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在屍體轉過身來前的瞬間, 燕檀被一股強勁的力道裹挾着倒入身旁石棺。
石棺很深,她重重地摔在其中,有片刻的暈眩。不過拉她摔進來的安歸用自己的身體墊在了她身下, 所以燕檀并不太疼。
她撐着他的胸膛想要爬起來,被安歸伸出手來捂住嘴, 按在原地。
燕檀知道, 他的意思是不要發出聲音, 被黑暗中不知名的怪物察覺,于是便不再掙紮, 乖乖地仰面躺在那裏。
視線所及是一片令人絕望的黑暗。而适應了黑暗後,燕檀依稀看到, 米娜丈夫的那具屍首從石臺上站起來, 從他們所藏身的石棺前慢悠悠地走過。
經過石棺後,黑暗中的影子極其緩慢地, 向樓梯口處走去。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安歸的衣袖, 指節攥得發白,才沒有發出聲音來。
黑色影子消失在了視野中, 燕檀急促的呼吸才逐漸平緩下來。
有哪裏不合理。
那屍體“走路”的姿勢十分怪異,雖然被石棺限制了視野, 但燕檀仍能夠看到的他的頭顱和雙臂都軟軟地下垂, 一副毫無生氣的輪廓, 也不曾有任何起伏。
經過他們身旁時,屍體與地面傳來極大的摩擦聲。
而那摩擦聲綿長不斷。但燕檀意識到,無論是屍體還是活人, 若是用兩條腿從他們面前走過去,随着一步又一步間或落在地上,發出的摩擦聲應當是斷斷續續的, 而不是連續的;而且,若是走,人便一定會有起伏。
方才屍體經過他們身旁時,燕檀覺得更像是有什麽東西從地上蠕動,爬了過去,而非是像常人行走那般,一步一步走過去的。
她的回憶倏地閃現回在龍勒驿的那一晚。秘教入侵時,并沒有任何人見到了陌生人,而是發現了四處作亂的蠍子。
那麽溝通寂沒之塔與白龍堆之間的秘教的向導,是否也可能不是活人,而是某種動物?
燕檀和安歸躺在石棺之內,聽到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音愈來愈響,幾乎充斥着整個石塔的頂層。畢娑也未曾發出任何聲音,四周除去窸窣碎響,就是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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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艱難地悄悄翻過身來,趴在安歸的胸膛上,與他四目相對。
安歸碧色的雙眸顏色微深,似乎有些訝異她的動作,又有些別的意味。他右手按在刀上,左手虛虛地攬着她的腰,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聲也落在她的耳畔。
燕檀扒着他胸前的衣裳,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們不能躲在這裏,得出去好好看看。我覺得有點蹊跷。”
兩個人蹑手蹑腳地從石棺中爬出。塔內仍是那片詭異的窸窣之聲,沒有任何明顯的異動。
燕檀深吸一口氣,餘光似乎模糊地瞥到有什麽東西從腳下閃了過去。
她轉過頭瞧了瞧安歸,他朝她輕輕颔首。
于是燕檀定了定心神,環視這一層塔的石臺,發現十步之外,有另一具原本躺在石臺上的屍體微微動了動,而後用極其扭曲的姿勢從石臺上撐了起來。
燕檀眼疾手快地打起一只火折子撲過去,那屍體的移動頓了頓,而後她聽到了極為清晰的“嘶嘶”聲。
燕檀面色一喜,知道自己猜對了。
在火折子照亮的有限視野中,她看到一條長長的、細細的影子撐在那屍體之下,在火折子亮起的一瞬間,抛下了屍體向她竄來。
身邊青年的彎刀瞬間出鞘,寒光一現,那影子便被削成兩段,重重跌落在地。
燕檀舉着火折子湊上去,發現被削成兩段的青蛇扭曲了幾下,而後不動了。
燕檀立即轉過身來,在火光照耀下,看到一具已被從石臺上搬起的男子屍體之上盤繞着一條更為粗壯的青蛇。那條青蛇的鱗片在光芒的反射下顯得鮮豔而危險,它的小半個身子落在地面上蜿蜒爬行,正帶着那具屍首向樓梯口移動。
方才米娜丈夫的屍首就是這樣被這種蛇挪走的!
拜火教信奉聖火,認為屍體會玷污火種,故而寂沒之塔中不設燈燭,看守人在夜間也不會持燈燭進入塔中。若是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就只能借着塔頂漏下來的月光。
塔中一片黑暗,看守人自然看不清是什麽東西在挪動屍體,加之這種蛇将屍體纏得極緊,幾乎貼在屍體之上,只模糊地看個影子,看守人便會下意識地以為是屍體在自主行走。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便更沒有人敢湊近觀察這些屍體,于是傳言愈演愈烈,造成了今日的光景。
那纏在米娜丈夫的屍首上的蛇察覺到了燕檀的存在,便止住了移動。蛇的一雙豎瞳發出陰冷的光,朝她看來,随後蛇頭微微向後,蓄勢待發,與她對峙。
燕檀手上的火折子漸漸燃盡,熄滅的那一瞬間,那條青蛇便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向她襲來。燕檀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安歸便已擋在了她的身前。
與此同時,畢娑也從一具石棺中翻身而出,抽刀抵擋住了從其他方向聚攏過來的青蛇。
燕檀喊道:“不要都殺掉!”
安歸颔首,亦對她言簡意赅道:“點火。”
燕檀聞言,連忙從懷中掏出幾只火折子點燃,擋在兩人身前。
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蛇都忌憚着她手中的火不敢上前,發出此起彼伏的“嘶嘶”聲,十分焦躁。
安歸與畢娑也都将随身攜帶的火折子全部點燃,用以逼退蛇群。
三人緩緩向樓梯口退去。樓梯口狹窄,通向塔底的樓梯盤旋向下。安歸将火折子放在了樓梯口,木質樓梯框霎時間燃起熊熊火焰,将蛇群隔絕在了另一端。
天色将明,安歸從寂沒之塔的塔底返回三人藏匿之處。
“蛇群已經運送屍體離開了,在沙地上留下了蛇行的痕跡。如今我們順着那痕跡追過去,大約就能找到白龍堆裏秘教的藏身之處。”
燕檀颔首:“那我們即刻便動身,不然沙漠中的風會逐漸吹散地上的痕跡。”
安歸卻沉默片刻,而後道:“我此次來精絕,其實還有另一樁事要做。”
他伸手向懷中取了什麽東西出來。燕檀湊過去,發現他攤開的掌心上躺着幾枚精美的黃金魚符。
魚符極小,還不及燕檀小指那般大,卻雕刻極其精細,魚鱗閃閃發光,魚眼以紅寶石打磨而成,一看便是不凡之物。
“我父王生前本欲傳位于我,但他也料到他一旦崩逝,元孟必然會掀起一場大戰阻止我繼承王位,于是便将手中幾支聽命于他的軍隊交給了我,以作與元孟抗衡的最後籌碼。”
“如今這些軍隊表面上聽從元孟調遣,實則按兵不動,只有以我手中的魚符為證才能夠向他們發號施令。”
畢娑完全抛去了他平日裏那副矜傲模樣,眼睛發亮地崇拜又驚喜道:“殿下你果然有秘而不宣的神秘軍隊!”
“鏟除秘教僅僅只靠幾人之力無異于癡人說夢。”安歸不為所動,繼續沉聲布置道,“因此我需要調動手中這些力量去攻打白龍堆。這便意味着我們三人恐怕要在此兵分兩路。”
“一路騎快馬,一刻不停地去向駐紮在車師、龜茲、姑墨、精絕、且末、小宛的軍隊報信,并出示信物,引他們前來攻打白龍堆中的秘教。另一路則現在立即動身,沿着沙漠中的印記前往白龍堆,一路做好标記,替後來的軍隊指明方向。”
“殿下。”畢娑忽地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地向元孟行以西域禮節,正色道,“我熟悉往來西域各國的道路與要領,是這樁差事最合适的人選。白龍堆中想必情勢更為複雜,更需要您和華陽公主這樣智謀過人之人去應對。”
少年的眼睛中閃爍着坦蕩的光芒:“所以,若是您願意相信我,畢娑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燕檀騎在駱駝上,雙手擋在額頭上,對着沙漠中的炎炎烈日唉聲嘆氣。
她和安歸一路追了半日,用碎石标記好蛇群在沙地上留下的路徑。此時正值正午,大漠中正是最灼熱難耐之時,但為了避免風沙将這來之不易的蛇群印記消磨掉,也必須一刻不停地行進。
安歸輕笑幾聲,而後一伸手,在她的頭上扣了一只出城前買的帷帽。燕檀整張臉都被面紗遮擋,霎時間一片陰涼清爽。
“可是我看不見路了呀!”
帽檐垂下的厚紗将她的視線擋住了七八分,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黃色,讓騎在駱駝上的燕檀開始像喝了酒一樣搖晃,心中十分害怕。
她攥緊了手中的缰繩,伸手想要去将帽子取掉,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取下來做什麽?”
青年如醇酒般誘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燕檀晃神之間,腰上一緊,整個人從駝背上騰空而起,片刻後落在了另一處柔軟的地方。
她伸手向身下一摸,仍是駱駝厚實的背上,只不過緊貼着她身後的是青年微微震顫的胸膛。
安歸仍在笑,伸手将她在自己懷中扶正,一雙手臂從燕檀身後伸了出來,牽住缰繩的同時将她安穩地圈在了懷裏。
“坐穩了麽?這下就不用看路了,背後的光也有我幫你擋住,可還舒服?”
身下的駱駝仍在向前走,但因為負重驟然增加,鼻中忿忿地噴出氣來,表情猙獰了一瞬。
不過此刻并沒有人會在意它的不滿。
騎在駝背上的少女伸出雙手捂了捂自己熱燙的臉蛋,不知道是因為沙漠中的烈日灼曬,還是因為與身後青年前所未有的親密姿勢,和萦繞在她周身的屬于他的氣息。她心想,自己幸好是戴着帷帽的,不必叫人看了此刻窘迫的表情去。
而她身後的金發青年低下頭來,在她臉頰上輕吻了一下,認真道:“謝謝你,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