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在和謝菁分手後的第二年。
某一天?的深夜, 林霜然照例失眠,從床上爬起來看着窗外。窗外有大顆的雨點急速地往下墜,拍打在窗戶上, 混雜着狠嘯的風聲。
恍惚間, 整個?世界都混沌起來。
靜靜地看了很久,林霜然閉上眼, 喉嚨緩慢地滑動了下。像是突然的情緒崩潰,她慢慢地坐在地上, 胸口起伏着, 指尖也在發?着抖。
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耳鳴也持續不斷。
良久,林霜然痛苦地閉了閉眼,把?自?己團進?被子裏。
抽離出這種狀态後, 林霜然沒覺得這有什麽。只當成和往常任何?一天?一樣,她只是在一個?深沉的雨夜裏,情緒泛濫了而已。
只是, 又想?起了她而已。
但?随着這種狀态持續不斷地出現,且還有愈來愈惡劣的趨勢, 慢慢的安嘉也發?現了不對勁。某天?結束個?通告後,安嘉提議去看看心理醫生。
林霜然看着她, 眼神很靜。
安嘉:“……總之自?己的身體要緊。”
林霜然沒說話, 也沒掙紮, 任由安嘉帶着自?己去看醫生。像是也想?找出個?答案, 她全程很配合,對醫生的問題認認真真回答。接過醫生給的診斷書後,林霜然看着上面“重度抑郁”四個?字,也沒覺得很意外。
只是突然冒起了個?念頭。
她知?道了會怎麽樣?
謝菁——她知?道了會怎麽樣?
會像以?前?一樣陪着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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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心疼她嗎?
會哄她嗎?
所有的想?法, 在單獨回家看到空蕩蕩的房子後,似乎都有了答案。
林霜然輕笑了聲。
她又在瞎想?什麽。
她把?謝菁丢下了。
謝菁也不要她了。
她們早就沒聯系了。
林霜然把?藥放在卧室,取出幾片放在手心裏,就着水仰頭喝下。藥物順着喉管滑進?胃裏,林霜然蹩了蹩眉,定睛看着床頭櫃上的照片。
是她和謝菁的合照。
當初分手時,擔心謝菁偶然回來時會發?現她的心思?,她把?這張照片收起來,放在一個?只有她知?道的地方。但?過了很久後,她又把?照片拿出來,重新放在床頭櫃上。
謝菁不會發?現她還喜歡她。
因為她沒有一次回來過。
以?後,大概也不會回來。
抑郁症這件事,并沒有給林霜然心境造成多少波瀾。除了情緒會偶爾的失控之外,她的生活只不過是從不用吃藥,變成了要吃藥而已。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變化。
某天?錄制戶外綜藝時,林霜然和一衆明星嘉賓站在一排,在攝像機前?歡聲笑語着,四周是圍滿的觀衆。突然之間,林霜然極為清晰的聽到,有人喊了她一聲。
“然然。”
張揚裏透着溫柔,是記憶裏熟悉的聲調。
林霜然微怔,而後視線循聲看去,定格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女人戴着口罩,長栗發?及腰,眼尾稍向上挑,眉眼間帶着幾分妖冶。注意到林霜然的視線,她興奮的揮了揮手。
一如從前?謝菁偷偷藏在觀衆裏的模樣。
林霜然唇角彎起,她忘記了這是錄制綜藝的現場,直接朝那人跑了過去,撥開了層層人群,站在那人的身邊。
“你……”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那人摘掉了口罩,露出了和謝菁截然不同?的一張臉,興奮的拉住了林霜然的衣角:“然然!我是你的粉絲,我好喜歡你!”
林霜然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而後低下眼,彎唇:“謝謝。”
綜藝錄制結束之後,林霜然又朝那片觀衆區看了眼,那人重新戴上了口罩,眉眼與謝菁有八分相似。但?這回林霜然沒再跑過去,她收回眼。
那一瞬間。
有什麽強烈的情緒撲面而來,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後悔了。
她後悔,和謝菁說分手了。
她似乎,一刻也不能忍受,沒有謝菁在的生活了。
她想?複合。
她想?要,讓兩人的關系,再變回從前?那樣。
這種想?法強有力?地占據着大腦,林霜然釋懷地彎了彎唇,決定順從自?己的心。她拿出手機,卻找不到任何?謝菁的聯系方式,就連兩人之前?互關的微博小號也沒再更新過了。
徹底的銷聲匿跡。
林霜然眼睫微動,在聯系人裏找到顧屹南的電話,撥了過去。但?沒響三聲,被那頭直接挂斷。林霜然再次撥打,一連撥了四五個?。
那頭終于接了:“你煩不煩?”
“你有謝菁的聯系方式嗎?”林霜然輕聲說:“我想?…我有事情要找她。”
“你倆都分開這麽久了,還能有什麽事找她商量?”顧屹南笑了:“你該不會是想?複合吧?林霜然,你別忘了,當初是你先分手的,是你先不要她的。”
林霜然喉嚨哽了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屹南:“你想?複合就複合,你把?她當成了什麽。你就好好的當你的大明星,別再騷擾她了好嗎?”
說完,顧屹南挂斷了電話。
林霜然再打過去,提示已經被拉黑。
周圍一瞬間安靜下來。
聽着電話那頭機械的女聲,林霜然指尖泛白,握着手機的手緩緩垂下。腦海裏不斷回蕩着顧屹南的話,良久,一滴眼淚重重地砸在了手背上。
林霜然迅速抹了下眼睛。
是她把?局面造成這樣的,是她作的孽。
她沒資格哭。
也沒資格,再去挽回些什麽。
金桂獎頒獎典禮的那天?。
林霜然坐在鏡子前?化妝,鏡子裏的人濃妝,表情很淡,完全沒有典禮主角該有的神情。在這個?時候,安嘉拿了兩套禮服過來,詢問道:“姐,穿哪套比較好,我覺得黑色這套更高級些……”
林霜然淡淡道:“白色的吧。”
當晚,她穿着謝菁最喜歡的白色禮裙,落落大方地走上頒獎臺領獎。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攝像機對準她拍攝着,恍惚在那一刻,萬衆都為她矚目。
林霜然唇角勾起抹笑,回家之後,那抹笑淡去了。
像是破滅了。
上一秒,她是所有人為之傾倒的金桂獎視後,下一秒,她又一次的面對着這個?,空蕩而孤獨的房子。
剛才的熱鬧仿佛全是幻覺。
她足足怔了好一會兒。
獎杯冰涼。
那天?晚上,林霜然開車在城市裏行?駛着,她漫無目的,開到哪是哪,最終莫名?其妙停在了謝菁的家前?。
別墅很大,林霜然停在了對面。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依舊能聽見?裏面的歡聲笑語。
仿佛真的觸到了熱鬧,林霜然那天?晚上沒有回去,在車裏呆了一晚。
之後的日子裏,林霜然總會過來幾趟。
有時候是開車來的,更多的是單獨一個?人步行?前?來。她沒有進?去,只是藏在一個?隐匿的地方,看着黑色的大門,聽着裏面的聲音。
沒有一次碰見?過謝菁。
再之後,林霜然從其他?的高中同?學那裏,要到了謝菁的電話。對着那串陌生的號碼,林霜然盯着看了半晌,才撥了過去。
手機放在耳邊時,她指尖有些顫。
聽着那頭的嘟嘟聲,林霜然腦子有些空。
她一會兒要說些什麽。
謝菁知?道是她嗎?會不會直接挂斷電話?
她有好多的話想?說,謝菁會聽嗎?
會不會覺得她煩?
林霜然腦子亂亂的,她決定不去顧慮那麽多,就算謝菁要挂她電話,她也要必須跟她說句話。
她倆好久好久沒說過話了。
哪怕是一句簡單的“我想?你”也好。
但?她等了很久,電話那頭自?動挂斷了。林霜然舔了下唇角,再次撥過去,被一個?女人接起:“你好。”
林霜然微愣:“你是?”
“我是謝菁的媽媽,你找她有事嗎?”
林霜然:“有事,她現在在哪?”
過了很久。
久到林霜然以?為這個?電話是個?錯覺時。
“她不在了,”那頭聲音很輕,輕的像是聽不見?:“她不在了。”
再次去到謝菁家時,林霜然才徹底明白了這句話。
和往常一樣,她走到平常藏匿的地方,目光看向大門口。但?這一次,她沒有被隔絕在外,被一個?女人發?現了。林霜然走到她身邊,認出了這是謝菁的媽媽。
徐朝寧:“你也是來看菁菁的?”
林霜然看着她身上的喪衣,沉默不語。
徐朝寧:“她就在裏面,你去吧。”
那是分手兩年來,林霜然第一次清晰的知?道,在接下來的時刻,她會與謝菁見?面。
她走了進?去。
金碧輝煌的別墅,到處挂着白布,往日的風采不在,籠罩着一層沉沉的暮氣和悲傷。大門到客廳的這段路,兩邊放滿了花圈,客廳大敞,林霜然一眼就能看見?裏面的靈堂。
中間是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謝菁。
在這一刻,林霜然忽然有種想?逃的沖動。
但?還是走了過去,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來到那口棺材前?。
謝菁躺在裏面,長發?散開,恍若睡着了。
林霜然手指撫上去,只摸到了冰涼的玻璃。
“別這樣。”林霜然輕聲說。
“……”
“你不想?見?我的話,我就不來找你了,也不會再打擾你。”林霜然說:“別這樣,真的。”
謝菁安靜着。
“你睜開眼睛,”林霜然說:“你看我一眼我就走。”
“……”
沒有任何?回應。
一滴眼淚落下來,滾燙的,染糊了謝菁的面容。林霜然拿袖子擦掉,用力?眨了下眼睛,憋回去眼淚。
林霜然看着她。
明明她就在自?己面前?。
卻仿佛,再也找不見?她了。
林霜然搬來個?凳子,坐在棺材旁,靜靜地看着她。
“你不說話,不看我,我就不走了。”
盯着謝菁平和的面容,林霜然想?起了兩年前?分手的決定,突然有點可笑。
她以?為,沒了自?己,謝菁會沒了負擔。
會順順利利。
會一世安康。
但?現在,好像又不是這樣。
她會死。
她的年華,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再不會老去。
林霜然陪了謝菁很久。
在謝菁化為骨灰前?,她離開了。
林霜然不想?承認。
但?卻又無比确定着,茫茫世界裏,謝菁徹底消失了。
之後的日子,林霜然仍像往常一樣過着。
她接了很多的工作,把?自?己的生活填滿,時間擠的一絲都不剩。深夜的時候,她會照例失眠,大腦和身體放着空,覺得一切都空虛下來。
眼淚總是很滿,不要命地、一連串地往下掉。
某天?早晨,林霜然醒來的時候,模糊看見?有人坐在她的床邊。那人的輪廓太過熟悉,林霜然瞬間清明,對上了謝菁的臉。
謝菁坐姿随意,唇角勾起,如同?以?往的模樣,恣意又張揚。
林霜然怔怔看着她,半晌,輕輕道:“你回來了。”
謝菁看着她。
“你果然是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你根本就沒有死!”林霜然激動起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我就知?道的,你哪有那麽容易死,還有好長時間要活呢。”
“……”
“你以?後別再吓唬我了,我真的會當真的。”
“……”
“你抱抱我吧,好不好?”林霜然從被子裏爬出來,向她張開雙臂:“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我跟你道歉,我不該說那樣的話,你能不能原諒……”
話沒有說完。
謝菁的身影消失了。
她抱了一場空。
林霜然身子無力?地坐回在床上,眼神盯着空中的某一點,沒有聚焦,像是在失神。半晌,她低低笑了聲。
原來是幻覺。
又在這幾天?後。
林霜然結束個?通告回家,在某個?時刻,她的抑郁症發?作。林霜然蹩緊了眉頭,在這場痛苦中,她眼神不自?覺地移向了廚房裏的水果刀。而後,緩慢的将它拿起。
對準自?己的手腕。
還沒有任何?動作時。
她的餘光注意到,有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側。林霜然視線看去,發?現是謝菁。她看着她手中的刀,唇抿成了條直線。
林霜然也看向自?己的手,像是猛地驚醒,她将刀丢了出去。
刀落在地上。
發?出清脆的響。
“我什麽都沒做。”她慌慌地解釋。
謝菁看着她。
林霜然:“以?後也不會做,我跟你保證。”
似乎是個?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裏,林霜然總會時不時的看見?謝菁。她總是很突然的出現,要麽是坐在沙發?上,要麽是靠坐在床頭。也會毫無征兆地離開,有時候林霜然跟她說着說着話,她就消失了。
出現的沒有規律,有時是三四天?一次,有時是一月一次。
林霜然開始有了個?期待。
哪怕知?道她不會說話,哪怕知?道她只是個?假象,可林霜然仍舊期待着,能多見?見?她。在這個?過程中,林霜然慢慢發?現,自?己不吃藥的話,見?到謝菁的次數會多一些。
某天?結束個?通告後,安嘉在空蕩的藝人休息室裏,見?到林霜然在說話。她唇角帶笑,目光定在某個?方向,像是在對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今天?見?到了一個?粉絲,是個?很可愛的女生,我給她簽了個?名?。”
-“當然沒你可愛。”
-“我這幾天?都沒有多少工作,你能不能多來看看我?”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安嘉呆呆看了半晌,出聲:“姐,你在跟誰說話?”
林霜然下意識朝她看來,很快挪開眼,再度看向那個?方向。像是有了什麽發?現,她皺了眉頭,難得沖安嘉發?了脾氣:“出去!”
“……”
安嘉出去前?,聽到了林霜然的低喃。
“她又走了。”
那一刻。
安嘉意識到,林霜然的病更嚴重了。
她不知?道這是抑郁症的并發?症,抑或是有了新的心理疾病。但?依據林霜然現在的狀态,她需要大把?吃藥才能維持住正常的情緒,已經不适合出來工作了。
公司讓她在家休息養病,同?時在網上發?布聲明,稱旗下藝人林霜然因為嚴重的抑郁症,心态無法穩定,需要隐退娛樂圈一段時間。
一片嘩然。
林霜然本人則格外坦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唯一憂懼的一點是。
她很少能看見?謝菁了。
夢見?的次數也很少。
再次見?到謝菁,已經是半年之後。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唇角含着笑意。
林霜然皺眉:“我怎麽看不清你了?”
說着,她朝謝菁走去,看見?的身影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淡。林霜然只得停下,眉頭未松:“為什麽會看不清了。”
“……”
兩人相望,中間仿佛隔着層屏障。
誰都跨不去的一道屏障。
謝菁從遙遠之地奔她而來。
林霜然卻看不清了。
謝菁眼眸微斂,似是在無聲譴責她的這種行?為。
林霜然定定地看着她,彎了彎唇:“你想?不想?見?我,我去找你。”
片刻後,謝菁嘴唇動了動,像是在回應她的話。
“好,”林霜然桃花眼彎起:“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做出這個?決定,不需要多少遲疑。
是件格外簡單的事情。
林霜然最後去見?了趟林歲。
她走進?那片墓園裏,來到他?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男人照片上染了灰塵,林霜然擦幹淨,又變成了那副風華正茂的模樣。
墓園裏安靜,周圍沒有一個?人。
林霜然眼睫微動。
她總是在目睹親人的離開和死亡。
自?己卻安樂活在這個?世界上。
林霜然喃喃道:“确實不太公平。”
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林霜然說:“以?後就沒有人再來看你了。我也不會再來了,再見?面的話,可能就是在地下吧。”
“但?我此行?不是過去見?你的,也不是去見?媽媽。”林霜然無焦距的望着遠方,輕聲說:“是去贖罪的。”
“等我把?罪孽都贖完,”林霜然垂睫,“就沒有然後了吧。”
安嘉是第一個?發?現林霜然死亡的人。
她死去的神容安靜而平和,像是踏着風去的,滿懷着期待。
人死不能複生。
既然你無法過來。
那我也便下去,走一遭這黃泉。
也算是種重逢。
如果我們有幸。
下輩子還能再相遇。
我一定要光明磊落的見?你。
然後,把?上輩子的忏悔和愛意,全部獻給你。
那是謝菁離開的第三年。
她去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