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
任處安看着季瀾, 牙齒開始打顫。
這是真不怕冷,還是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
她覺得,只要是個正常人, 肯定都得是後者。
身為季瀾公司未來的簽約藝人, 又身為季瀾和周沫沫的後輩, 她覺得自己應該有點兒“眼力見”,把背包裏的紅糖姜茶給貢獻出來。
這麽想着, 她從包中拎出來了自己的中號保溫杯。
楚以岚見了, 當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往任處安那旁湊了湊,“你這麽大一個包裏, 怕是只裝了一個保溫杯吧?”
被楚以岚調侃了一句,任處安暗戳戳地瞪了楚以岚一眼。
“我帶了紅糖姜茶。”
一聽有紅糖姜茶,楚以岚一拍腦門, 當即指揮自己的小助理去拿紙杯。
随後臉上帶笑, 喜滋滋地跟任處安說道:“一會兒我幫你拿給偶像,你拿給沫沫姐就行了。”
不一會兒,楚以岚就端着一杯紅糖姜茶,獻寶似的往季瀾那邊小步快走過去。
“偶像……!”
話都還沒說完, 他剛把季瀾跟周沫沫兩個人的視線吸引過來, 腳下一磕,整個人往前撲去,手中的杯子直直地潑向了季瀾——
黑紅色的液體面潑來, 事出突然, 季瀾只來得及擡手擋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 有暖呼呼的液體潑到了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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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些濺到了臉上,順着他刀削般的弧度,緩緩滑落。
楚以岚當即傻了眼。
也不只是楚以岚, 但凡是看到了這麽一幕的人,全都傻了眼。
季瀾擡眼,暗夜般漆黑的雙眼看着楚以岚。
楚以岚則是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屁孩似的,幹巴巴地站在了原地,“偶、偶像……”
周沫沫的反應比其他人都快上一步。
她趕緊拿了剛剛季瀾擦頭用的毛巾,想要幫季瀾擦一下在他臉上滑動的液體。
感覺到有人接近,季瀾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他的眼神往周沫沫那旁一掃,道:“一會兒還要淋水,不用擦了。”
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
但周沫沫認識季瀾很多年了,她能明顯察覺到季瀾此時的不悅。
她擡頭瞥了一眼滿臉窘迫的楚以岚。
楚以岚這個二世祖在圈子裏很有名,直來直往,對認定的朋友極好。
如果能跟楚以岚處好關系,更有利于未來的發展,倒也值得她在季瀾不悅時幫上一把。
于是周沫沫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替楚以岚說話道:“季瀾,楚以岚也是無心之失……”
季瀾沒擡頭,伸手輕輕抹掉了臉上的水漬。
被晾在一旁的楚以岚,簡直是哭的心都有了。
平常那麽大大咧咧的,可現在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應該說些什麽。
任處安抽了口氣,一臉震驚。
她看了幾眼手無足措的楚以岚,當即端着自己本來準備給周沫沫的紅糖姜茶,走了過去。
“那個……是我帶了一些紅糖姜茶,楚以岚剛剛是想遞給你喝一些暖暖身子,不小心潑了出來,他也不是有意的,你……”
季瀾擡眼瞥了瞥任處安,一眼就看穿了她說那些話的用意。
不就是在幫着楚以岚說話麽。
心中不爽,卻又不忍心看任處安為難。
他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唇,賭氣般說道:“我沒生氣。”
沒生氣才怪吧!
任處安對于別人的情緒很是敏感,要說季瀾一點兒都沒有不高興,那她是一萬個不信。
她看着季瀾那雙冷硬的眼掃過了自己手中的杯子,而後……
竟是奇跡般得柔軟了些許。
緊接着,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下,季瀾向她伸出了手。
薄唇輕抿着,冰封般的面容之下,是一副傲嬌的模樣。
任處安一怔,連忙把杯壁溫熱的杯子遞了過去,“季老師。”
季瀾接過了杯子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孩。
又叫他季老師,怎麽聽都讓他覺得極是別扭。
他真的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從神仙姐姐口中聽到“季老師”這個稱呼了,太生疏了,仿佛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半點聯系。
季瀾皺了皺眉頭。
他終于表達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不滿,“我不喜歡有人叫我季老師。”
尤其不喜歡被神仙姐姐稱呼為“季老師”,這個聲音還是叫他“崽崽”比較好。
他在心裏想着。
季瀾的聲音聲音冷硬,像是此時此刻的風。
可任處安偏偏從這話中聽出了一股撒嬌的味道來。
她下意識地彎了彎唇角,“啊,那我以後不這麽叫了。”
聽到了任處安的回應,季瀾這才低頭下去,緩緩地喝了一口。
他能感覺到,一股溫熱順着喉嚨滑向了冰涼的胃裏。
這時候喝點兒熱的,确實舒服。
他斷斷續續地喝着那杯紅糖姜茶。
記憶似乎回到了從前。
「瞧你這小冰坨子,淋了雨,不知道趕緊燒熱水洗澡,也不知道自己煮點兒熱乎的喝了,暖暖身子,發燒了吧,都是你自己作的。」
「崽崽以後如果淋了雨,記得要喝點兒紅糖姜茶什麽的,如果覺得不好喝,就用可樂煮姜絲,這樣能驅寒,免得你感冒發燒的。」
「我看你這麽憔悴,我也會難過的啊,所以我不在的時候也要照顧好自己啊崽崽。」
恍恍惚惚之間,似乎又回到了他病倒在床,高燒到三十九度的那天。
鎮子裏沒有正規的醫院,半夜裏想要去幾十公裏之外的大醫院也是不太可能。
是神仙姐姐一邊恨鐵不成鋼地念叨着,一邊兒用冷水浸泡過的濕布和酒精幫他物理降溫,還給他用了一些看上去就很昂貴的藥,才讓他的病情有所好轉。
在天亮之後,退燒到了不足三十八度。
後來的兩年裏,每到冬天或者是春秋換季時,神仙姐姐總是會在家裏給他備好紅糖姜茶。
他喝了一年多的時間,直到又回到孤身一人的狀态裏。
而現在麽……
季瀾沒有擡頭,深沉的雙眼注視着杯子裏暗紅色的液體。
他忽然沖動地開了口,“任處安。”
卻沒能把“神仙姐姐”這個詞,在衆人面前叫出口。
曾經的神仙姐姐,如今見了面,竟然是變成了……神仙妹妹。
這樣的差別和變化,總是讓他的心裏感覺有點兒微妙。
任處安第一次被季瀾這麽認真地叫了名字,以為會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說。
她趕緊點點頭,跟自己的未來老板表示她有在認真聽。
得到了回應,季瀾抿了抿薄唇,心中幾番掙紮,最終擡起了頭,“我……”
我是崽崽啊,你怎麽能不記得我了呢?
話就要脫口而出,卻在跟任處安對視的瞬間,将話噎回了嗓子眼兒裏。
這裏人太多了,直接問出來,不知道會給神仙姐姐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更何況……神仙姐姐很有可能不想聽到他問這樣的問題。
于是,他沒有全然挑明,而是淡淡地意有所指地說道:“從前也有人為我準備這個。”
此言一出,聽見的人全都豎起了耳朵,想聽到更多——
季瀾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十八歲以前的事情,甚至大衆對于他的過去是一無所知的,想聽他自己說起“從前”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今天,竟然讓他主動提起了以前的事!
可惜季瀾沒有說更多以前的事,紅糖姜茶便見了底。
他将手中的紙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看着任處安的時候眼神軟化。
“謝謝。”
說完,他起身離開,去準備之後的戲份。
本應該和季瀾一起離開的周沫沫卻是坐在座位上沒有動。
她也沒有接過楚以岚後來倒的紅糖姜茶,只是不經意間多看了任處安幾眼。
她以為季瀾會生氣,以為這次需要她好聲勸上幾聲,為楚以岚這個有名的二世祖說上幾句話,順水推舟借個人情出去。
她還以為……季瀾是不會喝別人遞過來的東西的。
畢竟,剛剛季瀾都以“不冷”這樣的理由拒絕了她。
她跟季瀾認識了八年時間,搭檔過好幾部戲,兩人關系也算是不錯,總不能還不如一個剛簽到公司的新人吧?
可她彎彎沒想到,季瀾不僅主動要過了那紅糖姜茶,神情似乎都溫和了一些——
這紅糖姜茶,叫季瀾想起了以前的事。
一個人從來不提起的過去的事情,絕不會是毫不在意,而是太過在意。
季瀾在乎他的過去,可周沫沫跟季瀾認識八年的時間,都沒能有機會聽到一點兒有關的事情。
而今天任處安輕而易舉地讓季瀾,主動提起了自己的過去。
也正是如此,才叫她覺得,這個任處安不是什麽簡單的人。
還沒有正式簽約到暗藍,竟然就已經開始獻上殷勤了。
周沫沫輕聲地笑了笑,半開玩笑似的說道:“還沒正式簽到公司呢,就這麽會辦事兒了,就連季瀾的過去都能摸着些。”
任處安能感覺到周沫沫言語裏的那點兒不易被人察覺的諷意。
可她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一樣,“哈哈”地笑了兩聲,“都是我的前輩,就算不簽到暗藍,我也會這麽做的。”
……
任處安連續看季瀾演了幾場戲。
她總是莫名覺得,季瀾在眉頭微攏、薄唇輕抿,眼神黑壓壓地像是聚集着烏雲時的模樣,有些似曾相識,很是熟悉的感覺,像是在哪裏見過同樣的表情。
她覺得熟悉,可絞盡了腦汁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她在吃飯時又一次打開了《叛逆少年養成記》這個游戲,看到了開場畫面中剛剛被母親抛棄的少年季興臉上的表情。
像。
實在是太像了。
為了和記憶中的模樣多對照幾遍,任處安關閉游戲又開啓,開啓後又關閉。
來來回回地重複了好幾次。
那神情,實在是別無二致。
“所以說,這個游戲開發者真的就是那個大冰坨子的超級迷妹吧?臉捏的有幾分相似也就算了,神情竟然都做的幾乎一樣。”
任處安嘴裏小聲地嘟哝着,心中有一股微妙的奇異感升騰着。
前有江佟說季瀾高中時的英語和她的發音極像,後又有如今這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總是讓她覺得有些詭異。
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這個游戲的開發者是季瀾的忠實粉絲了。
……
任處安拍攝的第一場戲,就是夏家大小姐這個角色悲壯死亡的那一場。
之前沒有任何感情上和劇情上的鋪墊,一上來就讓一個演員出演自己角色的“死亡”,這種戲表演起來是難度極大的,更何況任處安夏家大小姐的死還不是普普通通的死亡,而是“悲壯”地死去,這就是難上加難,就算是有不少經驗的演員,也不一定能很快進入狀态,好好地表演出來。
這場戲的出場人物衆多,還包括大量的群演,身為主要演員的任處安,如果表演不到位,就需要重新拍攝,群演們需要回到原來的位置,一遍又一遍的重新走位。
任處安為了減少卡戲的次數,提前很長時間就來到了片場。
她反反複複地演練臺詞,開始醞釀自己的情緒。
她不能因為自己簽約了暗藍影視,而《暗湧》這部劇是暗藍主投主控,就放松對于自己的要求;也不能因為有段峥嵘這樣優秀的經紀人帶自己,就忽略了自身的努力。
要用她的演技,讓導演記住自己,而不能讓導演對她的印象是“即将簽約暗藍的藝人”。
導演麥子一直都對任處安有印象。
一是因為在試鏡時,任處安的表現确實不錯,另一個就是……
在試鏡時,任處安氣跑了季瀾。
知道了任處安馬上要簽到暗藍,在審視任處安的演技時,便更是多了幾分期待和要求。
任處安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整個人都已經沉浸在了夏家大小姐這個角色裏面。
可在真正進行拍攝時,并不那麽順利。
還是跟之前一樣的場景,一樣的瓢潑大雨。
在冰冷的水跟臉上的皮膚相接觸的那一剎那,任處安整個人都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比想象中更冰的溫度激得她一下子從夏家大小姐這個角色中跳脫了出來——
實在是太冷了!
身上的戲服很快就從裏到外濕了個透。
再加上冬日的冷風吹來,她整個人都在發抖,上下牙齒無法控制的磕在了一起。
她自己甚至都能聽清牙齒相互磕碰的“噠噠”聲。
她以往演戲時,受過凍、挨過曬、也跳過游泳池。
可這還真是頭一次,在寒冷的冬日裏,被冰冷的水從頭澆灌下來。
本來就極其怕冷,冬天裏出門一定要裏三層外三層才能罷休。
冰涼的水一刻也不停地從上方墜落下來。
突然将她包裹的寒意,冷到她幾乎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将背的滾瓜爛熟的臺詞背出來。
好在她還有理智。
在聽到了導演喊她的話之後,努力讓自己忽略那種冰凍了一般的冷意,用上了自己最是深刻的情感,将夏家大小姐死亡的這個片段演繹了出來。
“卡!”
導演麥子大聲道了一句“卡”,從任處安頭上澆灌下來的冷水立刻就停下了。
一大片場場地都濕得透徹,任處安自己瑟瑟發抖地站在最中央。
只是這麽一會兒的時間,她的嘴唇都已經凍得發紫,明顯帶着不健康的顏色。
“感覺你有點兒不在狀态,咱們冬天拍這種戲确實不容易,你克服克服,咱們盡量快點兒過,也省的你在這受罪。”
麥子沒有因為任處安未來要簽約暗藍而有什麽區別對待。
他既沒有放松演技的要求也沒有在話語上放得溫和,而是用和往常一樣的語調,又接着給任處安指出了剛剛那段表演的不足指出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少演員都站在一旁等着任處安。
有些演員站在房屋之中,沒有淋雨的還好些。
有些演員也需要一起泡在冷水裏,也都是凍得哆哆嗦嗦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讓她的在凍得哆嗦的同時,臉上還有點兒發燙。
她如果找不到狀态,就會讓別人跟着自己一起重拍。
段峥嵘剛剛公布她簽約到暗藍,她就拿出這樣的表演來,豈不是給暗藍抹黑?
更會讓一些黑子覺得她簽約暗藍是有暗箱操作。
無論怎樣,都要努力克服克服。
可她的牙齒已經顫抖得都要分不開了。
盡管在正式拍攝之前,她已經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裏建設,提前了做了心理準備,可冰冷的水灑在身上、濕透了的衣服貼在身上的時候,她還是凍得就連面部管理都幾乎做不好。
抑制不住地輕聲咳了幾下,她道:“明白了導演,我調整調整狀态,我們再來一條。”
說話的時候,她聲音的顫抖已經明顯到是個人就能聽得出來。
她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手指尖也在發顫。
心裏想着昨天季瀾跟周沫沫拍攝時的場景,一遍一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別人也都是這麽過來的,自己別這麽金貴。
集中精力,把自己代入到角色中去,以夏家大小姐的角度去看這寒冬裏的大雨。
冷嗎?
冷,夏家大小姐也知道冷,而且她還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心裏悲憤嗎?
悲憤,但更多的是想要把自己的“事業”和“決心”傳遞下去。
雙腳站在積了不少水的地面上,鞋子被水淹過,腳像是直接泡在水裏一樣,冰冷地刺骨。
她閉着雙眼,嘴唇顫抖着,片刻,像是已經習慣了這股叫人顫抖的寒意,她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化身沉了夏家大小姐本人。
導演麥子坐在機器後面,手裏握着對講機,雙眼緊緊盯着屏幕,看着任處安那忽然變得自然的表演——不是一個毫無畏懼的、對于寒冷毫無知覺的夏家大小姐,而是一個就算冷到牙齒打顫、聲音發抖、心中懼怕着死亡,但是卻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的夏家大小姐。
不回避自己凍得發抖的現狀,而是利用了自身身體狀态,與夏家大小姐的心境相融合。
這樣的表演倒是別有一番味道。
麥子敢确定說,任處安一開始不是想這麽演的。
這樣的狀态,是她渾身濕透了之後臨場發揮,将這一場戲的情緒做了微妙的改變。
臨場發揮都能有這樣的演技,作為一個沒演過多少角色的新人來說,确實不可多得。
一連拍攝了好幾條。
等麥子徹底通過了這條戲的時候,任處安已經凍得快沒了知覺,臉上都僵硬了起來。
“來來來處安,趕緊過來暖和一下!”
楚以岚招呼着自己的小助理幫任處安圍上了厚厚的毯子,自己手裏拿着任處安那裝着紅糖姜茶的保溫杯,嘴裏絲毫不吝啬誇獎道:“處安你演得實在是太好了,特別有代入感,我看得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等剪輯出來之後,可能直接就給我看哭了。”
任處安在楚以岚和他的小助理的幫助下,裹着毯子坐在了一旁。
她手裏捧了有點兒燙手的紅糖姜茶,總算是感覺稍微緩和了一點兒。
對于楚以岚的誇獎,她沒有立刻回話。
緩了一陣後,直到牙齒不再頻頻地磕碰到一起,她才慢慢回應了一句。
“你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可能不是因為我戲好,而是因為冷。”
楚以岚沒忍住笑噴了出來,“行行,你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了是凍得不夠。”
季瀾見到任處安被凍得嘴唇都有點兒發紫,本來怪是心疼的。
可到她一邊喝着熱乎的紅糖姜茶,一邊跟楚以岚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莫名生起了一股不滿的情緒來——這個人,教育他的時候告訴他淋了雨要趕緊沖熱水澡,換到自己身上怎麽就還跟人聊起天來了?
沉默地将視線掃向了任處安,看到任處安正将雙手合十在一起,來回來去地搓着。
時不時地往雙手手心之中呼上一口熱氣,暖暖手。
她的戲份已經都拍攝完畢了,應該稍微緩一緩,換下戲服之後,就可以直接回酒店了。
裹着毯子窩在一旁,任處安現在竟是有那麽幾分可憐巴巴的模樣。
再是不滿,還是會心疼。
季瀾也不确定這是不是心疼,但是心裏酸酸澀澀的,不太舒服。
曾經的神仙姐姐,在他眼裏是無所不能的。
為他準備吃喝、準備一切,懂英語懂數學,還懂得很多人生的道理。
從頭至尾都是神仙姐姐在保護着他、教導着他。
無論什麽時候,他都知道,有神仙姐姐作為他的後盾。
而現在,他忽然發現,神仙姐姐似乎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會有難以處理的事情,也會有脆弱的時候,他……應該向從前神仙姐姐保護他一般,保護神仙姐姐。
見到任處安凍得哆哆嗦嗦的,話都說不利索,他沖着小宋招了招手。
“找公司的車送任處安回酒店。”
他自己這麽說完,又兀自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通告單。
他在這個場景中的戲份已經全都拍攝完畢了,還需要補拍一個鏡頭,就可以收工回酒店。
略微沉吟了片刻,季瀾起身,對小宋說道:“跟導演說,先補拍我的鏡頭。”
小宋的雙眼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立刻就明白了季瀾的意思。
“得嘞,我馬上去跟導演說。”
季瀾戲好,補拍那麽一條,只需一次就過了。
小宋也早就在補拍的過程中,安排好了公司的車,等在了片場外面。
任處安在休息室中裹着毯子、喝着紅糖姜茶。
整個人慢慢地緩了過來,正準備去把戲服換下來,換上自己的衣服。
忽然,視線之中沒入了一雙看着就很昂貴的皮鞋。
順着锃亮的皮鞋往上看去,最後跟季瀾俯視着她的雙眼對視。
她一怔,卻又很快露出了一個笑,“啊,老板。”
老板。
這樣的稱呼雖然還是不能完全和他的意,但總算是稍微親切一些,比之前的“季老師”好多了。
季瀾心中暗戳戳地感到一絲絲滿意。
低沉而冷清的聲音響起,“我要回酒店,你一起吧。”
聽起來像是命令一般的句式,背後隐藏着的卻是季瀾頗為難為情又抱有期待的目光。
快答應,別愣着。
他在心裏說着。
任處安被搞得有些受寵若驚。
她心裏是有些不好意思搭借季瀾這樣的大咖的車的,更何況是麻煩她未來的老板特意過來找她一趟,就算她未來是會簽約到暗藍,可畢竟,現在還不是。
但她也知道,人家都親自找過來了,再怎麽樣,也是不能拒絕的。
于是她沖着季瀾憨憨地笑了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感謝老板借我搭車。”
傻笑。
就知道沖他傻笑。
明顯地察覺到,任處安對他現在的态度已經和初見時完全不一樣了,季瀾心中愉悅地輕哼一聲,轉身率先離開了休息室。
小宋跟在任處安的身邊,幫着任處安拿了她帶過來的東西。
“處安姐,你就裹着毯子過去好了,等回了酒店洗梳一下再換自己的衣服吧,不然不太幹淨,回去還得洗衣服。”
“啊這……濕漉漉的,坐老板的車,這樣好嗎?”
任處安裹着毯子,跟着小宋往外面走。
小宋“嗯”了幾聲,忽然靈光一現,想起了段峥嵘的說辭。
他便也說道:“瀾哥性格很随和的,不會在意這些事情的。”
随不随和他不知道,但是如果這個人是任處安的話,應該是包容性極大的。
又來了,随和。
任處安的嘴角輕輕地抽了抽。
季瀾這種冰坨子一樣的性子,跟随和它根本就不沾邊兒呀。
來到一輛商務車旁,小宋幫任處安拉開了車門。
任處安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這種待遇,連忙說了兩聲“謝謝”,之後才擡腿邁上了車。
季瀾穩穩當當地坐在車裏,在她上車的時候,鳳眸淡淡的瞥向了她。
她又一次沖着季瀾憨憨地一笑,拖着毯子就在季瀾身旁的座位上坐下了。
季瀾對她的态度一直都還不錯,她也就壯着膽子,半開玩笑似的說道:“感謝老板的大恩大德,送我這一程。”
季瀾瞥了她一眼。
大恩大德?
這點兒小恩小惠,怎比得上你曾經給我的大恩大德。
“你……”
季瀾開口,再一次想問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這麽句話。
可話在口中囫囵了一圈,最終還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怕那個答案。
“你不耐寒,可以提前和我說。”
季瀾改了口,目光落在了任處安腳下。
任處安的褲腿還在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在地上彙聚成了一小灘水漬。
任處安“诶?”了一聲,等着他的下文。
季瀾聲音淡淡的,像是在風輕雲淡地說一件小事。
他道:“我可以跟導演編劇商量,在不影響劇集質量的情況下,把場景稍作改變。”
任處安:???
這話讓她狠狠驚了一把。
為一個只有三四十場戲的小藝人改劇本,盡管只是改動一下場景,也夠叫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更何況,改動的原因,只是……她怕冷???
季瀾這是腦子發燒發迷糊了不成!
任處安越想就越是覺得驚悚。
這可是季瀾啊,圈裏的演技天花板,還往往被人說是“史上最軸男藝人”。
他的“軸”,也是少有的可以被黑粉拿來攻擊季瀾的點。
因為太軸,所以在片場絲毫不給當紅小花留面子。
因為太軸,所以在采訪時眼也不眨地否定同組流量藝人的演技。
因為太軸,所以在飯桌上毫不猶豫地斥責某星二代演戲不敬業。
對于演戲要求那麽高的一個人,竟然會想要為了她,而跟導演編劇商量改劇本場景?
就算季瀾已經加上了一個“在不影響劇集質量的情況下”,可她還是覺得,這事兒吧……
有點兒詭異。
任處安輕聲地咳嗽了兩下,試探着問道:“老板,你是對公司的每個藝人都這麽好嗎?”
你怎麽會等同于每個人。
季瀾心裏這麽想着,卻沒說出來。
他頓了頓,沒有掩飾自己對于任處安的特別關照,就像從前,任處安也從未掩飾她對于還是個小混蛋的季興的關心一樣,答道:“不是。”
季瀾的回答太過于直接了,讓任處安更是……受寵若驚。
驚到她沒敢再回什麽話,只有心中在不停地、瘋狂地喊着“我的天吶——!”。
太不正常了,季瀾這個樣子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任處安才跟季瀾接觸幾次,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還都是多多少少的氣到了他。
在《暗湧》試鏡之前,她确定以及肯定,沒有和季瀾見過面,更別說是什麽交流,她完全找不到季瀾會對自己這樣好的理由。
至于之前季瀾莫名其妙和她說的那句“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麽”,她只當季瀾是認錯人了。
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嘴裏倒吸了口氣。
豐富的劇本、小說閱讀經驗,讓她猛然想到了一個理由。
她的身體頓住。
她是不是和季瀾的初戀之類的,長得有點兒像?
季瀾這……不會是透過了她看到了另一個人,所以想要拿她當替身??
如果季瀾心裏一直有個忘不掉的白月光,那也正好可以解釋他為什麽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女朋友了。
真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不記得季瀾的是那位白月光,而她則是因為長得神似那位白月光,而被季瀾所關注?
所以……季瀾是有內種意思嗎……?
任處安的眼皮跳了跳。
季瀾忽然親自來休息室找她,主動讓她與自己同程一輛車回到酒店,而她此時此刻還因為演戲時那“瓢潑大雨”而淋濕了全身,現在戲服還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勁好麽!
她腦子裏飛速地運轉着,雙手不由得緊了緊裹在身上的毯子。
眼神往自己的右側瞥去,偷摸摸地用餘光瞄着依然正襟危坐的季瀾。
看着季瀾平時一副沉默禁欲的模樣,現在也穩穩當當地坐着。
不像是會找替身滿足自己腌臜目的的禽獸啊。
可是……
他那麽明顯地表達了對她的與衆不同,單單的獨一份。
甚至忽然有了不少的人情味,都開始擔心她的身體情況了,這也是很詭異的事情啊!
實在是讓她不多想都難。
一輛商務車上,一位男司機,一個男助理,一個男藝人。
還有一個毛毯之下已經濕透了的任處安。
淦!
這種事情真的就是不能多想,越想就越是覺得不對勁兒。
握着毯子的手更緊了,任處安的身體也往季瀾的相反方向緩緩地移動過去。
季瀾一直偷偷觀察着任處安的餘光瞄到了她的動作,自己也頓了一下。
神仙姐姐這是……怎麽了?
……
一路上,任處安始終處于一個精神緊繃的狀态,一言不發。
車子停了之後,她很想盡快逃離這讓她越是多想就越是尴尬的氣氛。
一手按在了車門上,可也不知是因為她從未坐過這種高檔的商務車而沒有摸準開門的方法,還是因為她的力氣太小了,在車門上掰了好幾下,愣是沒能把門打開。
人就是那樣,越是緊張就越是容易出錯,她越是着急就越是打不開門。
急得她頭上直冒汗。
忽然,一股淡雅的木質香氣入侵了她的鼻息之中。
修長好看的手從她的眼前劃過,落在了車門上,季瀾竟是将她圈在了座椅上——
任處安猛然屏息,渾身瞬間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一雙眼睛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看。
沒有敢直接去看季瀾的臉,先是瞥過了前排副駕駛的小宋和司機,而後落在了後視鏡中——
後視鏡裏能看到她的小半張臉,還能看到……
季瀾的側臉。
挺直的鼻梁,流暢的下颚線,真是怎麽看怎麽好看。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啊!
任處安眨了眨眼,讓自己回過神來。
季瀾這是要做什麽?
一瞬間的時間,萬千思緒就已經在頭腦中飛速地劃過,混亂成了一鍋粥。
到處亂飛的視線僵硬地落在了季瀾的臉上。
刀削般冷硬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
季瀾稍稍側頭,沖她一瞥,眸色深谙,其中像是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樣近的距離之下,任處安甚至能看清季瀾細長微卷的睫毛。
眼中的情緒愈加濃烈,黑壓壓地,像是能壓在她的心髒上。
讓她大氣都不敢喘。
屏息,可季瀾身上那淡淡的香水味還是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從鼻息之間傳入了大腦。
母胎單身的任處安,頭一次距離一個男人這麽近。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從頭到腳都無法挑剔的季·影帝·大老板·瀾,荷爾蒙撲面而來,在緊張的同時,忍不住紅了臉。
可是——
就算眼前的人是黃金單身漢季瀾,如果想不明不白地做些什麽她也是不會同意的!
任處安自己在心裏點了點頭。
如果季瀾敢對她有什麽小動作,就算他是暗藍的大老板,就算得罪了他可能在整個圈子裏都混不下去,她也要一擡膝蓋,直接給他來一個斷X絕孫踢!
正在她整個人都亢奮起來,腦海中已經演過了一出三百集寧死不屈的大戲,握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