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在佐藤家的大宅中找了一圈，天色已晚，但是柳瞳終究是找到了。

黃昏時分與她交談的少年正在庭院中仰望天空，手中摩挲着一管橫笛。柳瞳原本以為自己的腳步聲足以告知他我的到來，因此在他身邊站定之後，很久沒有說話，等着他先開口。

許久之後，依舊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柳瞳擡頭，夜色下的少年飄渺不定，恍然不似在人間。他的目光悠遠，似乎落在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一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地方。

柳瞳聽見了笛聲，輕快的旋律在空中回蕩。可惜剛聽了開頭，就停了下來。旋律似乎很熟悉，她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有沒有聽過這樣一曲。

“還沒有來？看來我是被騙了呢。”溫和的語調，卻莫名地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誰說我沒有來，我在這裏好長時間了。”為了避免不好的預感實現，柳瞳連忙發聲：“你沒有聽到我的腳步聲嗎？能聽到我說話，卻聽不到我的腳步聲？我可是故意重重地踏過來的。”

驚訝立刻爬上了少年的臉。

“抱歉，”他的目光在空氣中游移：“我确實沒有聽見你的腳步聲。而且，我能聽到你的聲音，卻沒有辦法确定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過來的。”停頓片刻，他接着說到：“你能不能碰到什麽東西，讓我确定一下你的方位。”

柳瞳愕然，這件事情讓我覺得很詭異。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你要玩神秘，故意不說話的。”開始起風了，少年的衣角被風吹起，暗淡的天光映過來，這場景，實在是讓她心動。

“那個，起風了，我們到屋裏去談吧。在這裏說話，總歸是不安全。你也不想被人當成對着空氣自言自語的瘋子，對不？”為了轉移自己注意力，柳瞳胡亂地說着。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好的，請跟我來吧。”然後自顧自地在前面帶路。

柳瞳站在原地，被那個笑容震了一下，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妖孽，這家夥就是一妖孽。

眼看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她連忙收斂了心思，飄了過去。

很簡單的房間，就像賓館的制式房間一樣，沒有家的感覺。

柳瞳打量着這個簡單卻絕對要很多錢才能堆出來的房間，問道：“你的房間？真簡單。”

“不是，”少年坐下來，好整以暇地開始喝茶：“這是佐藤家的客房，我在這裏暫住幾天。”

聽到這句話，柳瞳準備從這間房裏挖掘下這個人的想法煙消雲散。在少年對面坐下，開始考慮從哪裏開始問比較好。

“那個，笛聲很好聽。是什麽曲子？”說完這句話之後，柳瞳立刻羞愧得想鑽地洞。這種花癡的語調，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禁不起誘惑。她的臉燒了起來，慶幸這裏沒人看得到。

少年似乎也有一點愕然，片刻之後才答道：“原來你那個時侯就來了。只是一首以前聽過的歌而已，歌名叫做《Yesterday》。”

柳瞳漫不經心地點頭，哦，yesterday，叫這個名字的歌還真多……

不對，那個曲調，柳瞳“啊”地叫出聲來，低下頭開始回憶那首曾經喜歡得不得了的歌。

曾經很喜歡很喜歡的曲調又浮現出來，忍不住想要流淚。

“其實我早就來了。那首歌，是不是這樣唱的？”柳瞳緩緩說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緒：“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她唱出第一句的時候，少年的注意力明顯集中起來。唱到第二句，他的眼神中帶上了震驚。繼續唱下去，他漸漸平靜下來，帶着懷戀的神色開始聽。

一首歌唱完，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

“我來這裏之前，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子。從鄉村掙紮出來，上了不好不壞的大學，在陌生的都市裏打拼，為了有一天能讓父母和我一起在城市裏居住而努力。然後，莫名其妙就到了這裏。佐藤說這個世界上，除了她，沒有人能看到我聽到我，所以，你能聽到我的聲音，是怎麽一回事？”本來想問他是不是和自己來自同一個世界的，話到嘴邊，柳瞳卻臨時換了話題，轉得生硬無比。

“佐藤？是指若鏡吧。”少年微笑着，沒有了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卻依舊讓人覺得不能拒絕：“你知道什麽是時空夾層嗎？”

柳瞳搖頭，想起少年看不見，連忙說道：“不知道。”

“所謂的時空夾層，是存在于兩個時空之間的交界處，它兩個時空都不屬于，也同時屬于兩個時空。”他解釋着，然後補上一句：“這是我個人的見解。”

明明是不怎麽肯定的說法，柳瞳卻受了啓發。

“就像薛定谔的貓，處于又死又生的狀況一樣？那麽，我在時空夾層中，在這個世界，又不在這個世界？所以我能碰到東西，卻無法被人看見，被人觸碰到？是不是因為我想要碰到，于是我在這個世界，才能碰到？因為我不認為自己能被別人碰到，所以不在這個世界，才不能被碰到？”柳瞳猜測着，在心中默念着：“我想要被面前這個人看到。”

沒有用，依舊看不到。

“時空夾層的規則是不能被打破的，只是在一定的範圍內浮動。當然，依舊是我個人之言。”聽了柳瞳的疑惑，少年想了一會兒，說道。

如果真的是這樣，也好。不能被觸碰到，就沒人能用物理攻擊的方式傷害到我了。柳瞳想着這個問題，沉默了。

“你以前是哪個國家的人？”耳邊突然傳來這樣一句話，讓她從沉思的狀态中跳出來。看了看那個摩挲着茶杯的人，柳瞳沒好氣地說道：“當然是中國人。沒聽見我一直都是在用中文和你交談，你的中文說得不錯啊，特意學過的？”

少年的臉色變了：“我聽到的，不是你說的中文。我說的，也不是中文。”

柳瞳也吓了一跳。怎麽可能，自己聽到的，一直都是中文。佐藤家牆上的條幅也是用中文寫成，所以她一直以為是佐藤家一個超級喜歡中國文化的家庭，要幫日本人的郁悶已經稍微輕一些了。難道自己聽到的，看到的，都是假象？

“這裏的語言和文字，類似于日文。”少年說道。

類似于日文？柳瞳眨眼，自己仿佛聽到了一句奇怪的話。

追問少年，卻說她剛才聽錯了。連連逼問之下，他終于開口。

“也許，我和你是來自同一個世界。我是說我的前世。”少年垂着頭，開始講他的故事。

很老套很狗血的故事。

有錢人家的小孩，一帆風順的事業，漂亮知性的女友，卻在結婚前夕發現女友的私情，然後就是被動了手腳的車，以及車禍。再次睜開眼，就已經是另一個時空中的新生兒。原本嚣張的性子，在遭遇到背叛導致轉世之後，漸漸地改變。到現在，終于披上一層溫柔的外皮，內心深處卻依舊是不變的驕傲。由于轉世的緣故，遠超出同齡的小孩，于是隐藏自己，但本身的驕傲卻依舊讓他選擇成為領軍者。

簡單的故事。

聽完他少年的故事，柳瞳基本确定了自己和他轉世前的世界，相似度達到90%以上，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世界。聽到柳瞳的推論，少年也顯得很高興。

只是，那個轉世之前的故事，聽得柳瞳有點心驚。

自己加班加到晚上12點，直接原因就是因為最高Boss車禍，人心動蕩之下引發股價下跌，一堆小喽啰在那裏準備造勢。我說，我不會那麽倒黴吧？柳瞳暗暗想着。

柳瞳的Boss的行徑，和少年描述的差不多。雖然沒聽說過有什麽女友的私情這種八卦，但是，婚禮前夕出車禍……

不過，Boss現在還在醫院躺着，昏迷有幾天了，應該不是吧。安慰着自己，柳瞳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那個……”不知道對他的遭遇說什麽好，柳瞳沉默一陣，也沒說出什麽安慰的話來。

“我已經過來了，現在回頭看，其實也沒什麽。”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不知所措，少年說道：“那時的我，眼中只有我自己。當時她應該很早就想跟我說分手的，總是被我自作主張地決定了應該怎麽做。連結婚也是，也難怪她怨我。”少年靠在椅背上，自嘲地笑着。

那樣的笑容看得柳瞳心酸，走過去扶上他的肩，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下一刻，卻看見了少年的訝色：“是你嗎？你現在在我旁邊？”柳瞳感覺到訝異：“你感覺到了我？是，我在你旁邊站着。”

他伸出手在自己周圍試探着，柳瞳卻眼看着他的手從本該是自己身體的地方穿過，帶起一陣風。

他們交談到很晚，少年向柳瞳介紹這個世界，說他怎樣漸漸适應這個世界；柳瞳說來之前的生活，說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惶恐不安……

到最後，少年的聲音開始沙啞，柳瞳也已經純粹是為了說話而說話。于是她提出告辭，反正以後還有時間，可以慢慢聊。

臨走時，柳瞳問少年：“聊了這麽久，我們好像還沒相互介紹過。我是柳瞳，來自另一個世界。你呢？”

少年站起身，看向她站立的方向：“轉世前，我叫莫言，現在，我的名字是……”

少年對柳瞳說，以前，他叫莫言，現在，他叫幸村精市。

天雷降世，将她轟得屍骨無存。

這兩個名字，無論哪個，對她而言都是震驚到極點的名字。一個，讓她的不祥預感成真——那個害她加班的最高Boss；另一個，大學時代追捧了很久的動漫中，曾經很喜歡的人物。

衆神吶，你是在玩我嗎？柳瞳無語對蒼天。

“兩個都是好名字。你去休息吧，我先走了。我出來很長時間了，佐藤大概在找我了。”柳瞳胡亂地說完這句話，想着趕緊離開這裏。

接着，她發現自己出現在了星空下。

居然，是瞬移嗎？

把自己移到屋頂上坐了一夜，柳瞳才從那震驚中清醒過來，能理性地思考。驚訝地發現，坐了一夜之後，自己居然一點不适的感覺都沒有，沒有肌肉酸痛，也沒有困倦的感覺。她苦笑，現在的自己，大概是怪物一樣的存在吧。

柳瞳四下看看，沒有一個熟悉一點的面孔。

想着昨天晚上發現的時空夾層的新功能，她開始在心裏想，要到佐藤若鏡附近。

閉上眼，再睜開眼的時候，正聽見佐藤若鏡的聲音傳過來：“我出門了。”柳瞳連忙大喊：“等等我，佐藤。”同時向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飄了過去。

佐藤若鏡穿着輕便的衣服，正慢慢走出大門，看見她，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柳瞳想起昨天晚上一直沒有回到佐藤若鏡身邊，想來她也是很擔心。“對不起，昨天在屋頂上坐了一夜，讓你擔心了。”柳瞳對她說着，走到她身邊。

想起昨天在交流過程中發現的一些問題，柳瞳決定好好地和佐藤若鏡談一談，挖出更多的消息來。

佐藤若鏡依舊是一副冷面，柳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她，确定她沒有生氣。

“吶，佐藤，我有很多疑問，我們能好好交流一次嗎？”

“好。”

千頭萬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起。考慮了一下，柳瞳選定了一個話題。

“佐藤，不知道你們用的是什麽樣的文字？我可不希望我變成一個文盲。”她竭力用輕快的語調說道。

佐藤若鏡偏過頭考慮了一下，跳上樹坐了下來：“上來說。”說着，她示意了一下對面的樹枝。

柳瞳看看樹枝的高度，囧了片刻——那麽高，是怎麽上去的？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把自己粘在樹枝上，柳瞳發現自己也可以像以前羨慕的大俠們一樣随着樹枝的擺動而飄浮，稍稍得意了一下。然後用誠懇的眼光看着佐藤若鏡，等待她開始給自己講解。

就這樣，在和平的一問一答模式下，柳瞳的一些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語言是意與識的組合。所謂的意，是指語言的真意，不同的語種與表達方式，都是為了讓接受的一方能理解真意；識，是指語言的外在表達方式。同樣的含義，可以用不同的語種，如中文、英文等不同的識，來包裹語言的意。

在被拉到這個世界之後，柳瞳已經不再是通過語言的識來讀取真意，而是直接接受語言的意。所以總結一下，她聽得懂，說出的話也能被理解，甚至可以讀懂文字，但是，她寫出的東西就沒有人能理解。

聽完這個解釋之後，柳瞳很是高興了一下。

真好，無論別人說什麽，自己都能聽懂了，再加上現在這個狀态的特性，當狗仔真是再适合不過。雖然有點美中不足，人不能太貪心。

接着說下去，結合上昨天和美少年交談的結果，柳瞳終于在自己的腦海中構架起了這個世界的基本形象。

這個世界在地理形态上基本類同于以前的世界，但是，有兩點最大的不同。

第一，這個世界沒有中國大陸，那裏現在是一片海；第二，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地球上已經成為傳說的亞特蘭蒂斯大陸。

雖然沒有中國，但是，這個世界上卻有着關于那片大陸的傳說。據說那裏曾經有過一片大陸，那片大陸是天人們生活的地方，現在的文明，大多來自那裏。只是後來天人們厭倦了塵世的生活，用大神通将整片大陸帶走了。現在世界上已經沒有了天人，卻有着很久以前遺留下的天人血脈。如果擁有天人的血脈，會有很大幾率在某一方面有更大優勢。而亞特蘭蒂斯大陸的存在，讓大西洋這片海域被分割，再也沒有了大西洋的名字。亞特蘭蒂斯大陸是非科技文明的天堂，在科技文明日益興盛的其它大陸，非科技文明的生存空間日益被壓縮，而那裏依舊存在着很多各種各樣的非科技文明。

佐藤若鏡家繼承的就是非科技文明——溝通兩個世界的時空對話者。

佐藤若鏡沒有細說時空對話者，但是柳瞳或多或少也猜出了一些。這一族，大概是為了守護自己所在的時空而存在的，與其它時空交流碰撞，保證自己所在的時空不會因為其它時空而毀滅。強大的武力值和高超的交流溝通能力，一樣都不可以缺少。

柳瞳在心裏暗暗腹诽，就佐藤若鏡那張接近面癱的臉，怎麽都想不到是交際高手啊~

很辛苦，一定。不由得對佐藤若鏡有了幾分敬意。

這個世界有靈魂，有妖怪，有仙人，有各種你能想到的存在，甚至，有神靈。

只不過，這個世界的神，只是能力強大的一種存在，不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因此，這個世界的神是可以被殺死，被毀滅的。

佐藤若鏡說到這裏，面無表情地加上一句，佐藤家之所以能獲得這樣的地位，就是因為很久以前有先祖曾經殺過神，魔神。

很好，很強大。

其它的，都和柳瞳以前所在的世界相差不大。

結合美少年幸村精市的存在，她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會不會，是人們幻想出來的世界。而自己，會不會恰好穿越到了哪篇文章裏面。

顫抖了一下。

滿天神佛，請保佑我，如果我真的穿到哪篇文章裏了，一定要是主角，要不就是路人甲乙丙丁等，千萬不要是配角。依據我多年看文經驗，配角往往是死得最慘的。

特別是這種有各種奇怪存在的文。請一定要保佑我呀！

和佐藤若鏡交流完畢之後，柳瞳揮別去訓練自我的佐藤若鏡，慢慢地往回走。

拐一個彎，在成蔭綠樹中看見以前叫莫言，現在叫幸村精市的少年。

遠遠地看過去，依舊美得不真實。吶，你以前不是很喜歡他麽，為什麽現在卻只是遠遠地看着？柳瞳問自己。然後在心中回答，因為我害怕。

是的，她害怕。

這個人，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她需要仰視的存在，他的光芒太過耀眼，靠的太近，會被融化掉，最後灰飛湮滅。

但是，這個和自己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是她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和過去的唯一聯系，這樣的溫暖，我不能拒絕。

吶，我該怎麽辦？

“幸村在幹什麽呢？”不待柳瞳給出自己答案，已經不由自主靠過去。請允許我軟弱一會兒吧。柳瞳苦澀地想着。

他微笑着說道：“在找你。你在哪個方位？”

陽光真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