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1)
任處安怔怔地看着季瀾。
她忽然意識到, 自己現在的角色,應該是季瀾用置換的方式幫她拿到的。
一瞬間,心中百感交集。
眼前的人是崽崽啊, 是從小就想要努力保護她的崽崽。
心中有感動, 還忽然蹦出了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而季瀾在被任處安盯了幾秒之後, 挪開始視線。
他覺得自己臉有些發燙,像是被任處安那灼灼的目光燙到了。
只是盯着看了幾眼, 就足以讓他落荒而逃。
心中忍不住興起了些燥意的期待——神仙姐姐有沒有想起他來?
聽段峥嵘說, 神仙姐姐看了他那期節目,似乎還因為節目有些沒睡好。
他心裏隐隐地興奮, 等待着任處安能夠主動走向他、接近他。
希望神仙姐姐能和以前一樣,和他無話不說——開心了和他分享,難過了跟他傾訴, 疲憊了與他抱怨, 有什麽事情第一個想到的是他,最重要的人也是他。
讓他做最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沉浸在一種美好的期許中,季瀾突然想到任處安在《暗湧》殺青時輕輕擁他的那一下。
冷漠的臉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點兒羞怯的笑意。
好希望神仙姐姐能多與他親近一點兒,像小時候一樣, 和他走在一起的時候牽着他的手, 在他疲憊又軟弱的時候借給他肩膀依靠,睡前會輕輕親吻他的額頭。
這麽想着,季瀾忽然愣了一下。
緊跟着, 一股惶恐從他的心底狂風過境般卷起。
把他整個人凍在了原地。
心髒在不正常地鼓動着, 他微張着口, 頭腦嗡嗡作響。
他好像……
不,不對,他沒有。
那是神仙姐姐啊, 小時候神仙姐姐就那樣對他,他現在也這樣期待有什麽不對的?
他只是期待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啊。
可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意識到了什麽,他覺得自己有些暈眩。
“季瀾?沒事吧季瀾。”趙導看到季瀾臉色不太好,連忙過去問了兩句。
他叫了好幾聲,季瀾都怔怔的靠在牆邊,意識似乎已經從身體中剝離出去。
“這是怎麽了?季瀾!”
他有點兒着急,伸手晃了晃季瀾的肩膀。
季瀾被晃了幾下,這才猛然反應過來。
雙眼逐漸聚焦,視線落在了趙導顯露出焦急的臉上。
“我沒事。”他搖了搖頭。
不經意間看到任處安擔憂的目光,他猛地移開了視線,再也不敢看過去。
他完了。
如果任處安看到了那副畫和牛油果玩偶,記起了他是誰該怎麽辦?
只把他當成一個曾經受惠于她的悲慘少年,怎麽辦?
任處安第一次見到季瀾走神成那個樣子,在心裏忍不住擔憂。
崽崽會不會有什麽事?
她知道季瀾昨天在魔都拍攝了一天的廣告,今天又為了她的角色而飛到劇組這邊客串。
這是太累了,還是血糖有點兒低?
“你吃糖嗎?是不是低血糖所以頭暈了?”她走過去問。
季瀾沒擡眼看任處安。
他不敢擡頭,怕看到那種哄小孩一樣的眼神。
于是冷冷地道了一句,“不吃,又不是小孩子。”
“又不是只有小孩才能吃糖。”
任處安聽出了季瀾擰着的語氣,撇撇嘴。
知道季瀾就是崽崽之後,怎麽忽然覺得季瀾似乎幼稚了不少。
趙導擔心季瀾,想讓他先去休息一下。
季瀾頓了頓,努力讓自己從混沌不堪地境遇裏脫離。
“我剛剛有些頭暈,沒事了,我們開拍吧。”
“那行吧,不舒服的話你跟我們說。”
趙導說完,觀察了季瀾幾眼,發現他确實慢慢找回了角色的感覺,這才坐回了導演椅上。
“咱們各部門準備了啊。”
……
粗糙的大掌輕輕在脖頸撫過。
高大的人影把她籠罩在了狹小的空間之中。
溫熱的呼吸打在耳畔,帶着變态狠意的聲音響起。
“再不還上……你知道是個什麽後果。”
她的頭往後一縮,整個人抖成了篩子。
身上襯衫的扣子已經被解開了兩個。
冷汗從額頭上滲出,開口時,聲音已經是支離破碎,“我……”
“卡!”
還沒演完,導演忽然開口喊了卡。
所有人的動作全都停下。
任處安以為是自己的神态沒有到位。
她一邊把襯衫的紐扣扣上,一邊很歉意地開口:“不好意思趙導,我剛才的情緒可能還差點意思……”
誰想趙導卻擺擺手,道:“不是說處安,你們過來一下。”
看着來到自己身邊的季瀾,他說話時有點兒猶豫,“季瀾啊,你這個……怎麽回事?這……耳朵怎麽還紅了呢?”
一旁的副導演抽了口氣。
季瀾竟然被卡了!
原因竟然還是……耳朵紅了?!
顯示器上回放着剛才那一幕。
季瀾的手在任處安白皙的脖頸處輕輕撫過,同時——
他的耳朵忍不住爆紅了起來!
紅得像是要滴了血一樣。
這要是放在大銀幕上,也實在是太顯眼了些。
季瀾也看到了自己那發紅的耳朵。
他已經盡可能地進入角色了,也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能對神仙姐姐有什麽別的想法。
可當他伸手主動去觸碰任處安的時候,心裏總是忍不住顫栗。
心髒跳得飛快,就連手指都有些發顫,整個人都害臊起來。
發覺得太晚了,心間的小樹苗已經成了參天大樹。
他眼神帶着淡淡的怯意,飛快地往任處安的臉上一瞥。
卻見任處安神色如常地看着顯示屏。
屏幕上是任處安演技爆棚的表演,絲毫沒有被他的動作所影響。
心裏像是空了一下,季瀾忽然有些酸澀的失望。
他是個男人啊,好歹……
好歹也稍微害羞一下嘛。
季瀾的神色有些不滿。
趙導瞧見了他的不滿,還以為他是不想和人拍攝這種親密戲,于是說道:“這些親近動作也不是必須的,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咱們可以把太過親近的動作删減一點兒,只要感覺對了就可以。”
不想删減。
季瀾的手緊了一下,臉色更是不好,他知道自己不想删減。
他有私心,說的話卻是冠冕堂皇的,“以鏡頭效果為主,不用考慮我,我可以克服。”
“那也好,咱們就再來一條。”
趙導點點頭,看向任處安的時候眼裏有贊許,“處安剛才的感覺很不錯,繼續保持就可以了。”
任處安忍不住一喜,“謝謝趙導。”
任處安倒也不是完全不害羞。
在季瀾伸手去解她襯衫的扣子時,她确實忍不住心髒狂跳了幾下。
然後她拼命告訴自己——眼前的是崽崽啊!
被她不小心揉了PP都只能漲紅着臉貓在被窩裏的崽崽!
在“季瀾不過就是長大後的崽崽”這個想法努力植入大腦中後,她再看季瀾,真的是臉不紅了,心不跳了,怎麽看怎麽覺得季瀾在她面前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少年。
尤其是會耳朵紅這點,就算是長大了,也還是沒有變化啊。
真是……可愛。
任處安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捂嘴偷笑。
她莫名地找到了一種,在游戲中欺負崽崽的快樂。
第二次拍攝。
趙導看着屏幕中季瀾明顯輕顫的手,張口又“卡”了一聲。
他不是第一次跟季瀾合作了,季瀾剛出道不久,他們就合作過了。
就算是二十歲的季瀾,也從來沒有這樣過啊!
季瀾十幾年裏給人的形象太過穩定,所以趙導根本就沒往“季瀾害羞”這邊想。
他還是以為季瀾身體不舒服,于是從咳了兩聲,擔憂道:“季瀾啊,我看你今天狀态不太好,聽段峥嵘說,你昨天也忙到了大半夜,今天又一大早就趕飛機過來,要不先休息半天?”
季瀾是第一次被人卡了這麽多回。
他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可偏偏就算知道,也還是改不了。
有些懊惱,他抿抿唇,羞意與不滿并存的眼,嗔了臉色再正常不過的任處安一眼。
任處安是怎麽做到跟他那麽親近都還是完全沉浸在戲裏的?
以前那些跟他對戲的女演員,大都親近一點兒就紅了臉。
故意蹭到他眼前來晃的見過幾個。
所以……任處安是看了節目之後,記起他來了吧?
只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看待。
之前有多希望任處安記起他來,現在他就有多希望任處安不要記起他。
他一點兒也不希望自己被人當成一個小孩子。
整個劇組都休息了半天。
季瀾知道是自己的狀态耽誤了拍攝,有些內疚,“抱歉,因為我影響拍攝了,如果耽誤了進程,我可以自己追加一部分資金。”
趙導連忙擺了擺手,“卡這麽兩次太正常了,也就是放在你身上才不正常。”他拍了拍季瀾的肩膀,繼續說道:“別想太多,回去休息一會兒,調整好狀态咱們下午正常拍攝就可以。”
段峥嵘本來沒在現場看着。
接到了電話,他風風火火就來了片場,看到劇組修工的狀态,滿眼的不可置信。
季瀾接連卡了幾次導致劇組停工?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剛出道的季瀾也沒這樣過啊!
“你哪兒不舒服?”他問季瀾,“實在不舒服咱們趕緊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也怕季瀾身體出了毛病,畢竟過去十幾年那麽拼命。
季瀾擡眼,“心裏不舒服。”
段峥嵘:……
見了鬼了。
他嘆了一聲,“算了算了,我看你還是多睡一會兒去吧,這兩天一共就睡了三個小時,腦子迷糊了吧?”
“什麽?兩天只睡了三個小時?我前天晚上少睡了會兒,第二天都打不起精神來。”
任處安見到段峥嵘過來,自然而然地跑到了段峥嵘身邊。
聽說季瀾兩天只睡那麽短的時間,立刻生出了一種“崽崽怎麽到現在還不讓人省心”的想法,插着腰道:“快去休息吧,睡一覺我們咱們下去繼續拍攝。”
季瀾聽出了一種微妙的感覺。
就像是他小時候總是挑燈夜讀,被神仙姐姐揪着耳朵帶到床上睡覺一樣。
【快去睡覺,睡飽了明天再繼續學習,不能急于一時,勞逸結合,身體最重要!】
語氣很可怕地重疊在了一起。
“你先跟我對一遍戲,我再去休息。”他有意識地反抗了這種“神仙姐姐式”的語氣。
可任處安哪吃這一套,雙手抱胸,撇撇唇,“先去休息。”
說完,她看着季瀾臉上倔強的神情,眯了眯眼睛,“聽話。”
季瀾乖乖地滾去睡覺了。
他從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了占了四分之一箱子的牛油果玩偶,抱着玩偶翻身上床。
俊臉埋在軟乎乎的玩偶上,他有些懊惱。
本以為讓神仙姐姐記起他們的過去,就是皆大歡喜了。
可誰想到,剛一有了端倪,他就又不想神仙姐姐記起他來了。
也不是不希望記起他,而是……不希望任處安把他當成孩子來看。
任處安離開他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十五歲了。
也早就不是小孩子,而是男子漢了啊。
……
段峥嵘感覺他手底下這倆藝人不對勁兒。
尤其是任處安雙手抱胸來一句“聽話”,季瀾就真的乖乖跑去睡覺了。
要知道季瀾這人最不愛惜的就是自己的身體,尤其是早年的時候,熬夜背臺詞熬夜拍戲,那是再常見不過的了,他勸多少遍都沒用。
可任處安只用兩個字,就把人給哄去休息了。
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和“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吧?
段峥嵘很狐疑。
他試探着跟任處安道:“處安,你和季瀾之間……要是有點兒啥,可先得讓我這個經紀人知道啊。”
任處安一下子就炸了起來。
“我能跟他有點啥?!”她瞪了段峥嵘一眼,“別瞎想!”
她好不容易能正視崽崽就是季瀾這回事,也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小想法,可別再給她添亂了!
崽崽把她看成神仙姐姐,照顧她也是想要回報她,她怎麽能想搞人家!
段峥嵘被任處安言辭激烈地怼了兩句,沉默地推了推眼鏡。
這真是一點兒也不正常啊,他最近可得把這倆人盯緊了。
萬一搞出來點兒什麽事,他好也能反應反應。
整個劇組停工半天,任處安也沒一直跟段峥嵘混在一起。
她回房間休息了一會兒,看了看劇本。
視線游移了一圈,最終還是落在了手機游戲上。
自從前天夜裏得知真相,她找了崽崽一次之後,再也沒有登錄過游戲。
除了工作确實忙,還有就是……她在季瀾季興兩個年齡層之間反複橫跳,都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态度去面對。
可兩天沒登錄游戲,在游戲中都是快一周的時間了。
崽崽總是見不到她,也會難過的吧。
打開游戲,游戲中是清晨。
季興正把準備好的飯菜往自己的飯盒中倒,他手上一滑,眼看着碗就要撒掉。
任處安一伸手指,扶了一把。
季興眼裏似乎多了一絲笑意和欣喜。
“謝謝神仙姐姐。”他乖乖巧巧地道了謝。
神仙姐姐總是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真好。
他迅速把飯盒收拾好,裝進了自己的書包裏。
“神仙姐姐今天有時間嗎?可以送我去學校麽。”
說完,用一雙期待的眼望向了屏幕之外。
任處安有些拒絕不了這樣的眼神。
于是她應聲道:“好啊,騎自行車去?”
“我們走着吧,我想……和神仙姐姐多待一會兒”
季興揚起了頭,表情裏似乎有些委屈,他鼓了鼓唇,“神仙姐姐一周沒有來看我了。”
心中軟下了一點兒。
果然她不登錄游戲,崽崽會難過的啊。
跟着季興一起出了家門,游戲中閃過了「季興主動牽了你的手」的提示。
啊這。
一想到這個孩子是季瀾,任處安忽然有些微妙的感覺。
因為季興這兩年吃得比從前好多了,所以個子蹭蹭地往上蹿。
最近他又長高了不少,似乎已經有一米七多了,身形也不再那樣瘦削。
臉上的嬰兒肥逐漸地褪去,模樣越來越像如今的他了。
任處安看着季興的臉,有點走神。
“神仙姐姐,我聽說中考的時候,市裏有好幾所學校可以報名。”
季興走在路上,說起了自己最近正在思考的事情,把三個不錯的學校和任處安講了一遍。
他的表情有些糾結,道:“我不知道應該報名哪個比較好。”
這還用問?!
以季瀾高中那賊拉好的成績,當然是選最好的學校啊!
任處安想也不想,直接回:“報最好最難考的那所!”
季興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一下,神仙姐姐說得這麽篤定,竟然這麽相信他。
“可是,報名最好的話,我怕以我的成績會考不上。”小臉上似乎有淡淡的擔憂。
可任處安看得見從他身上冒出來的那些“好感度+1”!
明明心裏就是開心的不行。
看他裝的,要不是她能看到那些粉紅泡泡一樣的東西,還真以為季興為自己的成績擔心呢。
演技好了不起啊。
任處安撇了撇嘴,心中吐槽,演技好你今天被卡好幾次。
怕季興有哪科瘸腿,她随手翻開了游戲中季興初二期末考試的成績單。
全年級第一,跟第二名之間直接斷層。
任處安:……
虧她還想要氪金給季興報名個學習班。
再看看季興臉上持續不變的擔憂,她揚了揚眉頭。
她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查了一下季瀾的百度百科,高中以前的事一筆沒提,但他高中的畢業院校,明明白白地寫着是X中,整個省最好的學校。
好家夥,她直接一個好家夥。
季興剛才說的三所學校都只是他們市裏還不錯的,但跟全省最好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的。
這小子一看就是早就想好要去省裏最好的學校,卻在她面前裝可憐!
如果她現在還不知道季興就是季瀾,沒準還真的會上去安慰幾句。
可她現在知道了。
她只覺得,崽崽再也不是那個可可愛愛的崽崽了。
“要不……你去X中吧。”任處安涼涼地說了一句。
季興猛地一愣。
神仙姐姐怎麽知道他想去X中的!他最近查了不少政策,知道如果在幾個競賽裏拿獎,就有去X中的機會,最近也正在為競賽做準備。
可惜又被神仙姐姐看穿了,他明明……只是想聽神仙姐姐安慰他幾句嘛。
這回季興是真的不開心了。
低垂着頭走在路上,碰到一顆小石子,他用力踢了一腳。
石子飛射出去,砸在了牆上。
哼,神仙姐姐不像以前一樣對他那麽溫柔了。
“崽崽?”任處安喚了一句。
季興很想鬧別扭似的不回話,可他又怕神仙姐姐聽不到回答,就直接離開。
于是悶悶不樂答:“嗯。”
崽崽像是真的鬧小脾氣了。
任處安把季興這副表情套在了季瀾臉上,頓時覺得好笑。
她好聲好氣地勸道:“好啦,我知道你初二的期末考試考了全年級第一,相信你的實力啦,你肯定能考到X中去的,如果你哪裏有學不明白的地方,随時和我說,我還給你報名補課的學習班。”
“現在我能跟的上進度,不用神仙姐姐再破費了。”
季興握着那只看不見的手,悄悄地緊了緊。
自從跟上了進度,他就全能學明白了,根本不用再花錢去報班學習。
“季興!”
任處安的耳機中忽然傳出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緊接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跟上了季興的腳步。
其中一個說道:“你今天也走路上學啊,我們一起怎麽樣?”
任處安一愣,忽然有些欣慰。
季興這是終于交到朋友了?
除了剛玩游戲不久時,看到季興的狐朋狗友來找他,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跟季興打招呼,看上去對季興也很友善。
還好季興不是永遠自己一個人。
可誰曾想,季興的臉上閃過了淡淡的不耐。
他臉上原本柔和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別來煩我。”
別打擾他和神仙姐姐聊天!
好不容易神仙姐姐可以陪他一起上學,可以陪他聊一路的天。
怎麽就偏偏有人過來打擾他們。
初中的孩子不小了,可也不大。
被季興那冷到了骨子裏的表情瞪視一眼,兩個小孩有點被吓到。
小男孩拉扯了下女孩的衣袖,“咱們別理他了,他向來不喜歡和別人說話。”
小女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老師說我們應該跟季興交朋友,要向季興學習。”
任處安挑了挑眉頭,季興這是靠學習逆襲了?
想來也是,怎麽會有老師讨厭好學生呢?
自己的學生考得好,這也跟老師的升職加薪有着密切聯系,就算再是覺得季興是“殺人犯的兒子”,也得因為季興的成績而對季興好點。
她不太喜歡這種勢利眼,但這确實是很難避免的人之常情。
季興也确實需要朋友,她也是樂意看到季興能慢慢融入到集體中的。
季興扯了扯唇角,冷然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似是嘲諷的表情。
他輕諷道:“僞善。”
淦。
一個才十四歲的小孩兒,怎麽就能說出“僞善”這種詞來?
任處安驚了,季興這也太早熟了吧。
反正她十四歲的時候,連善和惡都不一定分得徹底明白,更別提什麽僞善了。
被季興諷了一句,兩個小孩跑掉了。
任處安揉了揉季興的頭,對季興現在的狀态還是有些擔心。
“崽崽,你确實應該交些朋友,你這個年紀其實不用想太多的。”
季興感覺到一只手輕輕地揉着他的頭,有些難為情地扭過了頭。
耳尖有一點點微紅。
他不想在神仙姐姐面前露出那種神情來,也不想讓神仙姐姐擔心,可還是被看到了。
都怪那兩個家夥。
“看到我學習好,老師和不少同學一下子就變了态度,虛僞。”
他想到整天在班裏讓同學都像他學習的老師,想到那些為了抄他的卷子、讓他幫忙講題而跟他靠近乎的同學,眼裏有厭惡閃過。
初二他剛考到一班的時候,這群人可不是這種态度。
要不是還得在學校裏學習,他一眼都不想見到這幫人。
聽到季興不屑地輕哼了一聲,任處安無奈地笑了笑。
好在,現在的季興還是有些小孩子脾性的,不會成熟地跟個世故的大人一樣。
她又戳了戳季興的臉,說道:“好吧好吧,他們都虛僞,等你考到了X中就好了,那裏的人都不認識你,你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季興乖巧地點了點頭,回應道:“嗯,我會努力的。”
可他沒說,他根本就不想和那麽多人交朋友,他只希望神仙姐姐可以一直陪着自己。
“對了,神仙姐姐。”季興忽然又開了口。
他看向一旁時,那雙漆黑的眼望向了屏幕之外,和任處安對視。
他猶豫了一下,而後很是認真、很是慎重地說道:“神仙姐姐,我升了高中之後,想換個名字,不想再用現在的名字了,你說好麽?”
任處安一愣,沒想到季興小小年紀那麽有主見,這麽早就開始想要改名了。
脫離現在在這個小鎮上的處境,到X中重新開始,換個名字倒也合适,省的有人順藤摸瓜地摸到他現在的生活。
于是她點點頭,應聲回:“好啊,你想擺脫現在的身份,換個名字剛剛好,也正好重新開始嘛。”
季興得到了正面的回應和認可,嘴角往上翹了翹。
露出了一個輕輕淺淺的笑容。
他擒着淡淡的笑意,看向屏幕之外的眼中有着明顯的期待,“那我改名叫「瀾」怎麽樣?季瀾,神仙姐姐說呢?”
原來崽崽這個時候就已經想好未來改名叫“季瀾”了。
原來……再在改名之前,崽崽就已經和她說過這件事了。
所以在季瀾的記憶裏,她任處安應該是知道他早就改了名的,應該知道季瀾就是季興的。
改了名字、長相有變化,這種事情,根本不能成為她忘了崽崽的理由。
季瀾在見到她時,在飽含希望地問她時,得到了她的否定,該是多麽難過啊。
任處安看着手機中季興有笑意的臉,心中卻更加酸澀。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态,讓自己別顯示出什麽不對勁兒來。
心中知道未來崽崽就會叫“季瀾”這個名字,可她不知道為什麽季興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麽主動而又欣喜地來問她名字,心中肯定是有想法的吧?
于是她問道:“季瀾這個名字好聽倒是好聽,有什麽寓意嗎?就像我的名字其實有着我父母的祝願和期待一樣。”
像是本來就期待着任處安問這個問題,季興的身上有閃過了“好感度+1”的字跡。
季興抿抿唇,垂眸下去,像是有點兒羞赧。
他道:“神仙姐姐可能也知道,我從小過得就不好,沒有人在乎我,瀾是波浪的意思,很不平靜的波浪,感覺正适合我的境遇吧。”
任處安覺得季興這麽想,有些太悲觀了。
她想要安慰季興兩句,卻又聽季興繼續說道:“但安瀾,只填了一個安字,就變成了水波平靜的意思,天下安瀾。”
他閃爍着笑意的眼望着屏幕之外,和任處安對視着。
從來沒有露出過真正笑意的臉,緩緩地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說:“都是因為神仙姐姐來到了我的世界裏,才讓我有了完全不一樣的生活,不然……我可能真的會像鎮子裏那些人說的一樣吧,和我那殺人犯爸爸一樣……成不了什麽好人。”
才只有十四歲的少年,那樣一本正經地說着一些叫人覺得苦澀的事。
任處安完全被驚到,甚至感到一陣頭大,整個世界似乎都在劇烈地搖晃着。
誰能想到,一個名字背後竟然這麽多名堂。
竟然真的蘊藏着一個少年飽含了深意的想法。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遠了些,她忽然覺得“季瀾”這個名字裏,藏了那麽一種對她的執念。
人家特意取了這麽一個別有深意的名字,結果見了面發現她根本記不得。
這……也實在太讓人難過了吧?!
任處安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人了,雖然說她當時沒法把季興和季瀾對上號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她怎麽就這麽……內疚呢?
任處安心裏彎彎繞繞的,又覺得感動又覺得內疚。
一時之間沒有回季興的話。
季興臉上的笑意逐漸落了下去,繼而有些難為情,“我也只是……上課學了的東西,現學現賣,神仙姐姐,你別嫌棄我懂得少,胡亂取名字。”
他怯生生地擡了眼,往屏幕外的方向望了一眼,“神仙姐姐不喜歡的話,我再想新的,好嗎?”
名字都是帶着父母的期待,或者是帶着什麽別的寓意的。
像神仙姐姐的名字,好聽而又有深意。
他也想有那樣的一個名字,而且還想和神仙姐姐能有所聯系。
任處安趕緊搖搖頭,“沒有沒有,你的名字……挺好的,真的,就叫這個吧。”
她只是太意外了。
季興雙眼一亮,臉上的笑意又回來了一點兒。
可說話時還是有點兒怯生生的,“真的嗎?”
“千真萬确,比金子還真。”任處安又一次揉了揉季興那一頭短發。
真是對不住啊,你取了這樣一個有深意的名字,在未來見面時,我卻注定不能認出你來。
不過……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定會像現在一樣對你好的。
任處安在心裏默默地念叨着。
這麽傷了崽崽的心,她可得好好對待崽崽啊。
……
任處安一路把季興送到了學校,這才關了游戲。
她伸了個懶腰,已經是快要午飯的時間了。
本來打算去拿個劇組的盒飯吃,卻在酒店大廳見霍丘榕拎着兩個紙袋子跟她迎面走來。
“啊,處安姐!”
霍丘榕一眼就看見了任處安,臉上頓時揚起了笑意。
他快走了兩步,來到了任處安身旁,把手裏的紙袋子拎得高了一點,說道:“聽說處安姐在這邊拍戲,我就過來串個門,處安姐吃午飯了嗎?一起吃吧。”
任處安正好要吃飯,就沒拒絕。
她當然也不會提出去自己房間裏吃,就問:“去酒店的餐廳吃嗎?”
“好啊。”霍丘榕腼腆地笑着,嘴角的小梨渦露了出來。
找了個地方坐下,任處安打開霍丘榕帶的飯菜。
在看到了裏面的日本豆腐時,她嘴角的笑擴大了些,“啊這個我喜歡吃!你真是太有眼光了!”
霍丘榕搔了搔頭,傻乎乎的也不知道說上一句“啊好巧,我也喜歡”之類的瞎話。
他只是直說道:“聽說處安姐喜歡特意買的。”
“不枉我給你指導過那麽多次。”
任處安大咧咧地拍了怕他的肩膀。
她夾一塊軟嫩的日本豆腐,問道:“你最近也在這邊拍戲嗎?”
霍丘榕拿紙巾輕輕掖了下嘴角,“是啊,《劍雨》劇組就在這附近,不過我今天上午沒有戲份,一會兒才要去做妝發。”
任處安有點兒驚訝,沒想到張蘭能給他把這個項目拿下來。
她眉梢一挑,“噢喲,可以啊,到底還是去了這個項目,男女主都是誰,配置怎麽樣?”
“男主是秦昭,女主是……梁樂。”
“噗。”
聽到熟悉的名字,任處安一口水差點兒噴出來。
她也拿了張紙巾擦擦自己的嘴角,驚道:“她是女主??我當時怎麽聽張蘭說,這項目星耀還挺重視的?”
“是挺重視的。”霍丘榕點點頭,“男主男二女二都是大咖,應該是想用自家的劇推新人吧。”
想到梁樂揚着頭說“我爸追加了xx投資”的樣子,任處安忽然覺得這倒也正常。
第一部 戲就是《劍雨》這樣的項目,開場就是無數人結局都走不到的地方。
有錢可真好啊。
不過她現在也有了一心報答她的崽崽,沒什麽可羨慕的就是了。
任處安看着霍丘榕欲言又止的樣子,很善解人意地開口:“看你有話想說,說呗。”
霍丘榕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嘆了一下,顯得怪可憐,“梁大小姐吐槽我演技差,她說……沒想到還有比楚以岚演技還差的人。”
任處安:……
吐槽一個人還不行,非得多帶上一個。
她忽然覺得楚以岚小時候一定過得不太好。
“你哪兒處理的不好,帶劇本來了嗎?”她問。
盡管早就知道任處安會幫自己的忙,霍丘榕還是欣喜地笑了起來,“這次來沒帶劇本,下次帶着劇本來找處安姐。”
任處安咂咂嘴,“我就知道你忽然請我吃飯肯定有別的事,不過呢,吃人家嘴短,看在今天的飯還挺好吃的份上,勉強幫你的忙吧。”
“那我下次還買這些來。”霍丘榕笑着,梨渦惹眼。
吃好了午飯,任處安跟霍丘榕揮手告別。
“那處安姐,我下次拿着劇本來找你。”
“知道了,你快去妝發吧。”
目送霍丘榕離開,她低頭瞧了一眼時間。
差不多也該去片場了。
打開微信想聯系段峥嵘,這才看見季瀾在他們三個人的小群裏說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