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帝位(下)
之前,完顏康以為和這位未來天子的聯系已經斷了,但誰知他帶着船隊回來沒幾天,竟然收到了一封來自陳埙的信。不過,即便曾經與陳埙相處得還算不錯,但這年頭文人才子的書信,也不是完顏康這樣的未來高學歷,現今半文盲能看得懂的……
不過,有歐陽克幫忙,這事也就沒什麽麻煩了。原來是陳埙拐彎抹角的表示,有一位舊友與貴人,想要與他見面。完顏康一開始還以為此人可能是史彌遠,畢竟陳埙如今的官位雖然不高,但能被他稱為貴人的,可實在是沒有幾個。
卻沒想到,來到臨安後,要見他的人竟然是趙與莒。
原因,竟然是之前完顏康與趙與莒談及的漢武帝。武這個谥號有很多層的意思:剛強直理、威強敵德、克定禍亂、刑民克服、誇志多窮等等等等。而無論當初給武帝定這個谥號的人是怎麽想的,如今的人對于這個武字的理解劃分為了兩層。
武人以及少部分文人認為這是因為武帝立下了大武功,開疆拓土收複失地聲震蠻夷。但另有很大一部分文人,卻認為這是說他窮兵黩武,秦始皇幹的事情漢武帝大多數幹了,秦始皇沒幹的事情,他也幹了不少,只是他運氣好,沒有亡國而已。
而與完顏康談話之後,趙與莒不知為何忽然就對漢武帝來了興趣,他之前自然也讀過史,知道武帝,不過,也只是知道而已。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與這位皇帝有什麽牽扯,甚至于,曾經在他的理解中,武帝也是一位暴君。
但突然之間,他發現,做一位“宋武帝”,對他有着強烈的吸引力,絕對比起做徽宗的吸引力大得多——雖然這說對于祖宗有些不敬。
可同時很遺憾的時,他身邊的文人們,包括史彌遠為他尋來的老師也是當代大儒鄭清之,顯然都對漢武帝沒什麽好印象。其實這也難怪,宋國自立國之初就被遼、西夏、金三個強大的外族圍着揍,不能說戰場上沒有勝利的時候,但卻每次都是靠着銀子才保持住了和平。尤其是與遼和金,歲幣為他們帶來了上百年與數十年的和平。
對于文臣來講,一個皇帝興趣愛好廣泛些無所謂,可是,千萬不要尚武,不能這麽沖動,好戰必亡啊。
趙與莒只是稍微露出了那麽點意圖,就被大道理壓得喘不過氣來。這些道理他還在鄉下的時候也都知道,甚至那個時候他也是贊同的,但是現在聽着這些名聲比他的私塾老師大得多的大儒們如此教訓,他卻不知為什麽,反而越來越無法贊同了。
不過不贊同歸不贊同,趙與莒還是知道不能明着對抗的,所以當面被人教訓的時候自然是滿口的稱是,但被教訓之後,他自然确實不死心的。可是包括那些侍讀,甚至是他自己的親弟弟在內,趙與莒沒有找到任何一個能與他深談之人。
結果他很自然的便想到完顏康了,無奈卻聽說完顏康南下跑船去了,可想而知趙與莒滿腹的心事無人說,被憋得可是夠難受的。
出海一年,完顏康總算是回來了,趙與莒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找了他。不過兩人的第二次見面,可是把完顏康吓了一跳——其實之前那次談話就已經吓了他一次了。畢竟他明面上的身份可是金國親王的世子,即便如今是落毛的鳳凰,但兩國的血仇在那裏擺着。趙與莒舉例的那個金日磾能從匈奴漢王太子,變成官奴,又變成大漢九卿之一,最後甚至是武帝死後留下的欽命大臣之一。
但情況不同,匈奴對漢來說是強盜,至多是殺傷力較大,匈奴并沒并沒占據多少大漢的土地,也沒殺過大漢的皇帝。
舉個有些不恰當的例子,後世完顏康是絕對不相信東邊那個鄰國的王子之流是睦鄰友好人士的,不管他們嘴上唱得多好聽。
完顏康只能無奈的在心底感嘆,這位未來的皇帝心地太好了些,胸懷廣闊,包容外族,可不是這麽包容的。想要效仿漢唐,但也要明白,漢唐包容外族是建立在自身強大的基礎上,而南宋現在除了錢什麽都沒有,怎麽能輕易相信外族——即使這個外族是完顏康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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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如此,相處久了,完顏康還在趙與莒身上發現一個問題,一個和他弟弟趙與芮完全相反的問題。
趙與芮原本在鄉下的時候過分跳脫活潑,以他那時的身份地位來說,應該叫不安于本分,長大之後不是成大事,就是變敗家子。不過如今雖不能成龍,卻也不愁吃穿外加得了一筆頗為豐厚的資財,若是趙與莒成功上位,一個親王的身份也是少不了趙與芮的。
結果他過去的那種性格,竟然異常的适應如今的身份變化,讓趙與芮成為了臨安新貴,而且如魚得水,他的那種活潑的性格,很容易就找到了一群年輕的朋友。
而趙與莒,他的性格則是沉穩寬厚,善良豁達,甚至可以說有些軟。這對曾經的他來說,是好事,能讓他平平安安做一個普通人過一生。史彌遠也正是看上了他這一點,才力挺他登基的。但如果他成為一個皇帝,還是亂世中的皇帝,他的這種性格可是身份不大适合——至少在完顏康覺得不适合,金國那為被完顏洪熙殺了的先帝完顏永濟原本未登基前不也是這樣的性格嗎。
不過,趙與莒還很年輕,還充滿了對未來的沖勁和渴望。完顏康雖然沒學過教育,但他帶過兵,他還是知道如何一些引導年輕人的手段。
而趙與莒若是沒遇見完顏康,八成他的那點雄心壯志,也就在文臣們呼喊“陛下慎行”的聲音中消磨下去了,可他偏偏遇到了完顏康,有了一個可以讓他抒發胸中憋悶,暢談所想的同伴。結果那點火苗雖然不能說燒成了燎原大火,但也确實是越燒越旺了。
“船隊的事情。”完顏康一嘆,“總有些事情不盡如人意。”
看完顏康皺眉,趙與莒對他卻是佩服的,不算這兩年來的數次深談,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對他很是佩服了。雖說宋朝的慣例就是喜文厭武,但是那日完顏康率領幾個悍卒追殺異族而來——雖然後來知道兩邊都是異族——那胯下馬,腰上劍,掌中弓,是何等的威風啊。
至少比那些成天搖個扇子,塗脂抹粉①,陰陽怪氣的文人世子,威風多了。
他只身來南宋,且來時身受重傷,如今可謂是白手起家,雖然在海商中只算末流。但怎麽說也是創下一份家業了。
因此,若說那日他邀完顏康入朝為官,是為了報恩,如今這幾年下來,這念頭卻不只未熄,反而越發強烈了。不過他卻不會再許願什麽了,如今他既無那個本事,又不願诓騙完顏康,自然不能再多說。只等着他真有能力的一天,再說吧。
完顏康自書桌後站起身來,正要邀趙與莒坐下來說話,突然書房的門打開。一個随從趙與莒的侍衛站在外邊。
“無理!”趙與莒怒目而視,他來見完顏康都是不帶從人的,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如此闖進來。
“殿下,相公……快回家去吧!”侍衛卻來不及說什麽,甚至越發失禮的三兩步跨到了趙與莒身邊,若不是他還記挂着身份,怕就要伸手抓着人跑了。
完顏康與趙與莒同時面色一變,倒不是說想起來了史彌遠出什麽事,而是兩個人都知道,皇帝出事了——這幾天皇帝一直身體不好,但具體怎麽樣外邊的人确實都不知道了,不過史彌遠卻是一直在宮裏伴駕的。
趙與莒也不說話了,朝完顏康一拱手,立馬出門去了。那侍衛正要跟上,卻忽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對完顏康道:“完顏公子,這幾天,還請留在府中。”
“在下自然醒得。”完顏康點頭,原本的那位太子趙竑去年被廢了太子位,但卻還是皇子,且皇帝還是很親近他的,如今想來,這八成是史彌遠要借着皇帝駕崩做文章了。完顏康可不會在這個時候到處亂跑給自己惹麻煩。
該走的人,都走了,完顏康正在想金國的事情要怎麽辦,以及南宋的事情會怎麽樣。忽然身後一陣風吹過,他的腰就被人摟上了。
“怎麽了?”拍拍腰間的手,完顏康無奈的問。
“……”沒回答,手更緊了。
“吃醋了?”
“原來你知道。”
“歐陽,過段日子這邊的事情要交給你打理了。”
“你什麽意思?”
“我要先去襄陽,找我爹一趟,然後……可能我會回金國。”
“不許!”歐陽克将頭搭在完顏康肩頭,尖尖的下巴頂的完顏康肩頭一陣疼。
“別擔心,這要走至少還要是在半年後。”
“沒聽見我說不許?”歐陽克一口咬住了完顏康的耳垂,那種疼勁,八成是見血了。完顏康可真是有點害怕他給自己咬個“耳洞”出來,卻也不掙紮。畢竟,這幾年歐陽克和他不離不棄,可是吃了不少苦。
“歐陽,這地方的事情,我只放心交給你。而且關鍵時刻還需要這裏的船救命。我自然只放心把命交到你的手裏。”
咬着完顏康耳垂的嘴巴松開了,濕軟的舌頭輕輕舔着被自己咬出來的傷口,歐陽克無奈的承認,自己這輩子是跌在他手裏了,誰讓他前半輩子情債欠得太多呢?
“我留下,不過今天晚上~”
“你……不疼了?”
“誰說我今天也會輸了?!”
“你帶傷上陣,勇氣可嘉,若是敗了可別怪我乘人之危。”
“你這是逞口舌之利,我不受你這激将法挑撥。”
“呵~呵~呵~”完顏康怪聲怪調的笑着,不置可否。而至于這天夜裏的勝負如何,第二天歐陽克走起路來越發怪異就知道了……
而這一天,同樣也是南宋第四任皇帝趙擴駕崩,第五任皇帝趙昀(趙與莒)奉旨繼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