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洪老前輩……”
“別,我擔不起這一聲‘前輩’,還是叫我洪老頭,或者老乞丐更順耳。”
“洪老,你既讓我辯,是否該讓我知道,我要為何事而辯?”
“果然是個油滑的小子,你這樣,就不怕把你自己做的但是我不知道的壞事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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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康沉默,其實更正确的情況應該是,他确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惹得這位俠義為懷的洪老幫主非要殺他,畢竟,他這輩子至今為止做的事,比上輩子更問心無愧——不過他要是這麽說了,八成洪老爺子會因為他的“恬不知恥”而惱羞成怒,問都不再問,立刻把他宰了。
“不過,我既說了給你機會,那自然是要讓你心甘情願的。”洪七公面帶氣惱,但卻還是答應了,“那先說第一件事,你認賊作父,且逼死親父,可有此事?”
完顏康忍不住長嘆一聲,又是因為楊家惹出來的事情,他有點無奈,但卻并不後悔,該說他本來就是有些迂腐之人吧。既然奪走了楊鐵心的兒子,且再也無法與他相認,那完顏康就不認為自己能下去手奪他性命。
“看來你是認了?”
“洪老誤會了,我嘆氣,只因為覺得好心沒好報。”
“你還會是好心沒好報?”
“洪老,這事原本簡單,若是我爹在這,滴血認親那親疏立顯。但既然我爹不在,單就情理論……我爹是個金國的王爺,而您認為他會養一個既是情敵,還是宋人的兒子嗎?”
“這……”洪七公只是無意中遇到了楊念慈,後又聽包惜弱哭訴,于是到了長風山莊探查一番,沒想到卻知道了這山莊之主是個金人,回去将完顏康的名字說與母女倆一聽,就是楊念慈也有些懷疑,到底她爹是氣急攻心,還是被完顏康逼迫而死的了。
包惜弱則是一口咬定了,是完顏康為了隐匿身份,以至弑父。結果洪七公也就信了,但南宋的俠客們來說,金人沒好人。如今想若完顏康真是楊鐵心的兒子,豈不表示完顏洪烈是個用情至深之人?
“那你也是逼死老漢……”
“他若與我半點關系也無,我沒事逼死他做什麽?”
洪七公想起楊念慈當初所言,長風山莊卻是并無過錯,反而還算是仁義,只能說是楊老漢太過固執,以至于枉送了性命。洪七公卻也并非頑固之人,當下點了點頭:“這事便不能算你有過錯。”但他對完顏康的臉色也依舊沒好到什麽地方去——原來是漢奸,如今是金狗,雖然前者更讓人厭惡些,但後者卻是更惹人憎恨。
“第二,便是你與朝中奸佞勾結,要行禍害之事!”完顏康看似正在準備離開,再加上發現了“奸佞”,才是洪七公忍不住把完顏康從山莊裏揪出來的原因。否則,他還會繼續監視下去,看看這些奸細到底要在宋國做些什麽。
“朝中奸佞?誰?”完顏康卻聽得一頭霧水。
“今日來的那一群人,不是奸佞又是何人?!”洪七公怒喝道。
“洪老……”完顏康無奈,“這世上,就算是那位相公史彌遠,又或者理學大家真德秀,都可能賣國,但只有一個人不會——趙與莒。”
“那是何人?”
“他如今改名叫趙昀,乃是你們大宋的官家。”
“你說到你府裏的……是那個皇帝老兒?”洪七公每天四處雲游,除暴安良,品嘗美食,他知道的朝廷之事,大多是某某是個禍害百姓的貪官污吏,對于皇帝……他只知道前些日子上一任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了,其他的卻是絲毫也不感興趣的。
“他可算不上老兒,今年他還不到十九歲。”趙與莒比完顏康小了三歲,絕對是位少年天子。
“那你與皇帝都談了些什麽?”
“并非我信不過洪老,不過洪老師江湖中的俠士,講究的是義氣豪爽。我卻是朝廷中人,應該謹守職責。”
“那我怎麽知道,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老爺子若是信不過,那就将我的性命拿去罷了。”并非是完顏康拖大,而是看此時洪七公的表情便知道,現在的老爺子與其說是審問,不如說是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況且,他若是照實說了,那結果八成是弄巧成拙——雖然不只是因為什麽原因,老爺子對他有些好感,而非是對待其他金人那般如仇雠,因此這才給他自我辯解的機會,而不是一刀宰了幹淨。
但需知,江湖中人,即便是對南宋朝廷都懷有很大惡感及戒備,除了岳武穆、韓世忠等等知名将領之外,根本不相信當官的有好人。若是讓他相信有一個金人不為榮華富貴,不畏權勢地位,不為女色,而是要保百姓平安……
洪七公必定以為完顏康是在诓騙于他。
但若是說謊,短時間內,完顏康還真的是想不出一個能夠完美解釋的謊言。若是随意編出一個,那必定是漏洞百出。
“原本,你既然是金國的皇親,是個姓完顏的,而且還是要回到你們的金國去做些手段的。那我拼着錯殺一個‘好人’,也要将你的性命留在這裏的。但是……看在歐陽家小子的份上,我暫且信你一信,放你回去!”
“歐陽?”
“老毒物渾身是毒,血都是臭的,卻有個好侄兒。”
“……”此時此刻,完顏康的好奇心從未如此高漲,歐陽克到底做了什麽,引起如此誤會,竟然讓俠名一世的洪七公如此贊賞?不過沒等他詢問,已經再一次被打暈了。
“……隸!廣隸!廣隸!”
忍着後腦勺陣陣的疼痛——顯然第二下洪七公手上的勁可使得不小:“歐陽?”
“你總算醒了!”
“我……我回來了?”完顏康扶着腦袋坐了起來,就聽外邊“咚咚哐哐”的,似是有人打鬥,且動靜頗大,“外邊怎麽了?”
“爹正在和老乞丐動手呢。”歐陽克一撇嘴,語氣也是狠狠的,顯然是對洪七公怨念頗大。
“歐陽,洪老對你可是頗為稱贊,你之前與老爺子見過面?”
“廣隸~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我吃誰的醋,也不會吃洪老爺子的醋啊。”完顏康啞然,洪七公絕對不是彎的,不過他也不是直的,因為能引起這位俠丐興趣的,不是女人,更不是男人,而只有食物……
“那倒是,不過我還沒見你醋過。”歐陽克點頭,卻又有些不忿,貌似都是他吃。
“誰說我沒醋過?你那些姬妾的醋,我到現在都記在心裏呢!”
聽完顏康如此一說,歐陽克立刻眉開眼笑了:“廣隸別氣~那都是過去的事,我說過有了你,我再也不會要別人。我歐陽克說話算話。”
完顏康點頭,抓過歐陽克來啃了一口,嘴唇上,于是歐陽克笑得越發志得意滿了,“現在能說,你和洪老爺子到底怎麽回事了吧?”
“嗯~~”歐陽克絕對是屬貓的,貓捋順了,那就什麽都好說。
先說的自然是上次自金國逃亡路上,他被歐陽鋒強拉走,半路上遇見了洪七公,這才得以脫身。接着說的卻是不久前他在鐵掌門被囚,原來先尋到他的竟然是洪七公,而非歐陽鋒。
丐幫的消息總是靈通的,洪老爺子得知了鐵掌門投敵叛國,滿門的奸佞,就摸到了門派裏。機緣巧合發現了歐陽克,也就順手要救他出去,半路上卻遇到了裘千仞。一番打鬥,引來了歐陽鋒。
他們一個老毒物,一個老乞丐,每次見面都是冤家,結果那次卻是并肩作戰。先是擊斃裘千仞、裘千丈兄弟,繼而白駝山莊的蛇奴發動蛇陣,幾乎滅了鐵掌幫滿門。
初次見面,洪七公對歐陽克有好感,完顏康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當時歐陽克可是和歐陽鋒對着幹的,以洪老爺子的想法,歐陽克自然是“好青年”。
但鐵掌幫這件事上,到底為什麽讓洪七公對歐陽克的好感加深了呢?完顏康正想着,歐陽克卻是恍然的一拍手:“我說呢?這可真是巧了。”
“怎麽?”
“我在鐵掌幫那時候,也算是誓死保護《武穆遺書》了……”
那麽,如今在洪七公眼中,花花公子歐陽克,難道是個敢愛敢恨,敢于對抗強權,且忠義兩全的好青年嗎?
不過現在這對與完顏康來說,卻已經是小事:“要不然把自己弄成那番模樣,你做什麽‘誓死’保護《武穆遺書》。”
“我總幫不上你的忙,想要逃你歡心,卻又總是事與願違。知道了那是《武穆遺書》,我想起你是武将,這東西對你必定是有用的。對了,我還沒問你,得到了那書,你開心了沒有?”
“嗯,我開心了。”完顏康感動莫名,摸着歐陽克的臉,輕輕吻上了他的臉頰……
“砰!”“嘩啦!”
完顏康的嘴唇還沒碰到歐陽克的皮膚,就聽一聲巨響,接着完顏康眼疾手快的把歐陽克拉上了床——屋頂破了,堂堂西毒北丐,你拽着我的胡子,你揪着你的頭發,從天而降。
數天後,完顏康與歐陽克啓程前往襄陽,而既意外又不意外的是,成天鬥嘴加鬥手的西毒北丐也與他們一同前往——兩位老人家卻說只是順路,而并非跟着他們。
但這也方便,當天晚上,完顏康和歐陽克就請兩位帶着他們,潛入了完顏洪烈的官衙。不過,剛靠近完顏洪烈的卧房,熒光閃閃的不知何物,破窗而出,分襲歐陽鋒與洪七公,同時,房內有人喝問:“什麽人?”
完顏康聽着那聲音,不像是他爹的,倒像是……黃藥師的。
正如此想着,又有一人破窗而出,卻正是黃藥師,此時東邪雖然衣冠整潔,但是披頭散發,而且,他腳上的靴子,雖然古人的鞋子不分左右,但是這明顯不是一套的!
“黃伯父。”完顏康心情複雜的出了聲,此刻,他既有樂見其成的欣慰感,但又有一種被人搶了爹的憤怒感。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