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拜師
蘇離一直在觀察靈劍長老的反應,這會兒稍稍放下心來。如果他救了靈劍長老,便再次證明了自己身份的清白無辜。靈劍長老是害死蘇藥郎的人之一,但凡蘇離跟蘇藥郎有半點關系,都會恨不得殺死他,談何割血救人。
雖然蘇離心裏不太願意這樣做,但他知道,靈劍長老經父親蘇藥郎重傷以後,便傷了元氣,多年不見好,前世的蘇離憑一己之力就能殺了他。這次,蘇離選擇幫靈劍長老解毒,是因為在莫愁山,靈劍和丹華兩位長老都不是他真正的威脅。除了那位常年閉關的掌門,蘇離唯一忌憚的,只有煉出劍魂的霍白。
對付霍白,他已有了計劃。至于靈劍長老,待他修為精進,以後找機會殺了就是。蘇藥郎向來不拘小節,相信他不會介意蘇離晚幾年替他報仇。
霍白去了一趟藥室山,将丹華長老請到了莫愁宮。兩位長老屏退了其餘弟子,只留下蘇離一人。他們沒在莫愁宮待多久,很快就帶着蘇離上了鑄劍峰頂。靈劍長老再度閉關,丹華長老親自護法,一連七天,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七天以後,霍白再次來到峰頂,見石門緩緩打開,一個瘦削的身影走了出來。
蘇離失血過多,有點頭暈目眩,沒看見前面來了人。他腳步虛浮,身體微微晃動,輕一腳重一腳往前走,眼看就要摔倒,突然感覺被一只強有力的手托住胳膊,牢牢将他扶住了。
看見霍白一貫的清冷神情的剎那,蘇離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眼神都是虛的,沒有焦點。然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反手抓住霍白的袖子,低聲哀求:“師兄,我上次在你的飯菜裏下藥的事……對不起,你別生我的氣。那個藥是安神散,因為你平時起太早了,我想你多睡一會兒,晚點再來吵我……我發誓,我沒有想害你,你別讨厭我。”
這話是真的,蘇離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他剛進入莫愁山,怎會輕易就暴露了真面目呢?一包安神散,只是順手整一整霍白。
現在的蘇離有些虛弱,無法控制手上的力道。他抓住霍白衣袖的時候,用了很大的力氣,像是害怕對方會走掉一樣,将那片薄薄的袖子緊緊拽在手裏。霍白被他拉得身體微微前傾,兩人的臉龐離得很近,近得幾乎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霍白看見蘇離睜着有些迷離的雙眼,說話急切又有點結巴的樣子,目光逐漸下移,落在他的手腕上。袖口掩映下,那只白皙稚嫩的手腕多了幾道深深的血痕,有些結痂了,有兩道是新添,傷口還未完全愈合,不斷有血絲滲出。
“師兄……”蘇離見他無動于衷,有些委屈地撅起嘴來。
霍白始終沒有看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他那只受傷的手腕,輕輕地把他從衣袖上掰開。蘇離難過地低下頭,卻見一個淡青色的藥瓶遞到了面前。
蘇離一怔,将那個小小的瓷瓶接過了,心裏有些歡喜,又明知故問:“師兄,這是什麽?”
“外敷傷藥。”霍白道,“傷口纏上紗布,不要碰水。”
“謝謝師兄。”蘇離終于笑了,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子,把腕上那幾道可怖的傷口遮住。
——其實,他剛才是故意讓霍白看見的。霍白從小長在莫愁山,被正道仙門的教義熏陶了十幾年,有一副嫉惡如仇又悲天憫人的心腸。蘇離平時在他面前表現出的是頑劣淘氣的一面,如今有合适的機會,該讓他了解一下“阿離”獨自承受傷痛和堅強的一面。
一個看似單純的少年,實則受盡生活磨難,無論受了多少苦,總是以天真的笑容面對一切。像霍白這種俠義心腸的正道人士,最容易被這一套東西打動。蘇離有意無意,循循善誘,用這種方法逐步獲取他的信任。
成為他最信任的人,就有機會找到他的弱點,然後一擊必中。
霍白見他展顏,想起了一件事,道:“你向我發誓,以後不會再用毒。”
蘇離微微一怔,下意識點了點頭。
“我發誓。”
霍白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
蘇離笑起來,溫柔地看着霍白,撒嬌似的問:“師兄,你不生我的氣了?”
“……”霍白不想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頓了頓,問,“我師父的傷勢如何了?”
“毒已經拔幹淨了。”蘇離道,“不過長老的內傷有些嚴重,還要好好休養。”
“嗯。”霍白道,“既然師父無大礙了,你留在這裏并無幫助,跟我下山。”
兩人正準備離開,郎軒從石門裏出來,朝他倆一招手,道:“師父讓你們進來。”
鑄劍峰頂有個石洞,一百多年來,靈劍長老一直在此閉關修煉。在石洞的最深處,靈劍長老端坐石床,頭頂嵌着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珠光幽幽,照亮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霍白和蘇離站在靈劍長老面前。
靈劍長老将靈力運轉了一周天,深深地吐了口氣,睜開眼睛,道:“阿離,我今日正式将你收入門下,從現在起,你就是我莫愁山鑄劍峰一脈的入室弟子。往後你在世間行走,一舉一動都代表了莫愁山的顏面,萬望你将道義二字銘記心中,做一個無愧于天地的人。”
蘇離大喜,連忙向靈劍長老行了拜師禮。
靈劍長老受了他三拜,擺擺手,又對霍白道:“郎軒說阿離現在跟着你,也罷,從今往後,就由你專門負責指導阿離的修煉,他起步晚,你多費點心。”
“謹遵師命。”霍白恭敬地回答。
蘇離就更高興了,他來莫愁山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機會跟在霍白身邊,現在終于名正言順了。他悄悄瞟了一眼身邊的霍白,只見少年站得筆直,目光沉靜如水。安靜的時候,他就像一柄封在鞘中的寶劍,沉默如冰,蘇離知道,一旦這柄寶劍出鞘,将會有多麽耀眼奪目。
靈劍長老需要靜養,讓徒弟們早早離開。
蘇離跟霍白回了山腰的茅屋,安心休息了幾天。霍白不讓他再進廚房,他吃着莫愁山特供的粗茶淡飯,腕上的傷口好不容易愈合。蘇離傷好以後,霍白每天都讓他去天劍坪聽早課,其餘時間則由他親自教導劍術。經過一段時間的适應期,蘇離終于能早起了。不過,無論他再怎麽早,還是比不過霍白。每天早晨,蘇離一睜開眼睛,霍白就已經挑好水、劈好柴、做好飯了。
蘇離從鍋裏抓了個饅頭出來,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跟站在院子裏霍白打了聲招呼,火急火燎地趕去上早課。自靈劍長老的毒拔幹淨以後,郎軒就有時間來給新弟子授課了。他沒有耐心,脾氣又暴躁,如果有人在他的課上遲到,會被毫不留情地責罰,蘇離不敢觸他的黴頭。
上完早課,蘇離去藥室山見丹華長老,順便找莫歡雪,把靈劍長老正式收自己為徒的事告訴了她。其實,關于他拜師的消息早就傳到了藥室山,莫歡雪很是替他高興。
“阿離,雖然我和你相識不久,但我知道你是一個心地非常善良的人。門派裏關于你的來歷總有些流言蜚語,如今你已自證清白,以後都不會再有這種煩惱了。”莫歡雪頓了頓,接着道,“我聽師父說,你的血可以做解□□引,真是吓了一跳。你在藥師谷受了這麽多折磨,好不容易活了下來,為了救靈劍長老又受了這麽多皮肉之痛,師姐很是心疼。好在你現在正式入門了,以後有霍師兄疼你,我也會好好保護你的。你放心,有我們在,絕對不會讓壞人打你的主意。”
她一邊說,一邊拿出祛疤藥給蘇離,道:“我每次受傷都怕在身上留疤,這是特意找師父調的傷藥,對祛疤有奇效。你把它塗在傷口上,過段時日,腕上的疤痕就會消失了。”
蘇離十分感動,聽她說完了長長的一段話,忙道:“謝謝師姐。”他見莫歡雪的唇色有些蒼白,便問,“師姐,你身體還沒好?”
莫歡雪輕咳一聲,道:“從藥師谷回來,就一直這樣了。雖然師父替我解了毒,但我身上已經落下病根,怕是很難好了。藥師谷的毒确實厲害,先前是我太不小心了,一不留神着了他們的道。”
“師姐,我……”蘇離欲言又止。
“別說了。”莫歡雪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麽,輕輕地瞪了他一眼,道,“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會同意的。阿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嗎?我這點小病不算什麽,雖然多少會影響到修煉,但修仙之路何其漫長,這不過是上天給我的一次考驗罷了。”
“師姐。”蘇離聽她這樣說,心裏有些不舒服。
“對了,上次你在藥廬做的那個木輪車,師兄們都說很好用。”莫歡雪換了個話題,笑道,“不過那只狐貍溜下山了,師兄們找不到,很是氣餒。他們想讓你幫忙再做幾個,已經找我說過好幾回。”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蘇離一拍胸脯,道,“我給師兄們做幾個方便采藥的工具,他們一定喜歡!”
兩人又說了些話,蘇離便告辭了。離開藥室山弟子居的時候,他從路邊的樹後面取出了一束花,原本是打算送給莫歡雪的。
一束潔白的鈴蘭,剛摘下來的時候還帶着露水,如今連花瓣快被太陽曬幹了。蘇離低頭嗅了嗅鈴蘭的清香,臉上漸漸褪去了一貫的笑容。他看了看手裏的傷藥,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将花帶下山,扔進了水裏。
潔白的花瓣在水面漂着,最終沉了下去,連同那些新撒上去的毒粉,一同消失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