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裏外不是人(三合一)(1)
第32章 裏外不是人(三合一) (1)
陳豔菊打開門許久, 仍舊不能撫平心底的詫異之情。
回來的是許家老二許廣國,而他身後跟着的,則是孫秀麗與許強強。
在陳豔菊的記憶裏, 許廣國上次回家, 還是過年的時候。一連半年多時間過去了, 幾乎沒有他的音訊傳來,上一回收到他打回來的電報, 還是讓孫秀麗帶着孩子一起進城的。
許久未見, 許廣國看起來又體面了不少。
他的國字臉看上去很是剛正,身上穿着筆挺的襯衫, 上面還別着個供銷社工牌。
進了屋, 他将自己手中的行李袋放下,便徑直向周老太走去。
看着自己的二兒子,周老太的眼底有說不出的歡喜。
她笑得擠出了一臉的皺紋,用手捏了捏許廣國的胳膊:“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娘特地打了加急電報,我怎麽能不回來?”
“成成成, 跟娘進屋,家裏出大事了!”周老太拉着許廣國往屋裏走, 連親孫子都沒工夫多掃一眼,更別提跟在後頭的孫秀麗了。
陳豔菊之前與孫秀麗産生了許多次口角,為的都是許妞妞的事。
但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你們咋回來了?”陳豔菊問道。
孫秀麗給許強強倒了一杯涼白開, 看兒子大口喝着, 才坐下喘順了氣:“還不是娘嗎?電報裏說大房鬧着要分家,讓我們必須回來一趟。這大房家又鬧什麽幺蛾子, 好端端的,分什麽家?”
陳豔菊打量了孫秀麗一眼,語氣揶揄:“反正你們都搬城裏住了, 這家分不分也沒啥兩樣。賺到的工資糧票留着給自己花,咱鄉下人賺的工分,跟你們沒啥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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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孫秀麗唇角一揚,眼底是滿滿的優越感。
雖說她在城裏還沒找到活兒幹,但到底不用像以前那樣冒着日曬雨淋下地了,怎麽着都比陳豔菊有福氣。
“誰說沒關系了?現在我們廣國掙的錢只要留着我們一家三口花,但要是大哥非要分家,到時候我們就得拿錢回來給爹娘買糧食!這一進一出的,也不知道多吃虧!”
他們二房家不願意吃虧,就得由大房和三房一起養老?
陳豔菊自己也得下地,雖賺的工分沒男人多,但付出的
精力卻是相同的,這會兒見孫秀麗也是算計到自己頭上了,立馬臉色一沉。
“啥一家三口?你還有個傻閨女,這趟回來,別忘了把她帶走!”
陳豔菊沒好氣地丢下這句話,轉頭回屋去了,只留下孫秀麗愣在原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許妞妞是孫秀麗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她咋可能真把這丫頭給忘了?
說到底,她只是不願意想起罷了!
當初大房家的嗒嗒是個傻的,孫秀麗成天笑話他們家,笑話得大牙都快要掉了,可誰能想到,現在局面扭轉,她成了被笑話的那個?
接到周老太的電報,孫秀麗本來是不願意回來的,畢竟在城裏,誰都不知道她還有個傻閨女。
可許廣國的脾氣擰,他要回村,她便愣是拗不過,最後故意磨蹭到天都快黑了,才上了公交車。
一路進來,孫秀麗沒碰上什麽村民,這才松了一口氣。
要是被人家喊成傻子娘,那該多晦氣啊!
孫秀麗往地上“啐”了一口,便回了自己屋,進門的時候看見裏頭的東西都被換成大房家的了,又是一陣不痛快。
“娘,姐在這裏!”
許強強喊了一聲,這才将她招到原先大房的屋裏。
炕上角落裏,許妞妞窩着,一臉癡傻地盯着她瞧,邊瞅着,邊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娘……娘……”
她的嘴巴就像是合不上,口水一個勁流着,也不知道擦一擦。
孫秀麗臉色沉下來,沒好氣地瞪她:“閉上你的嘴,別這麽喊我!”
許妞妞樂呵呵地笑着,喃喃道:“娘……娘……”
許妞妞故意讓孫秀麗對自己更加反感,這樣一來,他們便不會想着将她帶到城裏去。
畢竟她現在的處境雖艱難,但到底是自己選擇的,将來想要恢複正常,只要找到一個合适的契機便好。
可若是到了城裏,過的日子就叫一個苦了,許妞妞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如老黃牛一般為父母兄弟奉獻。
命運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邊孫秀麗看着許妞妞就是一陣不适,另一邊,周老太正在一遍一遍給許廣國洗腦。
“你是家裏的老二,但從小就有出息,有主見。你爹誰的話都不聽,就聽你一個人的。只要你不同意分家
,到時候誰都分不了!”
“你已經在城裏安家了,廣中去給城裏人打桌椅板凳的時候也羨慕人家住得好,以後肯定要想辦法往村外跑。等到了那個時候,爹娘咋辦?還不是得讓大房一家伺候啊?”
“娘做這麽多,也都是為了你和廣中。你在家裏歇兩天,等你爹回來了,咱把大房一家喊過來,好好把話說清楚!這個家,咱說不分,就沒人敢分!”
周老太這會兒說話倒是一點都不急了,扯着許廣國的手,循循善誘。
等到最後,許廣國還是沉默,但她的心卻寬了。
她這二兒子的嘴沒小兒子甜,可說出的話都頂用,畢竟人是城裏國營單位的工人呢,就是氣派!
“回屋吧。”周老太笑着拍拍許廣國的背。
許廣國點了點頭,等站在屋門口的時候,問了問許妞妞的情況。
他媳婦生怕被責怪,啥都不願意說,好在周老太将之前發生的事情講得清清楚楚。
得知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許廣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別想這麽多了,就是個丫頭片子。這丫頭就放家裏,娘給你養着。你和秀麗再生幾個男娃,等遇上麻煩的時候,還是只有男丁能幫得上忙。”
周老太将許廣國送到出去,心裏很是滿足。
她生的兩個兒子,跟村子裏那個愣頭青比,那是一個比一個體面。
如今她遇到麻煩了,一個電報往城裏一打,兒子立馬回來幫着處理,多能耐啊。
至于許廣華——
周老太想起他,渾濁的眼底迸發出一抹陰冷。
她想,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等這分家的風波過去了,他仍舊會留在家裏,好好孝順自己。
……
許廣華抱着嗒嗒,一戶戶人家敲門,希望能暫時借宿一宿。
可得到的,都是面帶抱歉的拒絕。
“你也知道你那娘,鬧起來全村人都頂不住!你好端端的不回家,非要折騰啥呢?”
“爹娘還在,分家就得看他們的意思。既然你娘都不同意了,你就趁早打消了這念頭吧。”
“現在就趕緊回去,好好跟你娘認個錯。她也不真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還真把你們趕出去啊?”
村民們都是熱心腸,好聲好氣地勸說着,可誰
能想到,向來好脾氣的軟柿子許廣華這一次卻只是鐵青着臉,死活不願意回家。
他也不知在跟誰置氣,只憑着一股勁,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
“砰砰砰——”
又是一陣敲門聲,許廣華做了個深呼吸,走到一間屋外,靜靜等待。
“誰啊?”一道柔軟的女聲傳來,而後是祁曉穗抱着閨女打開門。
許廣華抱着嗒嗒,又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妻兒,再一次将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一遍。
家醜不可外揚,這本來是不該告訴村民們的,可此時此刻的他,卻渾不在意。
他只想盡快讓家人找一個地方休息,等安穩下來之後,再想其他的辦法。
祁曉穗看着許廣華,再看一眼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的嗒嗒,便知道這是許家的大房了。
關于許家大房鬧着分家的事,她多多少少聽說過,只是沒想到這人的脾氣居然還挺倔,非要跟家裏長輩對着幹。
見祁曉穗不出聲,許廣華便說道:“是我唐突,打擾了。”
許廣華帶着孩子轉身要走,卻不想就在這時,祁曉穗往前一步,喊住了他:“可以留下來,不過我家沒有男人,只有我和一個娃,不太方便。就讓你媳婦和閨女住進來吧,你們父子倆再另外想辦法。”
許廣華喜出望外,轉頭便将付蓉喊過來。
付蓉本來已經放棄,一個勁向祁曉穗道謝。
但等到要帶着嗒嗒進屋時,付蓉又犯難了:“那你和年年怎麽辦?”
許年拍拍自己的胸膛:“我和爹是男子漢,大不了住橋底下!”
“別吓唬你娘!”許廣華笑着推了推他的腦門子,對付蓉說道,“今天晚上,你先帶着嗒嗒好好睡一覺。等明天一早,我一定想出解決的辦法,放心。”
祁曉穗不由将目光落在付蓉的身上。
這就是即便天塌下來,還有家裏的男人頂着。
真讓人羨慕。
嗒嗒本來就已經撐不住了,被付蓉一抱上炕,就呼呼大睡。
等給小閨女脫了鞋,蓋上小被子,付蓉才對祁曉穗說道:“不好意思,真是麻煩你了。”
“沒事兒。”祁曉穗随意地擺擺手,正要出屋,抱着懷中的嬰兒忽地又哭起來。
她趕緊去哄,身體輕輕搖晃,一只手
拍着孩子的背。
可孩子的哭聲不停下來,仍舊像貓兒一樣窩在她的懷抱裏,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祁曉穗累了,也急了,滿臉疲憊地自語:“你到底哭什麽?你說啊。”
見狀,付蓉連忙走上前:“我幫你抱一會兒吧。”
祁曉穗看她一眼,猶豫着,将孩子交給她。
付蓉生養過兩個孩子了,有經驗,将孩子抱過來之後,她便先看了看孩子的尿布。
尿布是幹燥的。
而後她坐下,一只手撐着孩子的腦袋,一只手緩慢地揉孩子的肚子。
小嬰兒的肚子是鼓鼓囊囊的,不好揉,祁曉穗從沒有這樣照顧過自己的閨女。
可沒想到的是,在付蓉輕柔的撫摸中,她閨女的哭聲竟逐漸停止了。
“我抱她去睡。”祁曉穗伸手去接孩子。
“應該是脹氣,給她揉揉肚子,就不會不舒服了。”付蓉手中的動作沒停,在祁曉穗伸手來時,搖搖頭,小聲說道:“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我幫你哄着。”
“真的?”祁曉穗怔怔地看着她,直到見她點頭,才猶豫着走了兩步,最後趕緊跑去打水,給自己洗了一把臉。
望着祁曉穗匆忙的身影,付蓉也有些感慨。
那天她來許家大鬧的時候,他們夫妻倆回來晚了,沒趕上。
剛才通過與她短暫的交談,付蓉才猜到,這應該是陳大福家裏的那個寡婦。
年紀輕輕的,身邊不僅沒了可靠的人,就連照顧孩子都得一個人像個陀螺一般忙到晚,确實怪辛苦的。
“不哭,不哭,乖乖的……”
嗒嗒聽着她娘哄小妹妹的聲音,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還是已經在睡夢中。
直到慢慢地,她在預言鏡裏又見到了一個新的故事。
她在預言鏡中又看見小妹妹的娘——祁曉穗了。
祁曉穗生活得不容易,但好在因與付蓉交好,得到了一些照顧。
在付蓉與許廣華決定邁出步子,做一些小生意時,也讓她參與進來。
付蓉與祁曉穗的性子有點像,兩個人很能說到一塊兒去,慢慢地,她們情同姐妹。
可是沒想到,慢慢地,這預言鏡中的故事,連嗒嗒都看不懂了。
小妹妹的娘這是想要幹什麽?
她在豬豬王國裏搖頭晃腦,想
要理解祁曉穗做的事情,但卻怎麽都想不明白。
不行,她得等豬長老過來,給自己解釋解釋!
可就在她着急的時候,一道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将她從睡夢中喚醒。
嗒嗒揉着眼睛,還沒摸清楚狀況,就聽見付蓉與祁曉穗正卯着勁兒吵架了。
當然了,她們不是相互吵架,而是槍口一致對外。
祁曉穗的全部火力都是沖着突然造訪的周老太去的:“你這老太太可真有意思,我的屋子愛住誰就住誰,你管得着嗎?”
“我咋就管不着了?”周老太瞪着眼珠子,“我把大房家趕出去,就是想讓他們在橋底下好好反省的,你倒好,居然讓他們來住!你這不是成心和我們許家過不去嗎?”
周老太今天可沒法歇下,她等着看大房一家子因為找不到住處而哭着回來道歉呢。
可沒想到,她等了許久,沒等到大房家的哭聲,倒是等到他們家的好消息了。
聽說,付蓉與嗒嗒被那寡婦收留了,而許廣華與許年,則被宋村長請到家裏去!
周老太不敢去找村長的晦氣,但那孤兒寡母的,她倒是敢去欺負的。
這會兒她的手指頭都快要戳到祁曉穗的鼻尖,這兇神惡煞的架勢,仿佛只要祁曉穗不給自己這面子,她将能鬧翻天。
只是,周老太本以為祁曉穗是個怕事的,可沒想到,她竟一點都不怵自己。
祁曉穗不耐煩道:“我忙得很,沒時間和你過不去。你要是再不出去,吵醒了屋裏兩個孩子,小心我直接那根掃帚跟你掃出去!”
“你還敢打我?”
祁曉穗冷笑,立馬轉身去屋子角落裏拿掃帚:“你們家大房怕人戳脊梁骨說他們不孝,所以不敢揍你,可我敢啊。我平時在這村子裏被人議論得不少,也不差多幾句。”
祁曉穗動作利落,手一揚,便要去掃周老太。
老太太吓得往後一退,生怕真被打得摔跤,這時,她又聽見付蓉開口了。
“你要是再不走,我現在去喊村幹部過來主持公道。讓他們看看,我們一家子有手有腳,你是不是能通通綁起來,不讓我們走!”付蓉的語氣加重不少,“事情鬧大了,你真當村裏人站在你這邊?人家笑話你刻薄,對待大兒子一家
不近人情!”
一邊是揮舞的大掃帚,一邊是付蓉一字一頓的話語,周老太被她們左右夾擊,想要反駁,那大掃帚就用力地往地下一甩。
周老太氣得面紅耳赤,但她一個跛腳老婆子,怎麽和她們倆鬥?
最後,她只能咬着牙,灰溜溜地走了。
臨走的時候周老太還抛下一句狠話,大意是他們大房家別指望回來了。
看着老婆子這氣急敗壞的背影,祁曉穗說道:“我以前一直羨慕人家有婆婆,可以幫忙帶帶娃。可現在看來,這種婆婆,還不如沒有呢。”
付蓉笑了笑,真誠地道了謝:“多虧了你,剛才我還以為你會先讓我們回去的。畢竟這老太太不好惹,成天來吵吵,腦殼子也疼。”
“誰說的?我一天到晚也沒個人能陪着說話,悶壞了。”祁曉穗挑眉,揮了揮手中的大掃帚,“我倒覺得,剛才真痛快。”
話音落下,付蓉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祁曉穗也笑起來,兩個人的關系,仿佛更近一步。
付蓉與祁曉穗聊了會兒,等夜深了,才各自回屋休息下來。
那一邊,許年與宋小航窩在一個屋子裏,遲遲沒有入睡。
宋小航伸手翻了翻許年的課本和作業本,冒出了星星眼,一臉狗腿地說道:“年年哥哥,你認識好多字啊。”
“只要認真聽課,就能認得字,我們班同學也都認識這麽多字。”許年說道。
宋小航睜圓了眼睛,一臉怔愣:“你喜歡上學嗎?”
許年點頭:“讀書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老師和爹娘說,只要學會了很多知識,就能去更遠的地方。你不想讀書嗎?”
宋小航吞心虛地了吞口水。
他爹和姐姐偶爾會提起讓他去學校念書,可宋小航成天在泥地裏打滾,才懶得搭理他們呢。
但今天晚上,聽他最崇拜的年年哥哥都說了念書的益處,他忽然就心動了。
他想要跟年年哥哥一起去上學!
“年年哥哥,你以後能不能一直住在我家?嗒嗒也一起來。”宋小航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現在是這兄妹倆的小跟班。
“那不行,我們得另外找地方住。”許年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只是他奶這麽兇,也不知道爹娘最終會不會聽了她的話呢?
……
一連兩天過去了,許廣華終于找到一戶願意出租屋子的人家。
只是對方的屋子離得遠,在離瓯宅村十幾裏地的平洋村。
公社關系是可以調整的,到時候許廣華可以直接在平洋村的公社上工。
只是,平洋村在綿安村的另一個方向,等于說往後付蓉與許年若是從平洋村出發,花在趕路上的時間就得有好幾個小時。
“沒關系,這段時間比較特殊,我們可以先搬過去,再慢慢想辦法。”付蓉知道這事落實下來不容易,現在她只想盡快擺脫周老太,住得遠點也認了。
“行。”許廣華深思熟慮,也只能暫且這樣安排,“下工之後我就去平洋村,把租金交了,再和村幹部們商量,調整一下公社關系。”
這事算是定下來了,雖許廣華不太滿意,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沒想到,等到他下工的時候,許家竟然有人來喊他了。
許廣中說道:“大哥,二哥和爹都回來了,這次娘打算讓你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分家的事。”
“還談什麽?爹都同意了,娘再三阻撓也沒用。”許廣華冷淡道。
許廣中幹笑兩聲,繼續發揮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大哥,你別跟娘生氣。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雖說這回她非要攔着你,可那也是舍不得你們一家子。”
“這話你自己信嗎?”許廣華這回沒有聽他忽悠,只是平靜地問道。
許廣中可以感覺到許廣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可這事也不歸他自己說了算。
他現在能做的,就只有趕緊将許廣華拉回家,讓娘再想想辦法。
娘說得沒錯,若是他想要舒舒坦坦過日子,家裏是必須要有這大哥在的。
許廣華雖不樂意回家,可畢竟他爹也要求了,他便不好與家裏人撕破臉。
他往家裏走,一進屋,就看見許廣國。
許廣國沖他點了點頭:“大哥。”
兄弟倆關系不差,但倆大老爺們坐在一起,也沒什麽可聊的。
一人面前擱着一杯開水,熱汽慢慢散開,相對無言。
過了會兒,付蓉也來了,後頭的陳豔菊還領着嗒嗒和許年。
付蓉雖與陳豔菊說不到一塊兒去,但見她對自己的兩個孩子好,便也是客客氣氣。
反
正這趟家是非回不可了,也沒必要讓人為難。
到了晚飯的點,大家終于坐到一起。
飯桌上的氣氛仿佛格外僵硬,周老太鐵青着臉,雙手放在桌上。
許老頭也不說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時不時發出咂嘴的聲音。
連長輩都不動筷,小的便只能餓着肚子了,孫秀麗與陳豔菊都向自己的娃示意,讓他們老實一點。
嗒嗒餓得小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委屈巴巴地盯着八仙桌上的菜瞅,大眼睛亮亮的。
可哥哥都悄悄在桌子底下拉拉她的小手了,她當然得聽話。
嗒嗒沒辦法了,雙手托着自己圓咕隆咚的小臉蛋,無奈地看着大家。
什麽時候才能開飯呢?
許妞妞仍舊在裝傻,她微張着嘴巴,木然地看着大家,心裏卻有了自己的盤算。
照大房一家如今的勢頭,若是搬出去住,日子必然要越過越好的,好在周老太百般阻攔。
周老太雖聽許老頭的,但她在家中還能說得上話,再加上許廣中和許廣國都站在她這一邊,這事兒有譜。
雖說許廣國後來發展得不好,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說的話在家裏頭是很占分量的。
就連許廣國都能回來攔着許廣華,那麽以她對許廣華的了解,這一頓飯吃完,大房一家就要認慫,乖乖搬回來了。
許妞妞心安理得等待着大房一家無奈卻又不得已的樣子,面上卻還流露出癡傻的狀态,嘴巴張開久了,她的嘴角有點麻,疲憊得很。
看來是時候找個機會,讓自己慢慢恢複過來了。
“分家這事,今天我們得好好談談。”周老太咳嗽一聲,打斷了此時的平靜。
她目光如炬,冷冷地掃過桌前每一個人的臉,見大房一家面無表情地聽着,眼底流露出一絲不屑。
而後,她對許老頭說道:“老頭子,分家不是一件小事,廣華是老大,可下面還有兩個兄弟。咱也不能讓他一個人說了算,是不?”
許老頭不吭聲,埋頭喝酒。
周老太又說道:“咱村這麽多人,就只有廣國在城裏上班,幹的還是正經國營單位的活兒。他一個人在外頭這麽辛苦,咱家裏總不能出這麽多糟心事兒,給他拖後腿。”
陳豔菊用筷子扒拉着空碗,
輕聲道:“大嫂也是正式單位的正式員工,人民教師呢。”
她這話音一落下,就被周老太狠狠斜了一眼,頓時便不吭聲了。
周老太又說道:“廣國在城裏,給咱家争光,廣中跟着他爹打木工活,也是成天往外跑,要是連廣華也分出去了,那家裏就沒個男人了。”她裝作要落淚的樣子,掖了掖眼角,“大家都是為家裏做貢獻,廣華,我們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要是拍拍屁股就走人,我們咋辦?做人可不能這麽自私啊!”
這番話,許廣華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
他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只是默默地聽着他娘說的話。
許老頭聽見這些話就頭疼,煩躁地拎起杯子,将杯中酒一口悶了。
“廣國和廣中現在都在最要緊的關頭,一個等着在崗位往上走,一個也想多接接木工活,讓日子好過一點。廣華,為了分家,你就不管兄弟的死活了?”周老太嘆氣:“今天我這老太婆腆着老臉說這麽多話,就算被你們大房一家怨,也法子了。為了倆兄弟,你能不能別走?”
付蓉冷眼看着周老太,只覺得可笑。
周老太現在是拿兄弟之情來壓着許廣華。
若是他非要分出去,那就是不仁不義,是不将兄弟的死活放在心上。
可是,誰又在意許廣華的感受呢?
一時之間,付蓉也不知道許廣華會如何取舍。
結婚這麽多年,自己的丈夫如何,付蓉心中是清楚的。
或許是因為從小照顧兩個弟弟長大的緣故,許廣華總是習慣為他們讓步、犧牲、奉獻。
這一次,恐怕也不例外。
付蓉垂下眸,沒有出聲。
嗒嗒感覺到娘不高興了,小臉蛋湊過來,小小聲喊着:“娘……”
孩子軟糯的聲音就好像是逐漸融化開的糖果,可酸澀的心情,卻仍舊無法言說。
付蓉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道:“嗒嗒再等會兒,很快就能吃飯了。”
很顯然,這件事情,即将有個定論。
“奶,大伯還要搬出去住嗎?”突然,許強強問了一句。
“不搬了。”周老太裝作一副仁慈的樣子,摸了摸孫子的臉頰,又用下巴沖着許廣華的方向努了努,“要不你自己問問大伯。”
許強
強便用清亮的聲音問道:“大伯,你不會丢下我們大家不管了吧?”
“閉嘴!”忽地,一道嚴肅的聲音響起,許廣國瞪了許強強一眼,“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許強強最怕他爹,立馬被吓得夠嗆,哭着說:“嗚嗚嗚——是奶讓我說的,只要說了,就能跟奶讨糖吃。”
周老太當場被戳穿,老臉頓時就僵了,擺在八仙桌上的雙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
孫秀麗連忙推了許廣國一把:“都要吃飯了,幹啥罵孩子啊?看他都哭了!”她伸手去抹許強強的眼淚,“強強不哭,明天回家娘就給你沖麥乳精喝。”
看着孫秀麗這寵着兒子的樣子,許廣國氣不打一處來。
“你怎麽教孩子的?”許廣國厲聲道,“我不過幾個月沒回來,妞妞就被你養成這樣了。一個小丫頭,能懂得怎麽撒謊,能懂得怎麽害人嗎?現在妞妞傻了還不夠,你還打算寵壞強強?”
孫秀麗的脖子立馬一梗:“我疼兒子有錯嗎?”
“疼兒子沒錯,但也要有個度。什麽事都包攬上身,那只能害了他。”
聽着老二說的這話,許老頭放下酒杯,看向他。
周老太卻還不知道許廣國這番話是意有所指,正要繼續将分家的事情說個清楚,卻聽許廣國已經說出另外的想法。
“娘,我知道你疼我和三弟,但這些年,全是大哥讓着我們,足夠了。”許廣國看向許廣華,“從小到大,不管做啥,大哥都緊着我們倆。大哥比我們聰明,也比我們勤快,要是當初去上高中的是他,做木工的是他,恐怕只會幹得比我們好。”
許廣華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許廣國又說道:“現在我們都一把年紀了,還得讓大哥犧牲,我自己心裏頭過不去。既然大哥想要分出去,那就去吧,養老的壓力不應該壓在大哥一個人頭上,将來爹娘就由我們三兄弟一起照顧。”
“你說啥?”周老太雙手撐着八仙桌站起來,身子佝偻着,手指頭卻還是往二兒子的腦門上戳,“你讓他們分家?”
許廣國又看向許廣中:“三弟,你怎麽看?”
許廣中可不是個有主意的。
他是小弟,從小聽的就是大哥和二哥的,長大之後雖也有了
自己的想法,本質上還是像他娘,只為了自己打算。
可另一方面,許廣中也确實比兩個哥哥都要狡猾,因此在眼看着他爹因為二哥說的話流露出贊許的眼神之後,他心裏有了數。
“我這活兒,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不在家,一回來,也可能好幾個月不出門。讓我養老沒問題,再說了,我媳婦也在家。”許廣中想了想,又說道,“大哥要分家,我沒意見。”
“你——你們!”周老太咬牙切齒,氣都喘不上來。
孫秀麗則是一臉不敢置信地望着這對兄弟倆。
他們是不是缺心眼了?
不,一看許廣中就知道他是雞賊,說的話不一定真心。
真正缺心眼的,是她男人!
孫秀麗恨得牙癢癢,這會兒卻不好說話,只能和周老太面面相觑,兩個人都是一肚子火氣。
許老頭的臉上倒是終于露出了舒展的表情。
“好!好!難得你們兄弟倆這麽為你大哥着想!我和你們娘現在身子骨還成,用不着怎麽照顧,真有個頭疼腦熱的,你們仨總能回來一個。大房家的,你們要分家就分吧,明天一早就喊村支書,把戶口本分出去。爹這回就直接給你做這個主了!”
許廣華與付蓉本以為還要多費一番口舌,才能将這事理清楚。
可沒想到,現在一切問題竟迎刃而解了。
許廣華不由看向許廣國。
許廣國仍舊不善言辭,咳了一聲,目光落在許妞妞的身上,若有所思。
許妞妞正因為大房能夠順利分家的事情氣憤着,忽地對上她爹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行!你們兄弟倆一條心,我倒裏外不是人!”周老太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但很快,語氣之中又透着嘲弄,“就算真分家了,你們上哪兒住?難不成整天待那寡婦家和村長家?”
許廣華想要開口說出平洋村租屋住的事,卻被付蓉揪了揪衣角。
她不希望将這件事告知。
一來是怕他們去搗亂,一會兒人家不願意出租了,那就麻煩。
二來也确實是那地方位置不好,就算租過來,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反倒讓沒安好心的人快活。
“還真當分家這麽容易,到時候沒地方住,還不是得回來
?”周老太嘀咕了一句。
看着這倆口子為難的表情,孫秀麗心裏頭終于舒坦了點。
就算大房家搬出去了,日子也過不好。
他們連個能住的地兒都沒有!
然而,就當她們婆媳倆在心底冷笑之時,一道敲門聲傳來了。
許老頭打開門,看見來人竟是盧德雲,先是一怔,而後如受寵若驚一般又是端茶,又是搬凳子。
周老太定睛一看,也是立馬眼睛一亮,這可是城裏的體面人啊,可不得好好招待!
不過真奇怪了,這怪老頭平時在村子裏誰都不搭理,咋就單看上他們家,來拜訪了?
一家子人看着盧德雲,都是一臉震驚,又被他的氣勢震得雙手雙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老爺爺,你是來找我的嗎?”嗒嗒的小腦袋冒出來,小聲問。
她這話音一落,妯娌倆都忍不住笑了。
陳豔菊是覺得小丫頭可愛讨喜,一點都不害羞。
孫秀麗則是嘲笑她不自量力,啥大腿都敢抱。
付蓉看家裏人對待這老爺子的态度,也知他身份不凡,便将嗒嗒往後拉了拉,免得她耽誤事。
嗒嗒不高興地退後,撅起的小嘴巴上都能挂醬油瓶了。
“是來找我們家廣國幫忙的吧?”周老太一下子回過神,拍了拍大腿,“經常有人托廣國上供銷社買些平時要排隊買的稀罕東西。廣國,趕緊來聽聽老爺子想買啥!”
周老太谄媚又讨好,恨不得把自己這輩子的笑臉全擠出來。
可沒想到,盧德雲竟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盧德雲站起來,走到嗒嗒面前,語氣嚴厲:“小丫頭,帶着你爹娘去住我那空屋子,就當我還你人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天使【焦糖豆沙】、【rrofhz】、【一個糯米雞】、【嘀嘀嗒嗒】、【小草】、【迷糊的小鹹魚】、【路人er】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