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
“好點兒了嗎?還疼不?”
任處安拿着浸了冷水的毛巾, 小心翼翼地敷在了江佟的臉上。
江佟被打了幾次那條戲才通過。
雖然周沫沫的力度不算大,但還是讓她這細皮嫩肉的臉蛋紅腫了起來一層。
冰涼的毛巾敷在臉上,江佟沒說疼, 也沒吭聲。
只是沉默着, 一手扒着身下的座椅。
半晌, 她終于開口道:“安安,我不能再鹹魚了。”
任處安有點意外,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去看江佟。
江佟家境不算大富大貴, 但也殷實,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出道之後, 雖然不曾大火,但演藝之路也還算順利,經紀人跟她的性子合得來, 也比較照顧她;她的演技算不上多麽突出, 可也絕對不算差,在青年演員中也是個中等甚至稍稍偏上的水平。
所以一直以來,她都不曾對自己有特別高的要求,也沒有什麽非要逼着自己去做的事情。
可周沫沫今天, 不曾說過她一句不是, 甚至連對她的否定都沒有直白地表達出來過。
但在那場戲的一個多小時中,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按在泥土裏踐踏一般。
這樣的感覺,讓她一股悶氣悶在胸口, 上不來下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我總覺得她像是在針對我似的。”
江佟說話的時候, 眉頭緊緊地皺着。
她之前一直順風順水的,雖然也有磕磕碰碰,可這是頭一次在劇組碰到這麽讓她糟心的事情, 想告訴自己忍忍算了,可又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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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處安一手攬着江佟,下巴搭在了江佟的肩膀上,輕聲地安慰了她幾句。
“你等着,我幫你欺負回來。”
……
天氣越來越冷了,轉眼之間,年關将至。
任處安每天,只要是醒着的時間,全都都沉浸在劇本和演戲之中。
直到導演麥子忽然招呼大家,問劇組的大夥兒,等到過年的時候想去哪兒一塊兒吃上一頓,她才猛然反應過來,要過年了。
任處安本來算計好的,拍完了《暗湧》劇組的戲份就直接坐高鐵回家。
時間上剛好可以在過年之前,提前三天回到家裏跟父母一起串串親戚,熱鬧熱鬧。
車票都已經買好了,可夏家大小姐的戲份一下子增加了一倍還多,任處安的拍攝時間也往後順延,今年年三十明顯是回不成家了。
“我這日子都過得沒數了。”任處安拿着手機,看着日歷,喃喃了一句。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而她的戲份才将将拍攝一半。
劇組過年時也是不會休息的,她的戲份也排的滿滿當當的,也不太可能請上幾天的假回家去過年。
“咱們今年,這是沒法回家過年了嗎?”任處安擡擡胳膊肘,戳了幾下一旁的江佟。
江佟今天的戲份不少,跳舞的鏡頭拍了數遍導演才滿意,一天下來累的有點兒睜不開眼。
她窩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着任處安,說道:“你是回不去了,我的話,明天就能都拍完了,後天上午飛回家裏去。”
聽到江佟明天就能拍攝完,後天就能飛回家裏,任處安一頭紮在了枕頭上。
她生無可戀地嘟哝着,“天啊,你怎麽這麽幾天就離開了,我感覺你好像剛來劇組啊。”
江佟就算困得有點兒睜不開眼,但還是一下子抓住了任處安話裏的毛病。
她嘴裏“嘿”了一聲,擡了擡眼皮,精神氣都稍微上來了點兒,直接叫了任處安的大名。
“我說任處安,你這是在暗示着什麽嗎?”
她的眉頭往上揚着,大有一副“你的回答不讓我滿意,我給你好看”的氣勢。
任處安一下子就明白了江佟話裏的意思,“嘿嘿”一笑,“我哪兒有暗示什麽。”
江佟撇撇嘴,裝得一臉不滿的模樣,嘴裏嗔道:“呵,你這個女人,眼看着要火了,就偷摸摸地說我戲份少咖位小了,以後真能指望着你茍富貴勿相忘嗎?”
“能能能,你放心,忘不了你,快點兒來跟我研究一下怎麽退票。”
見江佟忽然精神了不少,任處安擡腿就跨到了江佟的床上。
她拉着江佟一塊兒來看手機APP,說道:“我以前從來沒退過票,沒搞過這種啊,我這票還能退嗎?”
“我來吧,也不指望你能聰明到哪兒去。”
江佟有點兒嫌棄似的地把任處安的手機拿了過來,手指不小心從屏幕上劃過,把買票的APP頁面劃了下去,露出了手機中的初始界面。
她的視線掃過了屏幕,問道:“哎呀,不小心給關上了,你那個APP在哪?”
話音剛剛落下,就有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一看屏幕上面的來電提示,江佟又把手機遞了回去,“阿姨給你打電話來了,估計是要問你明天回家的事,一會兒再搞退票吧。”
“哎對,我都還沒來得及跟老媽說自己回不去了這個事,她肯定還是得想讓我想辦法回去,我要是說為了不耽誤拍攝進度就不回去了,估計又得被她念叨。”
任處安說完,口中嘆了一聲,接通了電話,還順手打開了免提。
“喂,媽,想我啦?”
“阿姨好~”江佟在一旁清清脆脆地叫了一聲。
任處安跟江佟兩個人大學時候就很要好,畢業之後又一直一起合租,早就熟悉了對方的家人。
“哎呀,佟佟也在啊。”
任母聽到了江佟的聲音,明顯的很是驚訝,“處安啊,你沒有戲拍也不用這麽騙媽啊,還說一直在組裏沒時間跟我聊天,你這不是跟佟佟在家裏待着呢嗎?”
任處安:……
論有一個覺得你一直找不到工作的媽是個什麽感覺?
江佟在旁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湊近了任處安的手機話筒,很是乖巧地跟任母說道:“阿姨,我跟安安這次進了同一個組,住在一個标間裏了,安安真不是找不着戲拍,這回安安被我們導演賞識了,還加了不少戲份呢。”
“是嗎?佟佟都這麽說了,那應該還是靠譜的,處安要是能跟你一樣一直有戲拍,我就滿足啦。”任母在電話裏樂呵呵的,誇了江佟幾句,才轉過頭來跟自家閨女說話,“處安,你明天是幾點的車票來着?大概什麽時候能到站,我跟你爸開車過去接你啊。”
任處安就知道自己老媽肯定是要提起明天回家的事,說以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說什麽。
“我正要跟您說這個事呢,我這回加了不少戲,估計過年是回不去了,您跟我爸好好過年吧,我等閑下來沒有工作了再回去看你們倆,你別太想我啊。”
她本以為自己大過年的都不回家,父母肯定都會不樂意。
可沒想到,任母卻一點兒都沒有不樂意,反而有點兒誇張地“哎喲”一聲,道:“兩年時間你老是沒戲拍,沒事兒就往家裏跑,這回可算是出息了,可別回來,好好在那邊拍戲啊,我跟你爸肯定不會想你的,你放心拍戲吧,就像你自己平時老是跟我們說的一樣,好好搞事業啊。”
任處安:……
“不是,媽,您好歹也稍微舍不得一下啊……”
她的話沒說完,任母就緊接着繼續說道:“行了,時間也不早了,你趕緊自己收拾收拾睡覺吧啊,我也要睡了。”
說完,電話就挂斷了。
“噗。”
江佟在旁邊一副不小心笑了出來的樣子,雙手捂着嘴,一雙笑得賊兮兮的眼睛盯着任處安看。
鹦鹉學舌一般的,她陰陽怪氣地學着任處安剛才的話,“她肯定還是得想讓我想辦法回去,我要是說為了不耽誤拍攝進度就不回去了,估計又得被她念叨。”
任處安的臉一陣白一陣紅。
最終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江佟,她吼了句,“不是早就困了嗎,快睡覺吧你!”
這可真是親媽啊。
她有點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她這個媽,就算心裏邊兒不舍得,嘴上也是一點兒都不會示弱,永遠有辦法說得她說不出話來。
現在挂了電話,指不定心裏邊兒多不得勁呢。
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整個劇組都在緊鑼密鼓地運行着,獨獨她自己請了假回家過年,實在不是個事。
“對了安安,剛才我看見你手機上面有個APP的圖标,猛地一看特別像季瀾诶,那是個什麽APP?”
江佟忽然說出來的話,讓任處安的背脊之上一瞬間冒了一層寒意。
她整個人有點兒懵怔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吶吶道:“就是個……游戲嘛。”
“游戲?”江佟狐疑地挑起了眉頭,“你什麽時候開始玩游戲了?”
任處安玩游戲,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就是在說謊。
太陽打西邊兒出來,那是不太可能,所以……
江佟從自己的床上一下子翻身起來,侵略到任處安這邊,想要去翻任處安的手機看個究竟。
“不會是季瀾那些強大的粉絲做的APP吧!安安,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瞧上季瀾了!”
任處安瞪了江佟一眼,“在你眼裏我碰上個男的就能瞧上是吧!前一秒還是楚以岚呢,現在就成了季瀾了,我是那麽随便的人嗎!”
她麻利地躲開了江佟的熊撲,翻身就穿上了拖鞋,從床頭櫃上拿了耳機就往衛生間跑。
“我跟我媽再打個電話,你自己快睡吧,我小點兒聲。”
“你又不是頭一次在我面前跟阿姨打電話了,躲着我做什麽!”
江佟有點兒不滿地撇了撇嘴,她這好姐妹,絕對有問題。
任處安自己躲進了衛生間裏,快速打開了游戲。
她之前光顧着背劇本,竟然都把季興崽崽給忘到了腦後!
十多天沒有登錄游戲了,不知道游戲裏這已經是過了多長時間了。
游戲界面顯現,屏幕上面是那張看了無數遍的桌子。
季興神色蔫蔫地趴在桌子上,表情陰沉沉的,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
他的雙眼有些失神,眉宇之間少有的有着脆弱的神情。
一股陰郁沉悶的氛圍纏繞着他,讓任處安心裏一下子就緊了起來。
崽崽看起來……不太好。
她之前用了那麽長時間才捂熱季興,忽然很久沒有出現,季興恐怕會讨厭她了吧。
她試探着開口,“崽崽?”
屏幕中的少年雙眼忽的微微發亮,頭從桌面上揚了起來。
像是有些害怕了似的,一手抓住桌面的側邊,瘦弱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冷冷清清的少年音中頭一次帶上了些許哽咽。
“神仙姐姐。”
“我不要自行車了,神仙姐姐……別不來看我。”
……
那是天籁之音。
一句輕聲的“崽崽”,在季興的耳朵中宛如天籁。
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就像是有陽光将他整個人包裹其中似的,原本冰冰涼涼的心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季興聽到自己的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麽,可惜卻只有空氣從指縫中流過,一把抓了個空。
“我不要自行車了,神仙姐姐……別不來看我。”
他不知道神仙姐姐又什麽時候會悄無聲息地消失,于是也顧不上再板着小臉保持一副冷漠的模樣,張口便迅速将自己心中最是深刻的想法直接說了出來。
說完,他的臉色稍稍蒼白了一下。
他終究還是把自己最是脆弱的地方揭開了去給別人看。
他明明不想這樣的,他以為,自己永遠一個人都可以的。
季興忽然用力抿了抿唇,整個身子都扳起了力氣,而後又忽然脫力一般地放松下來。
一張臉上也全然不帶任何表情,冷漠地像是在面對一個陌生人。
“你若不想來……以後就再也不要來了。”
冷硬的話,用季興此時那帶着些許哽咽的聲音說出來,倒像是在撒嬌一樣。
尤其是說完話之後,他那怯生生、眼角微微泛紅的小眼神往虛空之中一瞥。
惹人憐愛到,讓任處安險些一嗓子“嗷”出來。
她自己貓在衛生間中,一手拿着手機,一手下意識地捂着自己的嘴。
崽崽太可愛了,把這樣的崽崽丢在一旁十幾天沒有想起崽崽來,是她的錯。
游戲中的時間流逝和現實中還有很大的不同,現實中都已經過了十幾天,季興在游戲中,恐怕已經等了少說一個多月了吧。
“我前些天太忙了,所以一直沒有來看你,很抱歉讓你多想了。”
任處安溫聲地對季興崽崽說着,看到了屏幕中的少年表情微微發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
季興用牙齒咬了咬紅潤的唇,心中訝異,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才好。
神仙姐姐來幫他不是什麽“應該”的事,這本來就是一段随時都可以暫停下來的關系。
而他,從來都沒有什麽抱怨的餘地。
一直都是被人單方面幫助的他,剛剛的話未免太是無理取鬧了。
可就算他無理取鬧,神仙姐姐還是這樣溫和的和他講話,甚至還和他道歉。
一股羞意上湧,季興心中唾棄自己。
怎麽會有他這樣不知好歹的孩子啊。
他低垂着頭,細聲吶吶道:“神仙姐姐,剛剛我不是有意那樣說的。”
任處安大概能知道崽崽的心中所想。
她沒有跟季興計較什麽,而是半開玩笑似的,笑道:“不是有意的,那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讓我說點兒什麽來安慰你,是這樣嗎?”
像是調侃一般的話,讓季興的兩只耳朵全都紅彤彤的。
他聽出了神仙姐姐只是在調侃他,而不是用那種怪罪的語氣再問他的話,窘迫得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好。
半晌,他終于憋出來了一句,“神仙姐姐……太壞了。”
這帶着潮氣的話語,怎麽聽都是在撒嬌。
任處安很想抱着手機在自己的大床上滾上幾圈,可惜此時她正在衛生間裏,只能拖着下巴,露出了一臉的姨母笑。
崽崽竟然也會沖她撒嬌!
任處安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便又聽到季興崽崽開了口,“神仙姐姐真的不是因為自行車,所以生了我的氣嗎?”
“這……怎麽可能嘛,只是一輛自行車罷了。”
任處安把游戲中的視角轉移到了牆邊破破爛爛的自行車上,心中嘆了一聲。
崽崽心思太細膩,想得太多了,竟然會把她許久未出現的事,和這麽一輛恨不得小偷看到都不一定想偷的破舊自行車聯系在一起,看來心裏還是很脆弱的吧。
“自行車是我提出來要給你買的,我又怎麽可能會因為自行車而生你的氣,小小年紀不要想這麽多,想得太多,可是會頭禿的哦。”
季興聽了任處安的話,眼神稍稍亮了一點兒。
但還是沒有完全相信,于是便又問:“真的嗎?”
任處安隔着屏幕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她自以為從來都沒有欺騙過季興崽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人挑出一點兒毛病。
可季興卻幹脆地說道:“你說每隔三天一定會來見我一次,可這次過了快要兩個月。”
說完,他一抿唇,看起來像是有些不滿。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裏是有多麽緊張。
神仙姐姐似乎不太會因為他的這種話而生氣,那他就陳着神仙姐姐心情還不錯……偶爾放肆一下吧。
“這是意外嘛,我之前工作很忙,不工作的話,怎麽賺錢養崽崽你呀。”
任處安很想猛戳幾下這個一點兒也不可愛的小冰坨子,現在的膽子竟然這麽大了,都已經開始這麽跟她說話了。
一提到工作和攢錢,季興忽然安靜下來一點兒。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垂着眉眼,把目光放在了桌上的英語習題冊上。
片刻之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很是堅定,“我長大了之後,一定會賺很多錢,不會讓神仙姐姐這樣辛苦的。”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任處安說話。
任處安透過屏幕,看着季興崽崽那堅定的眼神,聽到他那篤定的語氣,心中很是感動。
但只可惜……他們是注定不能相見的。
崽崽只是一個游戲中的人而已。
這個游戲把人類的情緒捕捉得這樣細致,都快要讓任處安覺得,季興是她身邊真實存在的人了。
任處安當然也不會傻乎乎地直接跟季興說起,他們注定不會相遇。
她只是溫聲鼓勵着季興,“好啊,等你賺了大錢,我就輕松了,所以崽崽也要好好學習哦。”
“我每天都有認真學習,這次開學,一定可以考到一班的。”
季興說起自己的學習狀況,音量忽然擡高了不少,嘴角上也有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對自己的學習成績很是自豪的同時,又在自己心中悄悄地說道:多虧了神仙姐姐耐心講解問題,才讓他這麽快就追上了別人的腳步,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神仙姐姐。
任處安心裏覺得又是感動又是可惜。
她順着季興崽崽的話說道:“學習上進步這麽大,崽崽一看就是個聰明的孩子。”
被人誇獎聰明,季興的小臉紅撲撲的,雙眼中像是帶着希冀。
“我會繼續努力的。”
絕對會對得起神仙姐姐一直以來的幫助和鼓勵的。
季興在任處安的安慰之下,終于不再糾結是否會被抛棄的事,反而開始站在任處安的角度,去出言安慰任處安。
他問:“神仙姐姐的工作很累嗎?”
累忙到都沒有時間過來看他一眼,工作一定很累很辛苦吧,他這麽想着。
臨時添加很多戲份,需要背大量寫臺詞,沒日沒夜地投入到劇組的拍攝之中,這确實是一件非常耗費人精神力的事情,但這同時,卻也是任處安發自內心喜愛的。
她把酒店衛生間中的馬桶蓋放了下來,用衛生紙擦了兩遍,坐在了上面。
手肘撐在了大腿上,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在《暗湧》劇組中的點點滴滴像是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劃過。
因為季興崽崽的問題,任處安微微失神了一會兒。
回過神來之後,她從喉嚨中發出了輕輕地哼笑聲。
對着游戲中的少年說:“想要當個好演員,想要在這個圈子裏往上爬,确實還是蠻累的。”
季興的張了張口,像是想要說些什麽。
任處安的話沒有停頓,繼續說着。
“但是,演戲也同時讓我覺得很快樂,每演一個角色,我好像就多經歷了一個不同的人生,然後我會把每個不同人生之中的感情,帶給看我表演的給觀衆們,讓他們也能體會到另一個人的悲歡離合。”
“好的演員,能讓觀衆也陷入到劇情之中,去感同身受一樣的體會不同的心情,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就算有時候真的很累,但心裏也是開心的。”
“我呀,前些天在劇組中,被臨時增加了一些戲份,劇本改得很是漂亮,角色也是豐滿了不少,所以需要背很多臺詞,不然就會因為我自己一個人而耽誤整個劇組的時間,所以就把大量精力都投入進去,這才忙得忘了來見你,實在是很抱歉。”
季興坐在那張破舊的桌子旁邊,安安靜靜地聽着任處安講話。
任處安說得不快不慢,聲音不大卻十分流暢,像是清澈的山泉一樣,緩緩地卷着那股令人愉悅的感覺,直接席卷了季興的內心。
真讓人羨慕啊,神仙姐姐有自己喜歡的事情,并且把自己喜歡的事情當做事業。
為了願意演戲這件事而投入自己的全部精力,就算再累也值得。
演戲啊……體會不同角色的人生。
季興回想起了自己從前看過的一些影片片段,回想起影片之中那些置死地而後生的角色,回想起影片之中那些身世坎坷凄慘、卻一直努力不屈不撓地堅持着的人。
忽然心中多了一些羨慕。
真好啊。
如果可以像神仙姐姐一樣,成為演員,去體驗不同的人生,可真好啊。
……
年三十時,劇組也是沒有休假的時間,只是下午提前收工了三個小時,整個劇組上百口人,一起包下了一整層餐廳,用來慶祝過年。
江佟已經跟任處安打了招呼之後,離開了劇組回家去了。
任處安已經正式簽約,成為了暗藍的藝人,就在段峥嵘的陪同下,跟季瀾、周沫沫以及幾位主創坐在了同一桌。
整張桌子上全都是大咖,唯獨任處安自己是個演戲新人。
雖然別人似乎并沒有覺得不妥,可她心中已經尴尬到jio指摳地,臉上還是用她極好的演技表現出了一副得體的笑容。
任處安專業過硬,人又敬業,小小年紀就簽約到暗藍,也不曾有過半點傲氣和架子,麥子跟張黎等人都看她很是順眼,一起聊天時,有時任處安搭不進去話,他們也會主動抛個話題帶上她,而不會讓她自己太過尴尬。
盡管如此,任處安還是覺得略微有些不适應。
季瀾坐在任處安的斜對面,不動聲色地拿着杯子,觀察着任處安的表情。
神仙姐姐似乎不是很喜歡這樣的環境。
正好,他也不喜歡,只是出于禮貌和過年時的氛圍,他稍微出席一下這樣的場合。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只酒杯,舉起來沖着季瀾示意了一下。
他顯然沖着季瀾來的,明明年紀比季瀾要大,可還是一口一個了“瀾哥”地叫着。
“這不是瀾哥嘛!這年三十的,瀾哥賞個臉,喝上一杯?”
季瀾的眉頭不動聲色地輕輕蹙了一下,沉聲道:“李總。”
他的視線掃過了李總手裏的那杯酒,“公司的事物我基本不插手,李總不必再來問我。”
段峥嵘見狀,立刻從桌上起了身。
他随手倒了一杯酒,拿着杯子迎了上去,臉上帶着得體的笑容,“李總,過年好啊,這種好日子,咱們樂樂呵呵的就得了,都知道季瀾不管公司的事,也不喜歡喝酒,這杯酒就由我代他吧。”
李總“哎”了一聲,高大壯實的身子從段峥嵘身邊繞了過去。
他直直地走到了季瀾的身邊,撐着季瀾的椅背,道:“正是因為今兒個是個好日子,我這才來敢跟瀾哥讨酒喝啊,怎麽着,這種好日子總也得給我個面子吧?”
“李總。”季瀾的聲音明顯低了下來,一聽就已經帶上了低氣壓,“面子是相互的。”
一桌子的人,都是在圈子裏混跡了多年的大咖,說實話哪一個都不好惹。
李總本來是想借着年三十的由頭,覺得季瀾應該不會讓他在這麽多人面前沒面子,才會窮追不舍上來的,沒想到季瀾竟然還是油鹽不進。
他的眼神在整個桌上溜了一圈,最後落在了任處安的身上。
看着任處安那張像是能掐出水來的小臉,李總的臉上就笑開了花。
他端着酒杯往任處安身旁走了兩步,“這位就是暗藍新簽約的藝人任處安任小姐吧?我看着與任小姐投緣,不如這酒,就任小姐帶你們瀾哥喝了,各位看怎麽樣?”
端着酒杯站在一旁的段峥嵘沒忍住扶了扶額。
好家夥,真是槍口在哪兒往哪撞啊。
除了任處安,其他人都是在圈子裏混久了的。
誰都知道李總長得人模人樣的,背後風評卻也不太多好。
麥子惜才,不願意見到任處安這樣的好演員碰上什麽不好的事情,便給自己滿上了酒,搭了茬道:“李總,咱們也算是有過合作的,先喝一個,往後有什麽項目,希望還能和李總合作啊。”
李總本來就有點兒醉意了,又不想丢了自己的面子,所以一直不依不饒的。
擺擺手,他口齒不清地說着,“麥導客氣了,各位都是大咖,我一會兒挨個敬酒給各位,不過我先得跟季大喝一個啊,你們說是不是?”
李總湊近了任處安的時候,任處安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輕微皺了下眉頭。
段峥嵘是任處安的經紀人,再怎麽樣也不能讓任處安受這種委屈。
于是快走兩步來到了任處安的身邊兒,擡起胳膊就擋在了任處安的面前,“李總,欺負我們暗藍新簽約的小姑娘,這恐怕是不太合适吧?”
“這哪兒能叫欺負呢,瀾哥不跟我喝,新來的小演員替他跟我喝一個能怎麽了?有什麽合不合适的!”李總擡手就去扒拉段峥嵘的手臂,沖着任處安說道:“任小姐,你要是不跟我喝這一個,就是不給我面子,就是看不起我!”
任處安聽了,沒忍住輕輕地笑了一聲。
這一笑,讓李總的臉色忽然變了變,推了一把段峥嵘,往任處安面前擠了擠。
他擡手接着酒勁兒就想去掐任處安的下巴,“任小姐似乎有些話想對我說啊。”
任處安的嘴角一挑,頓時戲精上身,拿眼角瞥了李總一眼,一把抓住了李總的手腕。
“這一桌子人,只有我咖位最低,怎麽能給李總面子呢,李總主動選我這樣的小角色,實在是給自己拉低了檔次啊。”
表面上貶低了自己,實際上卻字字都在嘲諷李總,除了她桌上的人誰都不敢惹。
段峥嵘擡手推了推眼鏡,擋住了自己翹起來的嘴角。
李總就是看任處安最是好欺負,最容易給他一個臺階下,人的模樣又是極漂亮的,這才用任處安是暗藍新人這麽個借口來任處安這邊。
被任處安看透了自己的想法,還暗暗嘲諷了一波,李總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
“李總別生氣,新來的小妹妹還不太适應這種場合,這杯酒,我替她跟您喝。”周沫沫舉着酒杯起了身,舉止優雅地沖着李總舉了舉杯,“您看如何?”
攪屎棍。
任處安忍不住在心裏暗罵周沫沫一句。
這個時候周沫沫亂插一腳,表面上是想要替她解圍,可實際上卻是想要拿她這副“不識大體”的樣子跟自己做個比較。
李總見周沫沫主動說了話,臉色緩和了一點兒。
可眼神還是一直往任處安的身上掃,似乎是想要跟任處安拗上了,他表面客氣地一笑,“我怎麽……”
“嗙!”
一聲重響,打斷了李總還沒說出口的話,讓他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所有人都“刷”地往季瀾身上看去。
只見季瀾将一只見了底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像是醞釀着風暴,直勾勾地看着李總。
他薄唇輕掀,聲音像是透着冰碴,“你的面子我給了,以後別再來暗藍談項目。”
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和毫不客氣的話,讓李總的酒勁兒一下子就醒了不少。
頓時背脊上就蹿出了冷汗來。
“我這……”
季瀾本就不喜歡這種場合。
剛好借着這由頭起身,拿了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迅速瞥了一眼任處安,邁着大步就離開了。
任處安被季瀾掃了一眼,就知道季瀾這是叫她跟着一起走。
她從自己的座位上起了身,看向了一旁的段峥嵘。
段峥嵘顯然也是看懂了季瀾的意思,趕緊沖着任處安擺了擺手,道:“你先過去,我處理一下這裏的事,一會兒跟上去找你們。”
任處安也跟着離開了。
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一群劇組主創們,還有站在一旁、心中頗為尴尬的周沫沫。
季瀾走的時候,李總身上的酒勁兒幾乎全醒了。
聽見季瀾說以後不能在找暗藍談項目,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嘴裏“哎喲”一聲,他想辦法找補找補,便帶着笑臉看向了在場的人,“瞧我辦的這事,剛剛實在是酒勁兒太猛了,腦子都不清醒,那個……沫沫,麥導,各位幫忙跟瀾哥溝通溝通……”
段峥嵘先跟周沫沫搭了話,讓周沫沫坐了下來。
而後很是惡趣味地帶着善意的笑容看着李總,語調聽起來有點兒陰陽怪氣的,“本來季瀾從來不過問公司簽約演員之外的事情,今天為了李總破了例,實在是恭喜李總賀喜李總啊。”
既然季瀾都當面直接怼了李總,那他就更沒有必要說什麽好話了。
……
任處安跟着季瀾一路小跑,來到了露天的陽臺旁。
冷氣侵襲過來,呼出一口氣,都會在空中散出一片白霧。
季瀾回過了頭,看到任處安的羽絨服大敞着,一張小臉接觸了冷空氣之後紅撲撲的。
有些不贊許地蹙了蹙眉頭,向任處安伸出了手。
任處安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
“別動。”
她應聲頓住,眨着雙眼,稍微仰着頭看着雙頰微紅的季瀾。
季瀾微微低着頭,看着他的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可真是不叫人省心啊,比他小的時候不讓人省心多了。
大冬天的,來到露天的地方,竟然都不知道把衣服穿好。
本來就怕冷,容易着涼感冒,竟然還這麽不注意。
季瀾在心中嘆了一聲,頂着自己略略有點兒暈沉的腦袋,彎下了腰去。
好在他長大了,可以照顧神仙姐姐了。
修長好看的雙手伸過去,捉住了任處安的羽絨服。
拉鏈輕輕搭在了一起,拉鎖合上的聲音響起。
他的視線随着拉鎖的上滑逐漸上移,最終在任處安的唇畔停留一下。
再向上掃去,跟他的神仙姐姐對視着,像是小時候任處安照顧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