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陌生(三合一)
第46章 陌生(三合一)
馮惜珍沒有回城。
臨蘆村與瓯宅村離得近, 許廣華見她崴了腳,走路不便,便先請她回家。
盛情難卻,馮惜珍沒有拒絕許廣華的一番好意, 便跟着他回去了。
這是她第一次進這村, 一路上, 村民們都一個勁打量着她。
等馮惜珍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他們才讨論起來。
“這又是誰啊?”
“穿得這麽好看, 肯定是城裏人。而且你看她還戴着一副眼鏡呢,像個有文化的。”
“許家大房怎麽這麽好的運氣?三天兩頭認識體面的城裏人, 上回人家給他屋子住, 請他去做餅,這次也不知道這人又能幫到他們家什麽忙!”
這些議論的聲音裏頭紛紛透着羨慕感慨, 周老太滿心不屑,走兩步,又折返回來看。
望着許廣華與馮惜珍的背影, 她的眼睛不由眯起來。
她走快幾步,跟上他倆。
這些日子, 她對許廣華是愈發不滿了。
若是他能像過去那樣順着自己,當好這許家的長子, 也就罷了,可問題是, 現在他有了自己的主意。
每當看着許廣華開始與自己對着幹, 周老太就不由想起當年在臨蘆村時那科研學家的閨女是如何在村民們面前出盡風頭。
周老太最深惡痛絕的, 便是許廣華逐漸展現出與馮惜珍一樣的性格,他開始變得出色。
當年她一再阻攔許廣華讀書,為的不就是将他困在農村嗎?
她根本就不希望別人的兒子有大出息, 便在他小時候便一再打壓,偷偷咒罵,只希望他變得愈發怯懦軟弱。
一切都按照她所要的發展,只除了他運氣好,竟被一個城裏來的女知青看上,兩個人成家過日子。
她起初想要反對,只無奈沒有理由,沒法子了,便只能眼睜睜看着女知青進了家門。
不過好在那女知青也是個倒黴催的,這些年也過得很不如意,眼看着她眼底的光芒逐漸滅了,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散,周老太心裏比吃了蜜還要甜。
可誰能想到,他們竟然絕處逢生了。
如今周老太眼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過成這樣,許廣華的小日子倒是愈發順遂,她心裏着急得不得了。
這城裏人是來做什麽的?
難道也是給許廣華帶來了什麽好機會?
周老太決定去看看,她鬼鬼祟祟張望了許久,而後追上他們的腳步。
許廣華請馮惜珍進了屋。
馮惜珍左右看了看,只覺得這小屋看起來極其雅致,不僅是屋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就連小院中都還種了花花草草。
許廣華笑着說道:“這是一位大爺借我們住的房子,院子裏的花草也是他的,他沒別的要求,只希望我們能幫他照顧好花草。”
馮惜珍有些訝異,又去看了看院子裏的花草,不由地還想起了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位老同志。
那天她撞壞了老同志的花盆,當天晚上就賠了他一盆,可沒想到對方連屋門都不願意給她打開,倔得很。
馮惜珍便只好将花盆擺在他院門口,不過人家愣是不拿進院子裏,她也就作罷了。
此時聽許廣華說起這屋子的主人家有多和善,她不由想起那老同志,不由感慨,都是熱愛花花草草的老爺子,怎麽差這麽多呢?
“馮姨,我記得我娘曾經提過,說她就是臨蘆村的。一會兒我去問問,說不定她會知道當年的事。”
馮惜珍滿臉感激,笑着道謝:“麻煩你了。”
然而她話音未落,屋門卻被“嚯”一聲推開了。
周老太冷着臉,氣勢洶洶地沖進來。
城裏人最怕撒潑的鄉下人,周老太這會兒就要好好鬧一場,到時候直接将這人趕走,看許廣華怎麽辦!
什麽貴人不貴人的,許廣華哪有這福氣!
周老太進了屋,便要開口,然而她的目光剛一落在馮惜珍的臉上,便頓了頓。
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人看起來,很面熟。
對方五十多歲了,頭上略有些白發,面部并不下垂,但眼角的紋路卻很深。
不過到底是打扮得好,再加上臉上架着一副眼鏡,乍一眼看過去,便像是個知書達理的文化人。
她的變化并不大,如三十多年前一般的氣質……
周老太認出來了,這是馮惜珍。
她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腦中也是一片混亂,滿腔的話語一下子便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嘴角扯了扯,想要開口,也想要撒腿就跑。
許廣華怎麽會與她在一起?
許廣華沒想到她突然會來,将端來
的涼白開往馮惜珍面前放下,便立馬介紹道:“馮姨,這是我娘。”
這表示,馮惜珍與許廣華尚未相認?
周老太的嘴角抽了抽,試圖從馮惜珍的眼神中看出幾分疑慮。
然而并沒有,馮惜珍并沒有認出她。
三十多年前的周老太便不是一個出挑的小姑娘,當時她實在太平凡,不管是性格還是外表,都是讓人過目就忘的那一種,更何況當年她與馮惜珍就是兩個層次的人,她們之間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
也就是說,那時候的周老太将馮惜珍視為假想敵,恨之入骨,然而對方甚至連她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
這是最讓她氣憤并且感到自卑的。
“你好。”馮惜珍一聽許廣華的介紹,立馬站起來。
她剛才便聽許廣華說他娘的老家在臨蘆村,此時見到周老太,忙急切地告知自己的來意。
馮惜珍談吐好,話語簡潔有力,很快便将當年發生的一切說得明明白白。
周老太聽着,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像是被什麽給桎梏着,連呼吸都變得緊張急促。
然而,她不敢暴露出這一點,便盡量平心靜氣地聽完馮惜珍說的話。
“我的老家不在臨——你剛才說臨啥村?”周老太裝模作樣道。
許廣華微微擰眉:“娘,我記得你是臨蘆村人。”
“混小子,我的老家在哪裏,難道你比我更清楚?我不住臨蘆村,我的老家是清泸村!”周老太随意編了個村名,想了想,又怒罵道,“成天把一些爛七八糟的人帶到家裏,你幹啥?今天我還聽老隊長滿村找你,你要是不想上工就跟人說清楚,反正你媳婦現在當老師了,你也不愁賺工分!”
馮惜珍最後的希望在三言兩語之間被周老太打消,她的眸光不由黯下來,人海茫茫,想要找回自己的兒子,幾乎已經成了不可能的事。
周老太的餘光掃到馮惜珍的臉,見她不再追問,心中有了底氣。
而後,周老太又罵道:“是瞅你媳婦要去高考了,你就瞧不上下地賺工分工分的活了?做人不能忘本,你這心比天還高,真當自己跟着城裏人就有肉吃了?人家城裏人也不是傻的,難道平白無故把錢塞你褲兜裏?”
許廣華不是第一次聽他娘
沖着自己破口大罵了,但現在馮惜珍也在身邊站着,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他幫助馮惜珍,根本就不是別有用心,可在周老太口中,卻像是他另有所圖一般。
這太讓他難堪了。
“咦——”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之中,一道軟糯的聲音先傳了進來。
嗒嗒的小腦袋瓜子先往屋裏一鑽,而後眨巴着眼睛看清楚屋裏人,最後,她就像是沒看見周老太一般,“嗖”一下從周老太身旁跑了過去,沖向馮惜珍。
“惜珍奶奶!”嗒嗒歡喜地喊。
小丫頭的笑容實在能感染人,此時她的眼睛裏都是喜色,唇角揚起的弧度與淺淺的酒窩都是那樣甜絲絲的,只一瞬間,就令馮惜珍不自覺露出了笑臉。
“嗒嗒!”馮惜珍笑着蹲下來,又問道,“小丫頭是叫嗒嗒吧?”
嗒嗒點頭如搗蒜,好奇地問長問短,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這堂屋裏,還握着馮惜珍的手,說是要帶惜珍奶奶去參觀。
周老太原本還心中得意,此時聽嗒嗒這樣喊馮惜珍,心又猛地被揪了起來。
當初她執意要嫁給許老頭,最重要的是,她早就對當時如此英俊的他心生好感,再是因為年紀大了不好嫁,并且許老頭看起來靠得住,嫁給他不說衣食無憂,但到底不會過苦日子。
後來她嫁過來,當了許廣華的後娘,再加上旁人都以為這是她不知檢點在成婚之前就生下的娃,在那些指指點點的異樣眼神與議論聲中,她的心态逐漸轉變,将恨意投射在孩子身上。
周老太是要面子的,她無論如何也不願讓許老頭與馮惜珍年輕時的種種被人知道,那就像是她內心深處的噩夢,時時刻刻提醒她只是別人的替代品,是許老頭無奈之下的選擇。
回過神後,周老太的內心是慌亂的,現在該怎麽辦?
若是他們相認,那怎麽辦?
“娘,我不知道剛才又是哪裏得罪你了。但我畢竟已經分家,如果你真的看我不順眼,那大可以不來我這裏。”許廣華見馮惜珍已被嗒嗒帶着進屋參觀,便嚴肅地說道,“雖然都在一個村子裏,但你如果不高興,我可以躲着你,也請你不要再故意來找麻煩了。”
許廣華平靜地說完這番話,話語
之中的意思便是趕周老太走。
周老太的嘴角抽搐,臉色沉下來,難看得吓人。
“我勸你別和這些城裏人走得太近,做人要知道什麽叫本分!”周老太丢下這句話,拖着自己的跛腳,往外一步一步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許廣華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無比冷淡。
他不是不失望的。
在農村,人家當娘的都是将兒子寵得跟寶一樣,更何況他是家中的長子,理應不該被如此對待。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娘對他卻是如此尖酸刻薄。
許廣華過去從未想過逃離周老太,他按着村裏人說的“孝道”二字對待她,寧願自己多受一些委屈,只想息事寧人。
可沒想到,老太太愈發過分了。
這一刻,許廣華的心中突然一陣悵然。
他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即便沒有母愛的關懷,也能自我調節。
但或許是因為今天幫馮惜珍到處打聽她兒子的下落,看着她焦急又不安的樣子,再與周老太對待自己的态度一對比,他忽然很羨慕。
羨慕馮惜珍的兒子,能得到母親無條件的愛。
身後許廣華的心情一落千丈,然而周老太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她若有所思地走回家,心中惦記着許廣華與馮惜珍相認的可能性。
左思右想之下,她認為只要不讓許老頭與馮惜珍見面,那真相就永遠不可能被人揭開。
于是一回到家,她便裝作頭疼腦熱,周身不适。
許老頭本來是要按往常一樣吃了晚飯就要出去遛彎的,硬是被她留在身邊,哪兒都去不了。
“要不我去給你喊個赤腳大夫?”許老頭問。
周老太慌張道:“讓老三家的去喊!”
許廣中找來赤腳大夫,人家檢查個半天都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見周老太還是躺在炕上“哎喲哎喲”喊個沒完,便随意給開了些草藥。
見許老頭從自己的褲兜裏掏出三毛錢遞給大夫,周老太的心就像是被柴刀剜着一般疼,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讓一家子圍在自己身旁。
好歹要等那馮惜珍離開村子再說!
折騰了許久,天都黑了,一家子人也歇了下來。
見老伴要去滅煤油燈,周老太從炕上坐起來,讓他給自己拿面銅鏡。
接過
銅鏡,周老太盯着自己的臉看。
一雙吊梢眼,眼珠子是渾濁的,眸光黯淡,半邊臉頰因當年做月子時沒養好,有些面癱,此時微微塌陷,使得那顴骨更加分明。
年輕時,她的長相就不好,雖不至于歪鼻子斜眼,但與馮惜珍那大氣又明朗的長相是完全沒法比的。
周老太本來就是窮苦人家出身,也沒心思打理自己的外表,後來嫁了人,又被婆婆磋磨,那面色一天比一天黃,臉也是一天比一天蒼老。
她原本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是否好看,可剛才見了馮惜珍,心中卻一陣不是滋味。
為什麽都是人,差別竟這麽大?
周老太氣得将銅鏡丢到一邊,煩躁地躺下來,但因為躺下時太用力,腦袋往炕上狠狠撞了撞。
邊上許老頭已經打起呼,沒理會她。
她揣許老頭一腳,但人家一動不動的,她便只好自己起身,去滅了煤油燈。
屋子裏很快便是漆黑一片,周老太摸黑回炕上,心裏頭就像是打鼓一般,還七上八下的。
她這大半輩子,有男人有兒子,兒媳還得伺候自己,難道還比不上馮惜珍?
周老太一再自我安慰,可心底有一道聲音總在暗暗地提醒着她,讓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與馮惜珍是天壤地別的差距。
她閉上眼,眉心緊緊擰着,只一再盼望明天一早,馮惜珍就會滾蛋。
她平靜的生活一定不會再激起波瀾,那秘密也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一定是這樣的。
……
馮惜珍這一覺睡得很踏實。
清晨醒來,許廣華已經準備好早飯,嗒嗒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去吃。
馮惜珍被拉到八仙桌旁,看見這大清早的,許年已經捧着課本在溫習。
她笑着看看孩子擺在一旁的作業本,而後贊許道:“你的字寫得很漂亮。”
其實過去在城裏小學念書時,許年就已經展現了在學業上的天賦。
他喜歡看書,也喜歡上課,老師說過的課本內容他總過目不忘,甚至還會去深究老師尚未提及的知識。
來到綿安村的分校後,他娘說這裏的教育資源不及城裏,讓他更要下苦工,只有成為班級裏的佼佼者,将來有了機會進城裏念書,才能跟得上進度。
好在許年從
未讓付蓉失望,她只這麽提醒幾遍,他便愈發用功,不讓父母操心。
此時見馮惜珍誇獎哥哥,嗒嗒心裏頭可驕傲了,幫許年說道:“我哥哥是全班第一名,全校第一名!他以後肯定能考上大學的!”
許年有點不好意思,他才八歲,離上大學還早得很呢!
馮惜珍一看便知道這倆孩子感情好,兄妹倆一個沉穩一個伶俐,都很讨人喜歡。
現在即便是城裏的家庭,都不一定如此關注孩子的學業,除非一些雙職工家庭能想得長遠一些。
可這家裏頭的女主人,對大兒子的學習如此上心,對小閨女的啓蒙教育也不松懈,更讓人吃驚的是,她自己還報名參加高考!
這一家子的氛圍,可真好。
馮惜珍與他們坐在一起吃早飯,雖沒有白面饅頭,沒有她喝慣的豆漿,可不知怎的,她竟覺得這個地方給她帶來了數不盡的溫情,讓她不舍得離開。
但再不舍得都好,還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休息了一夜,馮惜珍的腿已經不那麽疼了,雖走路的時候仍有些吃力,可好歹能自己坐車回市裏。
許廣華要去上工,便将她送出村子。
一路上,他有些抱歉地說道:“我娘就是這脾氣,你別見怪。不過,我真不是因為你是城裏人,想巴結你,才出手幫助的。”
“我看得出來。”馮惜珍笑容和藹,“這次多謝你。”
“不好意思,沒幫上你的忙。”許廣華低聲道,“希望你能找回兒子,一家團聚。”
許廣華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除了對待妻子兒女之外,其餘時候,他并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怎麽此時心裏頭卻有些難過?
他想不明白,便不再考慮,将她送到村口,便與她道別。
馮惜珍見這小夥子的神情,笑道:“我已經把家裏的地址寫給你們了,有機會來市裏,一定要帶着孩子們來看我,到時候我做一頓好吃的,請你們吃飯。還有,你媳婦不是準備考城北大學嗎?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城北大學在市裏,若是能考上,便不會離家人太遠,付蓉才有這個打算。
只不過,為什麽考上城北大學就會與她再見面?
許廣華還想再問,但村子裏老隊長吹
哨的聲音已經響起,他不能再耽擱上工的時間了。
兩個人就在這裏分別了。
而另一邊,周老太望着窗外,看着許廣華獨自回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臉上的笑容重新浮現,高高興興地出門跟老姐妹們納鞋底。
“你不難受了?”許老頭納悶地問。
周老太樂呵着:“睡一覺好多了,你也出去遛彎吧。”
許老頭沒想太多,穿上鞋,背着手去村子裏轉轉。
然而他剛轉幾步,就碰上了嗒嗒。
小丫頭臉上的笑容讓這個早晨的空氣都變得更加清冽。
聽她喊一聲“爺爺”,許老頭的嘴角都不自覺揚起來,蹲在她跟前:“爺都好久沒見到嗒嗒了。”
嗒嗒見爺爺露出難過的表情,立馬就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別傷心了,嗒嗒現在就可以陪爺玩兒。”
看小丫頭都着急了,許老頭笑得開懷:“嗒嗒為啥都不來家裏?”
嗒嗒一臉為難,猶豫許久,才小聲說道:“奶太兇了,嗒嗒不想挨罵。”
“她經常兇你嗎?”許老頭眼底的笑意淡了淡,“你奶她不想讓你們分家,只是希望一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起,沒有惡意的。”
嗒嗒把頭搖成撥浪鼓:“昨天奶還來我們家罵爹了,罵得好兇啊,太吓人了。”
這話一出,許老頭皺眉。
他也知道自己的老伴什麽脾氣,但平時她在他面前會收斂,他認為不是親生的總歸隔着什麽,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沒想到,原來他不在的時候,她竟如此暗戳戳地針對大房一家。
“她罵你爹什麽?”許老頭沉聲問。
“她說我爹想要跟着城裏人吃肉……”嗒嗒歪着腦袋,“可我們家也有肉呀,爹娘說等過年宰了小豬,我們家也能吃好多好多的肉。”
宰豬分豬肉的事,許老頭也聽說過。
難道老伴是不甘心将這豬肉分一半給大房一家,所以才百般刻薄?
不能再讓老伴任意妄為了,許老頭的臉色很差,恨不得立馬去為大房讨個說法。
然而他沒想到,下一刻,嗒嗒又說出一句奇奇怪怪的話。
“奶好壞啊,嗒嗒不喜歡她。還是惜珍奶奶好,嗒嗒想要跟惜珍奶奶在一起……”
許老頭的臉色“唰”一
下就變了。
惜珍奶奶……
是她嗎?
他不敢置信地抓住嗒嗒的小肩膀,問道:“你說——惜珍奶奶?是哪個惜珍奶奶?”
……
一陣農忙過去了,城裏那單位的聯歡會可等不了,因此在秋收即将結束的時候,許廣華去了城裏一趟。
這一回,蔡敏淑對他仍舊熱絡,将他安排到單位食堂,讓他幫忙。
他們單位的財務處也來了一趟,提出日結的工錢不少,許廣華的幹勁就更足了。
他本以為在哪兒幹活都是一樣,只要一門心思,便會有好的收獲,可沒想到的是,單位食堂裏的廚師卻一點都不給他好臉色看。
許廣華揉的面團,本就是要靠力道的,可那廚子百般挑剔,又一再針對,像是對他很不滿:“這面團揉成這樣,誰吃啊?”
“農村來的就是農村來的,幹活一點都不講究。你看看這肉餡,也不攪和一下,鹽巴重了,豈不是每一個餅的滋味都不一樣?”宋廚子皺着眉說道。
許廣華本還想着只是臨時幹幾天,也無謂跟人起争執,但對方太咄咄逼人,便不由沉下臉:“單位把我請過來是專門做點心的,我做好這麽多餅,就會走。你越挑剔指責,我留在這裏的時間就越長,到時候財務處給我算的日結工錢只會更高,你說誰吃虧?”
宋廚子在這後廚已經幹了好幾年,平時趾高氣昂的,誰都不被她放在眼裏。
此時見許廣華的态度居然變得強硬,立馬拍着案板氣憤道:“財務處給你結算,拿的又不是我的工錢,我吃什麽虧!”
許廣華冷淡道:“餅子用的餡料和面粉都是你們食堂采購的,我可以浪費,反正到時候領了工錢就可以走人。可你作為後廚的負責人,一段時間內讓單位的開銷增長,難道領導都視而不見?”
宋廚子的臉色僵了僵。
許廣華又說道:“你要跟我相安無事,那我們就和和氣氣。放心,我連臨時工都不是,搶不了你的飯碗。”
宋廚子心裏頭的想法一下子就被他給拆穿了。
之前後廚一直都是她幫忙選臨時工和學徒,上面領導從來沒有幹預過,這一次,卻突然塞了個人進來,因此她才會如此忐忑。
她本來擔心許廣華是盯
着自己的位置來的,所以才會百般刁難,可沒想到,他竟然還不好欺負。
宋廚子的面色愈發不好看,冷哼一聲,轉頭對身邊的幾個臨時工說道:“就一個鄉下人,我難道還怕了他?”
這鄉下人搶不了她的飯碗!
說完,她沒再幹涉許廣華,而是繼續喊了幾個人,幫忙幹自己的活兒去了。
只是這時,後廚敞着的大門外,還站着兩個人。
盧鋒遠遠地看着許廣華,說道:“這麽死腦筋,難怪有機會在他面前都不接着。”
蔡敏淑笑了笑:“我倒覺得他不死腦筋,人家就是不想跟這食堂裏的廚子一般見識。盧主任,你別太瞧不起他了,你爸可是對他很欣賞,上回還讓我們給他留意,看有沒有什麽事是他能做的。”
盧鋒挑了挑眉,轉身走之時,對蔡淑敏說道:“你找個機會,讓他把他那個小閨女帶到單位裏玩玩。”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蔡敏淑答應一聲。
她知道盧鋒為什麽對這對父女如此感興趣,對于別人的家事,她本不該多插手,但他到底是自己部門的領導,要是這對父女能幫上他的忙,那也就等于幫到她自己了。
蔡敏淑大概可以猜到盧鋒會怎麽對待小嗒嗒,無非是給小丫頭買些好吃的,再利用她的純真可愛,在老爺子面前為他美言幾句。
只是老爺子的脾氣畢竟不太好,也是個容易起疑心的,若是因為這樣而對小丫頭和她爹産生芥蒂,那豈不是害了他們嗎?
蔡敏淑越想,越覺得不安,憂心忡忡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
嗒嗒一連念叨了好幾天,總是盼着要見到惜珍奶奶。
付蓉不由覺得好笑,便問道:“嗒嗒在村子裏有這麽多的好朋友,有這麽多疼愛你的老爺爺老奶奶,怎麽就這麽喜歡惜珍奶奶呢?”
嗒嗒也說不上為什麽,但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喜歡是有道理的,她一本正經道:“不單單是嗒嗒,爺爺也很喜歡惜珍奶奶。”
這真是越說越離譜了,付蓉不由笑道:“你爺爺又不認識惜珍奶奶,怎麽會喜歡她呢?”
“可爺爺問我惜珍奶奶住在哪裏,他要去跟她交朋友!”
嗒嗒從來不撒謊,也不喜歡被人誤解,她從炕上下來
,滿抽屜找着,最後從裏頭拿出一本書。
這書裏本來還夾着馮惜珍留下的地址,此時找不着了。
“真給你爺爺拿走了?”付蓉奇怪地問。
“對啊,爺爺好激動,都差點哭了。”嗒嗒做了個假裝擦眼淚的動作,又問她娘,“娘,爺爺為什麽這麽難過?”
付蓉當然不知道,只是直覺告訴她,這其中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她揉揉嗒嗒的小腦袋:“娘有機會就去問問你爺爺,好不好?”
嗒嗒乖乖答應下來,将抽屜關上,便去院子裏玩了。
……
馮惜珍看着那盆花在院子外擺了好幾天,她本以為是那老同志不在家,可沒想到,這天自己買完菜回來時,恰好看見盧德雲。
盧德雲從屋裏出來,正在院子裏澆花。
她便走上前:“這盆花是我賠給你的,你拿進去吧。”
盧德雲連頭都沒擡起來:“你賠的花,又不是我以前那一盆,我怎麽就非要不可了?”
這下馮惜珍懶得再搭理他,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将視線收回來:“你愛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養!”
說罷,她走去端起花盆,轉身甩上門。
馮惜珍從未見過這麽不講道理的老頭,正被他氣得夠嗆,忽地聽見一陣敲門聲。
難道是那老同志發現自己太無理,來道歉了?
她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端着花盆便往外走,想着畢竟都是鄰居,退一步海闊天空。
然而,她走了幾步,手扶着門把手時候,卻突然聽見一道蒼老的聲音由外傳來。
“惜珍——是你嗎?”
馮惜珍的手突然頓了頓。
她與隔壁那老同志的關系沒這麽熟稔,對方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離開得太久,這趟回來,一切都不同了,更不可能有什麽老朋友來探望她才對。
所以,這是誰?
隔着這房門,許老頭深吸一口氣,緊張地等待着。
這兩天,他找許廣華試探過幾回,發現兒子壓根就不知道親生母親的事。
也就是說,即便嗒嗒口中的“惜珍奶奶”真的是馮惜珍,也不表示許廣華知道事情的真相。
許老頭打心眼裏盼着想要見到她,本當天就要去市裏找她的,可周老太卻發現了端倪,要死要活攔着。
她
哭得聲嘶力竭,甚至當真大病了一場,咬牙切齒地表示,若是他真的要去見馮惜珍,她就不活了。
許老頭這才确定,“惜珍奶奶”便是馮惜珍。
那是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人,即便如今他老了,那段情仍舊刻骨銘心。
終于,許老頭承諾老伴絕不會将這件事節外生枝,而後踏上了進城的路。
“你是誰?”裏頭傳來了猶豫的聲音。
她的年紀大了,連音色也跟着老去,可許老頭的心情仍舊激動不已。
他顫抖着聲音說道:“是我,我是永軍……”
“砰”一聲,馮惜珍手中的盆栽一下子就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她深吸了一口氣,打開房門。
馮惜珍一臉怔愣地望着許老頭。
許永軍早就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許永軍了,他是那麽蒼老,連背都已經佝偻,完全沒了當年那朝氣十足的模樣。
沒錯,人都是會老的,她也早就不再是那個小姑娘。
“你、你要不要進來坐一坐?”馮惜珍回過神,比了個“請”的手勢。
許老頭習慣了低着頭,他猶豫許久,才說道:“這不太方便。”而後,他指了指院子裏的板凳,局促道:“就坐這裏吧。”
曾經他們是如此親密,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甚至還擁有了一個孩子。
可現在,竟不如陌生人。
想到許老頭早已娶妻,或許還生了一窩孩子,馮惜珍的心情也平靜下來。
她給他沖了一杯茶,坐在他身旁。
“聽說你結婚了?”馮惜珍問道。
許老頭面色尴尬,點點頭:“又生了兩個兒子,現在都不小了。”
馮惜珍對他另外兩個兒子如今如何絲毫不感興趣,只是急切地問道:“那承遠呢?”
許老頭一怔,半晌之後才說道:“他現在已經不叫承遠了。”
“那叫什麽?”馮惜珍擰眉,她發現幾十年不見,許永軍連性格都變得與過去不一樣。
“他現在叫許廣華。”許老頭看向她,蒼老的眼中滿是感慨。
馮惜珍聽着,神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忽然之間,她的心髒仿佛被人緊緊按壓住。
許廣華?
就是那個一直在幫助她的小夥子!
許廣華就是她的兒子!
馮惜珍不敢相信,
腦海中的思緒變得紛亂,許久都沒能平靜下來。
可就在她最心亂如麻之時,許老頭卻又開口了。
“我這次來這裏,孩子他娘不同意。惜珍,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能不能請求你一件事?”許老頭看着馮惜珍,說出自己難以啓齒的話,“能不能請你,不要和廣華相認……”
馮惜珍瞪大了雙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孩子他娘這幾十年也很辛苦,村子裏這麽多村民,我們瞞得很好,誰都不知道這件事。人言可畏,這要是讓村民們知道,我們都要被戳脊梁骨……”
……
另一邊,付蓉在許老頭出門進城之前,去找了他一趟。
對于自己認識馮惜珍的事,他矢口否認,并說那是嗒嗒胡謅的。
付蓉自然不信,可也沒有逼問。
她怎麽都想不明白許老頭為什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然而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嗒嗒卻拿出一本書。
“娘,你能不能給嗒嗒講故事?”
這是那天許老頭給付蓉的小說。
當嗒嗒拿着書,舉到她面前的時候,付蓉的心跳仿佛突然停滞。
她緊緊握住那本書,而後緩緩打開,直到書頁迅速翻過,留在最後一頁。
“惜珍贈。”
看見這三個字,付蓉恍然大悟。
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麽覺得“惜珍奶奶”這個稱呼如此耳熟。
直覺告訴她,一切并不是這麽簡單。
許老頭并不僅僅只認識馮惜珍而已,其中還有隐情。
她合上書,蹲在孩子面前,說道:“ 嗒嗒去地裏,把你爹喊過來,就說娘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雪舞】又捧着地雷來啦,謝謝。
也謝謝【黎澍】和【bear7home】的營養液哦!
我的評論快要破一千啦,小天使們踴躍發言,讓我感受一下評論區過四位數的快樂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