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分家(三合一)(1)
第29章 分家(三合一) (1)
嗒嗒與趙春華沒什麽交集, 卻還是在夢中見到這個人。
她看見夢中的趙春華沒過多久生了個娃,那是個小男嬰,村長伯伯喜歡得不得了,每天抱在懷裏滿村子轉悠。
可沒想到, 後來趙春華抱着他們家奶娃娃給另外一個男人看, 還哄孩子将對方喊作爹!
嗒嗒不知道這其中的糾葛, 只因為小航哥哥在夢中總是偷偷掉眼淚, 所以難過地告知付蓉。
聽見這說法,付蓉的神色頓時變得凝重。
她一路往宋德榮家走, 走得心急火燎,卻不想還沒見到村長, 就被自己丈夫攔住了。
“你現在跑去把真相告訴他,有證據嗎?”許廣華說。
付蓉着急,說道:“也許一說, 就能讓他提高警惕呢?明知道村長被那小姑娘騙了, 難道我們就坐視不管嗎?”
“不是不管,問題是怎麽管。那只不過是嗒嗒的一個夢, 你就憑着孩子的夢去告訴村長, 說他媳婦肚子裏的娃可能不是他的,村長絕對不相信你說的話。”
宋德榮非但不會相信,甚至還有可能拿把掃帚将他們趕出去。
付蓉皺了皺眉:“小航是嗒嗒最好的朋友, 村長這些年對我們家也多有照顧……”
“別擔心, 我會想辦法。”許廣華說道, “一會兒我上他媳婦村裏看看, 等得到實質性的證據,再去給村長提個醒。畢竟這也不是什麽小事了,要是一不小心往人家身上潑了髒水, 我們心底也過意不去。”
不得不承認,許廣華考慮問題要比她更加周全。
付蓉終于将他的話聽進去,點了點頭。
而就在這時,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廣華,你倆咋在這兒?”
Advertisement
回頭一看,宋德榮走過來,身旁還跟着個趙春華。
宋德榮每天一早都要上村委會的,娶了新媳婦之後,還沒來得及給她安排下地的活,媳婦就懷孕了。
這不,宋德榮連上村委會時都要帶上他的小嬌妻。
“村長——”許廣華打了聲招呼,“我正要去上工。”
付蓉也說了一句:“我先去學校了。”
轉身要走時,付蓉打量了趙春華一眼,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肚子上。
趙春華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肚子,與
她對視。
付蓉客氣地笑了笑,與他們道別,轉身走了。
見這倆口子走了,趙春華便對宋德榮說道:“他們一直盯着我瞅,是不是要笑話我們啦?”
這語氣中透着幾分嗔怪,哄得宋德榮直樂呵,拍着她手背說道:“不會的,這倆口子在村子裏算有文化的,跟那些嚼舌根的村民不一樣。你咋知道人家盯着你瞅,不是羨慕你肚皮子争氣呢?”
“讨厭!”趙春華紅着臉,推了宋德榮一把。
宋德榮美滋滋笑着,心裏比吃了蜜還要甜。
他真沒想到,自己媳婦居然這麽快就懷孕了,本來以為有了宋小翠與宋小航姐弟倆,他對家裏是否再添個娃無所謂,可事實上,這回赤腳大夫把出喜脈,他比誰都高興。
孩子不嫌多,他都這年紀了,還能讓媳婦懷上一個,那證明他老當益壯啊!
“老宋,你回去也跟子航說說,在屋裏別一個勁瞎跑。要是一不小心撞到我的肚子,那可怎麽辦?”趙春華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語氣埋怨。
“我咋從沒見子航在屋裏跑過?”宋德榮納悶道。
“就是有!今天一大早,我就見他在堂屋裏跑了。難不成是不喜歡我肚子裏的小弟弟,故意的?”趙春華委屈道。
“別別別——你想太多了。”宋德榮好脾氣地哄着,“我回頭就跟他說,不準在屋裏跑了。”
……
宋小航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惹他後娘不高興了。
自從後娘來了之後,他要不就在屋裏待着,要不就是往外跑,幾乎從不在堂屋裏跟她面對面處着。
可是,他爹卻總是要挑他的刺兒。
“小航,你在屋裏能不能安生一點?時不時就一驚一乍的,吓着你弟弟了。”
“那玻璃彈珠不能總是在堂屋玩,要是你娘一不小心滑倒了,那就出大事了。”
“吃什麽就不要挑三揀四了,你娘給你做飯不容易,她懷着娃辛苦,燒柴生火的時候你搭把手……”
這一聲聲叮囑的話總是在宋小航的耳邊響起,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便只是嚴肅地告訴他們:“我沒有娘,我娘死了。”
難以想象,一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時,心中有多落寞無助。
然而宋德榮是不會聽的,因為
在他眼中,宋小航是個調皮的孩子,本就對後娘有很深的敵意,所以才會一再想辦法欺負她。
“後娘也是娘!”宋德榮黑着臉強調。
宋小航梗着脖子,一字一頓:“我不會喊她娘。”
“你!”宋德榮揚起手就要揍他屁股,還好就在這時,屋外傳來聲響。
“宋村長,你在家不?”
宋德榮匆匆出門一看,竟是許廣華來了。
許廣華身旁還跟着個嗒嗒,一見房門打開了,便從他的咯吱窩下面鑽進去:“小航哥哥……”
嗒嗒的聲音清脆動聽,她沖着宋小航笑,嘴角的酒窩不深不淺,卻甜甜的。
宋小航沒精打采地說:“嗒嗒。”
嗒嗒高興地牽着他的手:“村頭的老爺爺和老奶奶在乘涼講故事呢,我們一起去聽聽!”
宋小航提不起興致,卻耐不住嗒嗒跑得飛快,小手緊緊牽着他的手指頭,蹭一下就沖出去了。
這些天晚飯後,村頭的老人家便會一起在石墩旁坐着乘涼,你一言我一語,說着過去遇到的事兒。
小朋友們覺得新鮮,便圍在他們身旁聽,聽他們說得多了,老人家想逗孩子們,便開始說鬼故事。
鬼故事太吓人了,嗒嗒想聽,卻不敢聽,一只耳朵捂嚴實,另一只耳朵悄悄漏了點風……
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喊個人來壯壯膽。
哥哥忙于學習,沒有時間陪她。
嗒嗒便只好來找宋小航。
宋小航這陣子不開心,走在路上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兒了吧唧的。
嗒嗒軟聲哄着,終于到了村頭。
老人家已經開始講鬼故事了。
幾個老人壓低了聲音,故事娓娓道來,時不時還要湊到孩子們面前,将本就瘦得凹陷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就為了吓唬他們。
有些小孩不怕,伸長了脖子,将耳朵豎得高高的,還想聽得更真切一些。
可有的孩子就害怕了,比如嗒嗒。
嗒嗒蹲成一團,小脖子縮得短短的,肩膀都聳了起來,雙眼雖是睜得很大,眼睫毛卻輕輕地顫。
她認真地盯着說故事的老人家瞧,軟綿綿的手塞給宋小航。
感受到她的手冰冰涼涼,宋小航便說:“你害怕就不聽了。”
嗒嗒搖搖頭,一點都不願意
退縮。
一位老人家被這倆孩子截然不同的反應逗笑了,問宋小航:“你不怕嗎?”
“我不怕。”宋小航搖搖頭,“老奶奶,你說吊死的鬼會回來吓唬人,那在家裏病死的鬼,會來吓唬小孩嗎?”
老奶奶笑了:“你別怕,奶奶就只是講個故事,不當真的。”
“能不能當真啊?”宋小航的聲音悶悶的,輕輕說,“要是病死的鬼也會回家吓唬小孩,那我就能見到娘了……”
幾個老人家沉默了,憐惜地看了看宋小航,心裏難受得緊。
聽完了鬼故事,嗒嗒陪宋小航一起回家。
一路上,她想起豬長老對自己說過的話。
“小航哥哥,你娘死後不會變成鬼的。也許她也在一個王國裏,像豬長老看着我一樣,看着你呢。”嗒嗒搖晃着宋小航的手臂,大聲地說道。
“那是什麽樣的王國?”宋小航的心中生出一絲希望,同時又奇怪地問,“豬長老又是誰?”
“豬長老和我一樣,有大大的豬耳朵,漂亮的豬鼻子,圓滾滾的豬肚肚……”嗒嗒自信地解釋。
宋小航瞅瞅嗒嗒的耳朵、鼻子,和小肚肚,生出的希望破碎了。
嗒嗒又不是豬。
所以——他娘哪會在什麽王國看着他呀!
這一切只是嗒嗒在胡說八道而已!
然而話雖如此,嗒嗒的出現,還是讓宋小航的心情美好了許多。
兩個人回到家的時候,臉上都帶着明顯的笑容,只是嗒嗒沒想到,這邊她剛哄好了小航哥哥,那邊她爹居然惹村長伯伯生氣了!
“村長,你先別發火……”許廣華着急地說。
“我不發火?”宋德榮罵道,“你說我媳婦和村裏那知青好了,對方三不五時要回村看她。現在我媳婦懷孕了,那知青還往她娘家送奶粉……你這不就是說我媳婦在外面偷男人了?誰準你這麽亂說話的?”
許廣華被宋德榮這一搶白,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他與付蓉是相信嗒嗒做的夢,因此才會去找證據,哪知道上了趙春華的村裏一問,誰都知道她與那男知青之間的發生的事。
這事鬧大了,村長的面子上就過不去,許廣華思來想去,還是先來提醒一趟。
過去宋德榮一直都是一個好說話
的人,至少對他們倆口子是極其照顧的。許廣華本來以為即便他聽着不高興,還是會将這話聽進去,可沒想到,宋德榮居然大發雷霆!
“村長伯伯,我爹沒有亂說話。”嗒嗒着急地跑過去,對宋德榮說道,“小航哥哥後娘肚子裏的小弟弟本來就——唔——”
“抱歉,村長,我不該多管閑事。”許廣華冷淡地說。
嗒嗒的小嘴巴被許廣華一把捂住,話還沒說完,她就被許廣華扛起來,抱回家去了。
她的小短腿在半空中撲騰着,雙手也不消停,揮舞個不停,可宋德榮卻連看都不願看,把宋小航推進屋,“砰”一聲關了門。
“你以後別再跟嗒嗒玩了。”宋德榮沒好氣地說。
宋小航的小臉繃起來:“為什麽?”
“沒這麽多為什麽!”宋德榮的聲音突然拔高,額頭上暴起幾根青筋,連推帶拉的,将宋小航塞回他自己屋裏。
這時,趙春華走了過來。
她光潔的臉頰挨着宋德榮的手臂:“那人對你說啥了?讓你這麽生氣?”
宋德榮搖搖頭:“回屋歇着吧,我給你打盆洗腳水。”
宋德榮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趙春華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情。
他這婚結得不順遂,多少人都在背地裏說酸話,說他老牛吃嫩草,遲早要後悔。
就酸呗,日子是他自己在過,等到時候趙春華肚子裏的娃一生,誰不羨慕他?
宋德榮越這樣安慰自己,心底裏卻愈發不得勁。
他煩躁地抹了把臉,往盆裏摻了燒好的熱水,給趙春華端去。
……
許廣華回到家,只說自己大意了。
“村長是個男人,就算事情真發生了,為了不揭瘡疤,他也一定會瞞着的。更何況事情還沒有發生,只是憑那些村民們說的話,他怎麽願意相信呢?”
付蓉無奈地攤手 :“嗒嗒做的夢,我們相信,別人卻不相信。要是真說出去,反而給孩子惹麻煩。反正我們也已經仁至義盡了,他要是真不願聽,那也沒辦法。”
倆口子感激宋德榮過去給他們提供的幫助,但也不至于上趕着去村長家挨罵。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也沒必要再堅持什麽了。
許廣華與付蓉暫且放下了村長家的事,兩個人将許
年喊過來,将好消息告知。
“後天早上,年年跟娘一起去學校!”
許年的眼睛一亮:“真的嗎?”
“哇!哥哥終于可以讀書啦!”捧場王嗒嗒在炕上蹦起來。
許年終于要入學了,這是個好消息。
雖說村裏的教學質量不比城裏,但只要有書可念,那就已經勝過了許多同齡的孩子們。
更何況許年的基礎本就打得紮實,付蓉相信他不會讓自己失望。
這邊付蓉給許年收拾好書本,另一邊,許廣華上了他爹娘的屋,将這好消息告訴他們。
“你說年年要上學了?”周老太還當自己沒聽清楚,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從炕上半坐起來,“這才多大歲數,上啥學?”
許廣華說道,“年年本來在城裏就是念書的,現在回來在家也歇了一段時間,就怕課業跟不上。”
周老太擰了擰眉,還要反駁,就見許老頭已經高興起來。
“是!是!孩子就得上學,要不等長大了就跟他爹、他爺一樣,肚子裏連一點墨水都沒有,怪吃虧的。”
肚子裏沒墨水咋就吃虧了?周老太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
這村子裏就沒幾個念過書的,就說那項痦子家的小兒子,連半個字都不認得,也不妨礙人家能帶着媳婦和兒子給家裏賺這麽多工分!
周老太挑着眉,滿肚子不情願,卻不想,許廣華又提出個要求。
“爹、娘,現在二房一家都上城裏了,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要不我們一家先搬過去住着?”許廣華問道。
周老太一擰眉:“二房一家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們一家要是把他們屋占了,到時候廣國回來咋整?就擠你們那小屋裏?”
許廣華沒想到老太太竟不同意:“我那屋太小,一家四口住着連轉個身的地兒都沒有。年年已經開始讀書了,回家還要做功課,二房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就不能先換過來嗎?”
“你們一向都是住那屋的,現在倒是連屋子的大小都要争。你們一家四口人,要是等到時候再添了個小的,是不是還得惦記着我和你爹的屋?”
周老太一開口,嘴皮子一開一合的,就沒消停過。
她鐵青着臉質問許廣華,本以為他會像過去那樣息事寧人,可沒想
到這一回,他竟不依不饒了。
“他們回來,我們可以把屋讓出來。但現在眼看着他們至少兩三個月才能回家,怎麽就不能先讓我們住進去?”
許廣華過去脾氣好,從小到大都是個願意吃虧的性子。
可沒想到這一回,他的脾氣竟上來了。
周老太被他氣得夠嗆,指着他的鼻子就要讓許老頭說說理。
可許老頭卻打斷了她:“廣華是老大,當年分屋的時候願意讓讓倆兄弟。現在眼看着二房都搬出去了,你就寧願讓這屋空着,都不肯讓他們一家住進去?”
許老頭的臉色沉下來,也不等周老太再說什麽,站起來便幫許廣華張羅。
這屋是不搬也得搬。
當天晚上,許老頭就讓三房一起幫忙,給大房一家将一些雜物搬到二房的屋裏。
老太太在一邊看着,氣得牙癢癢,恨不得許妞妞跳出來反抗。
可許妞妞能說什麽?
人家就只是個傻子,現在滿臉都是口水,連一句順溜話都說不清!
自從許妞妞傻了之後,在這個家裏幾乎像是不存在一般。
平時沒人管她,只有吃飯的時候會喊她一聲。
要說這孩子傻了,但也沒全傻,吃飯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坐在桌前拿着筷子,一口一口菜往自己嘴巴裏塞,塞得嘴巴鼓囊囊的。
可要是誰多跟她說兩句,她就用癡呆的眼神與人家對視,那模樣,就像是什麽都聽不懂似的。
眼下,付蓉讓許妞妞挪個地方,也費了不少勁。
“你爹娘暫時還沒回來,這屋就先給我們住了。你上我們那屋,一個人住,不會擠的。”付蓉不想別人覺得她欺負二房留下的小孩,便好聲好氣地說着。
許妞妞張張嘴,那口水流得滿衣襟都是,一動都不動。
最後還是許廣中說大哥大嫂臉皮太薄,一擡手,将許妞妞直接擡到了大房屋裏的炕上。
許妞妞坐在那炕上,雙手抱着膝 ,望着窗外。
她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動都不動,只是偶爾見嗒嗒跑回來拿東西時,露出一個奇奇怪怪的笑容。
嗒嗒被她看得心裏頭毛毛的,晚上睡覺的時候,湊到付蓉耳邊。
“娘,嗒嗒傻的時候,也是這樣嗎?”嗒嗒小聲地說。
付蓉仔細想
了想,過去人人都說嗒嗒是傻子,可他們家嗒嗒傻的時候,卻與許妞妞的表現完全不同。
那時,嗒嗒是安安靜靜的,目光不聚焦,也不懂得回應人家的話,只是乖乖地待着。
付蓉覺得奇怪,壓低了聲音問許廣華:“你說許妞妞是真傻了嗎?”
許廣華一臉疑惑:“赤腳大夫不是都來看過了嗎?”
許年正在看書,轉頭對父母輕聲說道:“裝的。”
付蓉深以為然:“當時她撒了這麽多謊,甚至還想害我們嗒嗒。要是不給自己想一個絕處逢生的辦法,恐怕這一切都不好交代。”
許廣華的臉色變了變:“要真是這樣,這孩子太吓人了。年年看好嗒嗒,讓她離許妞妞遠一點。”
許年點點頭。
嗒嗒歪着腦袋聽他們說話,也不知聽懂了沒有。
大房順利搬到了二房屋裏。
屋子寬敞了不少,嗒嗒在炕上睡覺時,小手小腳都可以攤開了。
看着兄妹倆一人躺在炕的一邊,呼呼大睡的樣子,付蓉的心底有說不出的滿足。
然而這一夜,周老太卻睡不着。
她不願意讓大房那麽好過,便在老伴耳邊一遍又一遍唠叨。
可不想,許老頭就只是背過身去,沒多久,呼嚕聲就響起來了。
周老太越想越不痛快,黑着一張臉。
大房一家一天比一天嘚瑟,就是欠敲打。
……
第二天,嗒嗒大清早的就起來了。
爹娘不在家,哥哥又起來學習了,嗒嗒便一個人在炕上打滾。
她滾了個半天,忽地聽見房門被“嚯”一聲打開了。
嗒嗒還躺着,小腦袋瓜往後一撇,見到的她奶是倒着的。
她打了個滾,坐起來。
忽然,她奶一把拽起她哥哥的手。
“我跟老隊長說好了,讓你去上工,一個月也能得倆工分。”
“我要在家學習。”許年收回手,“爹娘說我不用上工,明天去上學。”
周老太“呵”一聲,冷笑道:“這村子裏有幾個人去上學的?人村長家兒子都沒去,你倒好,跟城裏嬌養出來似的,要去學校念書了?一個月倆工分不算多,但好歹能換點糧食,你這就跟我去。”
她提着許年的手,生拉硬拽一般,将他往外扯。
嗒嗒焦急地爬
下炕,雙手抱着哥哥的腰,不讓他走。
兩邊的力氣都在拉扯,許年急得臉都紅了:“我聽爹娘的。”
“你爹娘也得聽我的!”周老太伸手就要推許年一腦袋瓜子,可不想嗒嗒見這一幕,一時情急,直接伸手去扯她奶的腿。
要是別的孩子,肯定不夠力氣。
可嗒嗒是小豬,這力氣不是蓋的,手一扯,就将她的腿往後一拽。
周老太被拽得差點使不上力氣,提起腳就要去揣嗒嗒。
然而這一腳被嗒嗒躲開。
老太太自己腳下打滑,摔了個屁股墩子。
她疼得臉色一下子就白了,捂着自己的屁股,罵罵咧咧的。
可越罵,她的聲音越微弱,最後就倒在地上,疼得直嚷嚷。
……
許廣華還在地裏幹活,就聽見有人跑過來,喊他趕緊回家:“你娘被你倆娃打了!她現在疼得渾身直抽抽,大夫都已經去了!”
這一聲,讓地裏大多數社員們都打了個激靈。
許家大房那倆娃才多大,能打得過一個大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太太本來年紀就大了,腿腳還不利索,那許年看起來瘦弱,畢竟也已經八歲多了……
難道許家大房教出來的孩子,就真這麽不孝?
幾個社員們跟老隊長請了假,說是要去許家幫幫忙,得到同意之後,一行人風風火火地沖向許家。
周老太在家裏“哎喲哎喲”嚷嚷得厲害,不僅讓隔壁一個大嬸給自己請了赤腳大夫,還讓她把村幹部們都喊來了。
宋德榮這兩天忙,但還是抽空來了一趟,他到的時候,村支書與婦聯主任都已經在了。
周老太哭天搶地:“村幹部,你們可得為我做主啊!這倆娃趁着我不注意,一下子就把我往地上推,我運氣好,也就是磕着骨頭,要是摔癱了,那可咋整?”
宋德榮一怔,轉頭看村支書:“你到的時候咋樣了?”
村支書便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原來村支書來的時候,周老太已經倒在地上了,倆娃面面相觑,但兩個人的臉上都沒有內疚自責的表情。
而後赤腳大夫一到,将老太太攙到炕上,仔細檢查一番,說是她後腰的骨頭磕着了,腳踝也扭了,得好好養着。
“這真是倆孩子
推的?”宋德榮還是不相信,問道。
周老太抹了一把眼淚,指着許年說道:“是這兔崽子推的我!”
嗒嗒的小臉氣得擠成一團:“哥哥沒有!我推了!”
婦聯主任江梅連忙蹲下來,拉着嗒嗒的手:“你還這麽小,怎麽推得動你奶?”
“我力氣大啊。”嗒嗒懵懵地說,“但我沒推倒,是她要伸腿踹我的腦袋,不小心自己摔倒的。”
周老太平時雖是個欺軟怕硬的,但好歹是孩子們的奶奶,難道真擡腿揣孩子的腦袋?
這三言兩語之間,大家便沒再将個小丫頭說的話放在心上。
難道真是她哥哥推的?
一道道目光落在許年身上,他站在原地,雖不出聲,眼神卻毫不閃躲。
周老太知道怎樣才會讓村幹部們站在自己這邊,邊說道:“我就是來看看孩子,看他成天抱着書本,在學什麽。可他以為我不願意讓他去上學,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也就是個老太太,哪能和這半大小夥兒比力氣?這孩子不是在身邊養的,性子就是拿捏不準,也不知道是怎麽的,竟然這麽野。”
周老太俨然一副弱者的姿态,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傷處,一只手拍打着炕,歇斯底裏地吼:“家裏三個孩子,我盡心盡力,好不容易三個孩子都拉扯大,現在當奶了。沒想到兒子養好了,現在反倒要被孫子打!”
婦聯主任雖善于調節這些家事,但老太太這樣撒潑,她一時也架不住。
其實即便許年不開口,他也已然落入衆矢之的。
村幹部和聽見動靜來的一些個老頭老婆子都在議論,說這孩子一點都不孝順,對長輩不恭敬也就罷了,居然還動手。
村支書實在沒辦法,滿屋子找了個遍,最後看見躲在屋裏的許妞妞。
他趕緊把她喊出來:“妞妞,你看見是誰推你奶的?”
許妞妞傻了,表情看起來癡癡呆呆,可還是擡起手指頭,戳了戳許年。
周老太冷笑:“這樣的孩子,還想要去上學念書?我看就別浪費這錢了,趕緊讓老隊長給他帶走,在公社裏好好學怎麽做個人!”
“嬸子,這麽小的娃,公社可不收。”婦聯主任想要緩和氣氛,便笑着說道。
可不想周老太瞪了瞪眼睛:
“我找老隊長問過了,一個人能有倆工分呢!村長,你就說句話,你讓這孩子跟着上公社改造思想,這事就算了。”
“這是你們的家事……”宋德榮哭笑不得,為難地說。
場面僵持着,議論聲時不時響起,嗒嗒便一直站在許年身旁,像在玩“老鷹捉小雞”一般,攤開短短的手臂,護着他這只“小雞”。
許年想起自己過去在顧家時的種種。
不管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都是被教訓的那一個,有時候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麽,但為了少挨罵,他還是要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
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人無休止地質問。
許年看得出,周老太的火氣就是沖自己來的,眼看着現在大家非要讨個說法,他是不是必須認了?
他沉默了,心底有些委屈,咬了咬唇,剛要開口,卻聽外邊傳來一道渾厚的說話聲。
“不是我兒子幹的。”
許年一愣,望向屋外。
先是許廣華趕回來,他一進屋,身後還跟了一波社員。
再之後,付蓉急匆匆跑回來,捧着許年的臉,看仔細之後,又趕緊去看嗒嗒:“你們倆有沒有受傷?”
許年一愣,下意識搖搖頭。
爹娘是來幫他和妹妹的嗎?
嗒嗒一臉委屈:“娘,奶非說是哥哥推了她!哥哥沒有推,是嗒嗒推的。”
付蓉很驚訝:“嗒嗒為什麽要推她?”
“她要讓哥哥去上工,哥哥不願意去,想在家裏看書。”嗒嗒扁了扁嘴巴,“她很生氣,就要打哥哥,嗒嗒着急了,就去拽奶的腿。”
許廣華眸光一沉:“就因為孩子要看書,你就想打他?”
周老太急了,氣得面紅耳赤:“你們大房一家的,現在反了天了?你倆孩子給我傷成這樣,你還有臉用這種态度對我說話?”
誰都知道周老太平時什麽脾氣,她平時将大房拿捏得死死的,怎麽可能任由他們造次?
村幹部過來是調節矛盾的,不想将矛盾愈演愈烈,便說道:“一人少說一句,大房家的,你們先把事情的經過聽明白了。”
付蓉淡聲道:“不用聽了,老太太就是不願意讓我兒子去上學。”
周老太從炕上坐起來,罵道:“家裏頭都是什麽情況了,他還要
讀書?學費誰來出?”
“我自己出。”許廣華說道。
周老太咬牙切齒:“行,就算你能給他出學費,那這工分咋辦?大寶和二寶平時野夠了還上地裏給她們娘幫幫忙,你們家孩子就這麽安生?這一進一出的,給家裏添多少負擔?”
“不就是娶了個知青嗎?還真當自己一家都是文化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啥德行!”周老太又罵道。
婦聯主任低頭思忖。
這村子裏能去念書的孩子不多,有的是家裏頭本來底子就厚,也有文化水平的。
許家孩子這麽多,就沒一個會送去念書的,現在非要讓許年上學,老婆子可不是跳腳了?
幾個村幹部互相對視一眼,雖覺得周老太對孩子太刻薄,可到底不想讓這件事鬧大,便想要好好規勸。
可誰知道,許廣華竟自顧自開口了。
“一直以來,我們大房在家裏都是說不上話的。但今天,我必須要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憋在肚子裏的話都說了。”
“小時候爹要讓孩子念書,我們兄弟三人,我最喜歡讀書,娘卻因為我是大哥,非讓我留在家裏幹農活,把兩個弟弟送去上學。”
“後來分屋,我是老大,又是第一個生娃的,一家三口理應分最大的屋,娘卻叫我讓讓他倆,給我分了最小的一間。”
許廣華說得很慢,一字一頓,面無表情。
“你這是說我個當娘的——”周老太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剛開口制止,卻被他打斷。
“那些事,我不跟你計較。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回年年,孩子愛讀書,我們就要送他去。不光是許年,以後嗒嗒也要念書,要上最好的學校。只要孩子是讀書的料,即便供到他們上大學,我們也會供下去。”
許年睜大了眼睛看着許廣華,小心髒撲通撲通直跳。
嗒嗒也是一臉崇拜,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心裏美滋滋想着,她爹好厲害呀!
許廣華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一時之間,讓周老太啞口無言。
大家都不傻,幾個社員們這些年見過大房一家如何被周老太對待,便忍不住多說幾句。
“以前村裏就總有人說,許家的老太太偏心偏到咯吱窩,唯獨對大房一家愛理不理。”
“這
哪裏只是愛理不理啊,是存心針對他們大房家!”
“還不是因為二房家在城裏工作,三房做木工活也能掙幾個錢,而且嘴巴又夠甜……”
周老太愛面子,這些話語聲幾乎要将她淹沒,頓時之間,她的老臉都快要挂不住了。
婦聯主任也看出大房一家是真心委屈,便好聲好氣道:“老太太,這兄妹倆也是你的孫女,不求一碗水端平,但你也不能做得太過了。”
周老太的臉皮子都要被撕碎了,咬着牙關說道:“你和你媳婦不就是惦記着二房的屋嗎?這都已經給你了,還要嚷嚷。是不是還嫌棄不夠大?要再嫌棄,那就讓我和你爹把屋騰給你好了!”
家裏長輩的屋哪是說騰就騰呢?
周老太這話,便是想要讓人罵許廣華不孝。
可她沒有想到,許廣華竟是面不改色。
“我是嫌棄屋子小,但沒必要讓爹娘騰出來。”他淡聲道,“一家人住在一起不痛快,那還是早點分開的好。”
付蓉以為自己聽錯了,心裏一咯噔,不敢置信地看向許廣華。
不自覺之間,她的鼻尖微微發酸。
而與此同時,這話音落下的一個瞬間,整個屋子的人都安靜下來。
許廣華是想分家嗎?
村子裏确實有幾戶人家會在兒子結婚之後選擇分家,大家各過各的,可一般情況下,那都是一大家子人關起門來自己商議之後得出結論,還從沒見過像現在這種情況。
如今大房家是因為忍無可忍,直接撕破臉了?
“知道你自己在說啥不?”周老太冷笑,“真當我和你爹不管事了?”
許廣華卻沒有理會她,只是轉頭看向幾位村幹部,平靜道:“恰好幾位村幹部們都在,請你們做個見證,我要分家。”
這是認真的?
周老太的表情微微一僵,頓時慌亂起來。
……
而另一邊,宋小航竟不小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