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世界上有一種孽緣叫做:死都死一塊。
白秀蘭冷的哆嗦,順着河走了差不多有十幾裏地,然後就發現了挂在木頭上順水漂下來的顧钊,她朝天翻了個白眼。
真他媽孽緣啊!
深呼吸,又跳進水裏,奮力游到顧钊身邊,扯他出水面。
顧钊整個人像是冰塊,昏迷的大塊頭十分沉重,白秀蘭是拼盡了力氣。
連颠帶倒的,他才吐出兩口水,然後蔫巴巴的軟倒在地,無聲無息。白秀蘭心裏納悶,不會是死了吧,探了探還有鼻息,蹲在他面前,拍了拍顧钊的臉。
“你醒醒。”
平常威風四面的人,如今倒在泥地裏,這種反差,實在讓白秀蘭興奮。白秀蘭又忍不住扇了顧钊兩耳光,他還是沒醒。
顧钊塊頭那麽大,白秀蘭是拖不動。
白秀蘭把顧钊拖到岸邊的樹下,前前後後摸了一遍,沒發現什麽重傷,就額頭上磕出了血,好像還有點發燒,額頭很燙。
她蹲在旁邊想了會兒辦法,也沒發現什麽好的。丢下顧钊轉身就走,左右看看,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娘——”
突然躺在地上的人,發出低低叫聲。
他眼角有淚滾出,低低的啜泣;“娘……”
白秀蘭蹲在他身邊,看顧钊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哭的像個孩子。
她抽了抽嘴角,這真是燒糊塗了,不然,顧钊那個硬朗性格,會在人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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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從淩晨折騰到清晨,白秀蘭也實在累得夠嗆。一屁股坐在泥地裏,愁眉苦臉,可怎麽走出這片森林啊!
她擰幹衣服上的水,再去看旁邊的顧钊,他身上的熱漸漸起來了,面頰通紅。
白秀蘭伸手摸了一把,滾燙,都能烙餅了。
她自認水性極好,才敢往下跳,顧钊是跟着湊什麽熱鬧。
當然,白秀蘭是不知道後續,她游泳速度非常的快,等子彈打進水裏的時候,她已經飄出了百米遠。她以為顧钊跟着跳下來,然後才被淹成這幅德行。
這荒山野嶺,白秀蘭又不能看着顧钊死。
得弄醒他,不然背着這個大塊頭,她是走不出這片森林。
白秀蘭用盡力氣把顧钊背進高處,撕掉自己的裙擺沾濕替他擦了擦額頭,顧钊渾身都在顫抖,應該是冷的。白秀蘭原本想拿身上子彈磕出點火藥,點堆火為顧钊加點溫度。
可是拿出了槍,看看那僅剩的幾顆子彈,又有些舍不得了,這荒山野嶺,萬一出點事,可怎麽辦?
槍是進了水,可是用起來不耽誤事啊!
權衡利弊,還是讓他自由的風幹吧!幸好,老天給力。雨後天晴,透過樹葉的細碎陽光灑在顧钊身上,漸漸風幹了他身上潮濕的衣服。
白秀蘭看他不再說胡話,就丢下他,轉身上山,在這片森林裏尋找一種藥材。
細長葉子的柴胡,她不知道這種林子裏會不會出現,以前她也參加過野外生存,感冒發燒是常事,扯出柴胡,把苦澀的根放在嘴裏嚼,帶着一股子土腥味。可那種咬非常有效,快速退燒沒問題。
白秀蘭埋頭找的辛苦,這時正是春天,那種藥材也是剛剛冒頭。
她餓的不行,看樹上挂了洋槐花花苞,還小着呢,只有米粒大小,她扯出一大把填進嘴裏細細嚼着。嗯,澀味過去,還有點甜。
白秀蘭苦苦找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這個時間,是從地上的人影判斷,她終于是找到四棵柴胡。其實找到一棵都是意外,這種北方藥材,她不知這個偏南城市有沒有。別的藥材她又不認識,黃嫩色的細長葉子,白秀蘭冷笑了兩聲。小樣兒,終于是給她找到了,連忙折回去。
她看到顧钊沉睡着,眉頭緊皺。
其實她很少如此仔細的看顧钊,說起來,顧钊真是個英俊的男人,至少在她的審美觀裏,如此。
白秀蘭拍打顧钊的臉頰,四棵帶着泥巴的藥草戳到他嘴邊:“你醒醒。”
顧钊當然不會醒,臉都燒紅了。
白秀蘭濾掉根部的泥土,這個藥就是根部才最有效,她沉默了一會兒,去掰顧钊蒼白起皮的嘴唇,無果,掰開他也不會嚼。
于是,白秀蘭自己把幾顆藥草都放進嘴裏嚼,嚼的眉頭皺成一團。
太苦了。
那四棵都很小,于是她把葉子也一并嚼碎。
掰開顧钊的嘴,把爛乎乎的一團綠色不明物塞進他的嘴裏,幸災樂禍的想,若是讓他知道自己這般糟踐,肯定是雷霆之怒。
默默伸手把草藥放進他喉嚨深處,又跑去河邊拿衣服浸濕,回來擰水倒他的嘴裏。
白秀蘭自認,平生第一次對人好,她一向自私慣了。
顧钊醒來是在中午,太陽已經曬幹了他身上的衣服。
睜開眼的瞬間,眼前景物是朦胧的,只有晃眼的刺目眼光,樹枝搖動,光也随之閃爍。
白秀蘭早餓的不行,吃的東西太少,她是急着想走,可顧钊這個樣子,死了怎麽辦?
“你醒了?”
白秀蘭看顧钊表情迷茫,湊過去,擡手在他面前揮揮,皺眉重複道。
“醒了麽?”
顧钊徹底醒過來,疼是一瞬間湧入大腦,他倒吸一口涼氣,費力的擡手去摸腦後硌着自己的是什麽東西,半天後他摸出一塊尖銳的石頭。喘着粗氣,皺眉扔出去。
他陰沉眸子看着白秀蘭半響,白秀蘭表情淡然,任他看着。
空氣都幾乎要結凍,他臉色越來越難看。
最後咬牙切齒,從牙縫中迸出三個字。
“白秀蘭。”
白秀蘭蹲在他身邊。
“嗯?”
很好,一臉無辜。
他想要坐起,可身上無一絲力氣,頭暈沉沉的疼。
白秀蘭身上的衣服淩亂,頭發亂七八糟紮在腦後,除了一張小臉,淡定如初,那裏還有一點白秀蘭的姿态。
顧钊擡手,示意。
“扶我起來。”
白秀蘭不動,看着他。
“你剛剛想說什麽?一并說了吧。”
顧钊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把怒氣壓下去。睜開和白秀蘭對視,很長時間,顧钊發覺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督軍,而白秀蘭救了他的命。
這種認知讓他十分不悅,可又是事實。
“秀蘭。”
他聲音很沉,眸光漸漸平靜深沉。
“這是哪裏?有人追上來嗎?”
視線所及,兩人都是十分狼狽。
“暫時沒有。”
白秀蘭到底還是扶顧钊站起來,她詢問道:“你能走路嗎?”
這麽站着,顧钊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沒摔倒。
白秀蘭近在咫尺,陽光下白皙肌膚格外耀眼,他聞到兩人身上河水腥味。
“還好。”
咬牙才站穩,可是邁步就十分困難了。
他嗓子幹疼,還苦澀,緊皺眉頭,看樣子十分難捱。
他以為白秀蘭會扶自己繼續往前走,可是白秀蘭撒手轉身就走。
“那走吧。”
顧钊身子踉跄,一頭栽倒在地。
白秀蘭轉身,眉頭緊皺,她很費力的再次把顧钊扶起來,表情凝重。沉思片刻,顧钊臉上有泥,深邃眸子看着她。白秀蘭嘆一口氣,擡手幫顧钊臉擦幹淨。
柔嫩手指拂過臉頰,顧钊熱烘烘的腦袋一僵。
下一刻,白秀蘭轉身把他移到一棵樹下,松手交代。
“你先扶着樹,我去給你找根拐棍來。”
顧钊受傷無數,什麽苦沒吃過,什麽人沒見過。
可這樣的白秀蘭,他還真沒見過。
她其實一直都是這麽冷淡,只是以往會示弱,稍稍掩飾一點。如今顧钊虎落平陽,她就不再掩飾,思及此,顧钊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難受。
顧钊:“……”
白秀蘭行動利索,她身上的裙子被撕開,捆在腰上,下面穿着底褲。
倒不是難看,她身材高挑,怎麽打扮都不會難看,就是顧钊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俊臉黑成了鍋底。
片刻後,白秀蘭回來,把一根樹杈遞給顧钊後,又塞過來帶着泥巴的草根。
“給,嚼着。“
那根本不把他當督軍,像是喂動物,拿什麽都往他嘴裏塞。
顧钊凜冽眸光掃過去,犀利如刀鋒。
白秀蘭不理會,把草根塞進他手裏,自顧自的朝前走。
“你那些部下不知道有沒有存活的,若是全部被滅了,你在這裏死撐着只會餓死。”她步子不算快,只是朝前走着。“那不是毒藥,吃了能退燒。你不快好起來,怎麽趕路,天黑之前不找到村子,就是不被你的政敵幹掉,我們也餓死了。”
自從在旅館和顧钊坦白後,白秀蘭就有些不管不顧了。
反正她是不可能再和顧钊過下去了,兩人是不同世界,這次,她無論如何都會走。
“你要願意待着——”
話沒落,顧钊就匆匆跟了上來,他拄着粗糙棍子一瘸一拐,高大身影依舊站的很直。
把草根在衣服上擦幹淨了泥,填進嘴裏,皺着眉頭艱難的嚼着。
他們一前一後就沉默的走着。
太陽越來越毒辣,顧钊都出了汗,他喉嚨裏仿佛着了火一般幹渴,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看白秀蘭在前面走的步伐沉穩,不急不緩,擡手擦了汗,繼續邁開步子緩緩走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腦袋都幾乎麻木。
白秀蘭停下腳步,她餓的臉色煞白,站在高處眺望,村子也不知道在那裏啊!
“你餓嗎?”
她問顧钊。
顧钊點了下頭,轉身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
白秀蘭坐在他旁邊,兩人歇息,她嘆氣。“我也餓了。”
這個季節,真沒什麽可吃。
越往山上走,槐樹越少,到這個地段,壓根就沒有了。
白秀蘭最怕挨餓,這滋味百爪撓心,讓她無法忍受。
顧钊抿了抿唇,他伸手在軍裝長褲口袋裏摸了好一會兒,摸出很小一團油紙包着的東西,遞到白秀蘭面前,沙啞着聲音說道:“只剩這個了。”
白秀蘭回頭看着他,随後又把視線落在他的手心。
顧钊的手心有着血跡,橫着有很大很深的一道傷口,深可見骨。大概是順睡飄下來時,被什麽尖銳東西劃傷,白秀蘭早先就看到了,只是她也無法,這裏沒東西可包紮。何況比起性命,這算是小傷,經過水泡,傷口邊緣處泛白,已經不會流血。
油紙包着的一小團,和她那天吃的餅幹包裝紙差不多,白秀蘭望着目光漸漸沉起來。顧钊就看着她的臉,手依舊伸着,牽起嘴角露出個蒼白的笑。
“融化了有些軟,不過,應該能吃。”
他這多像是讨好啊。
“你為什麽不吃?”
白秀蘭看他的眼睛。
“我從沒為你做過什麽。”
顧钊三十多歲了,眸光滄桑而深沉,嘴唇的笑淺淺。“女孩子應該愛吃這個。”
那是昨晚他從副官那裏拿到的,裝進衣兜,見到白秀蘭竟然忘記拿出來。
白秀蘭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她那麽自私的人,至始至終沒伸手去拿那團油紙。
生生別開了臉。
“顧钊,我不欠你什麽了。”
顧钊手依舊伸着,他說:“你要走?”
白秀蘭沉默了很長時間,點頭:“你早知道,不是嗎?”
低沉沙啞的笑聲仿佛是從胸腔裏迸出,他收回了手,緊緊攥着那塊小小的巧克力,眼睛看着泥地上倉促奔跑的螞蟻,他現在一無所有。
很長時間的寂靜令人窒息,白秀蘭站起來欲走。
顧钊開口:“白秀蘭。”
白秀蘭腳步頓了下。
身後聲音沙啞粗粝。
“你當我是什麽?”
這句話問得好。
白秀蘭回頭,看着他,目光平靜。“你當我是什麽?我們是平等的。”
他算計自己的時候,怎麽沒想過,當她是什麽?
顧钊深邃眸子似乎要看進她的眼睛深處,他說:“我當你是我的夫人。”
他笑了聲:“可是,好像有點遲。”
白秀蘭楞了一下,她沒動,眸光依舊清冷。
“你始終不信我。”
顧钊抿了抿幹裂的唇,他衣着狼狽,可身上凜冽氣勢依舊不減。
“秀蘭。”
白秀蘭告訴自己,這是顧钊的圈套。
可是,他近在咫尺,目光裏沉甸甸的情緒白秀蘭不懂,她從來沒接觸過感情這玩意。
顧钊聲音帶着歷盡滄桑的沙啞,低笑,他說道:“你走吧,若有再見時——”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了。
他不會輕易相信人,白秀蘭裝的太久,也裝的太逼真,他幾乎相信,白秀蘭愛着他。
愛他的女人很多,可沒種愛都夾雜着利益或者其餘情緒,他認為白秀蘭做的很好,那是一種家人的感覺。多艱難的時候,她都守在身邊,不離不棄。
這種感覺很陌生,也很容易掉進去,他當真了。
“再見。”
白秀蘭說。
她轉身朝前走去,背挺的筆直,步子邁的整齊,一如既往。
顧钊眸光漸漸深沉,他捏着手心已經融化的巧克力,心髒一陣陣的抽疼。
興許之前,他沒想過,白秀蘭敢離開自己。
他嘴唇動了動,始終沒發出任何聲音。
那個纖瘦高挑的背影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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