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任處安每天清晨都有晨跑的習慣。
她只是個沒多大名氣的小藝人, 一如既往的在六點半起床,規規矩矩地換上了适合運動的服裝,全副武裝之後把自己投身到依然寒冷的空氣中。
經過了充足的熱身活動和四十五分鐘的慢跑, 她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一邊往酒店裏走一邊開始舒展自己的身體, 想着回到房間之後再好好地拉抻一番。
兩只手臂被她架在空中, 拉扯着肩膀處的筋腱。
以一種奇奇怪怪的姿勢走在走廊裏,遠遠地就看見自己的房門前站了一個人。
她吓了一跳, 趕忙把自己架在空中的手臂放下, “峥嵘哥早啊。”
段峥嵘的視線在任處安身上掃了兩下。
他一大早就過來找任處安,剛剛敲了門沒有得到回複, 還以為任處安還沒有醒。
沒想到任處安竟然是已經晨跑回來了。
他習慣性地推了推自己的金絲邊眼鏡,沖着任處安招了下手,說道:“跟我來吧, 我老板要跟你聊簽約的細節。”
效率這麽高麽。
昨天提了一嘴, 今早就來聊簽約細節??
任處安一邊跟着段峥嵘的腳步走,一邊試探着問道:“你的老板是……?”
後面兒那個名字,她沒說出來。
段峥嵘的聲音裏有笑意,“你想的不錯, 季瀾咱們三個碰一下, 你應該也知道的,季瀾從一出道開始就跟我搭檔,現在要親自帶你, 最好還是讓手下的兩位藝人見上一面比較好, 季瀾又是暗藍的老板, 就順帶一起把簽約的細節都敲定了。”
Advertisement
“啊這……我是不是換一身衣服比較好?”
任處安指了指自己這一身運動衣。
“不用,季瀾其實是個挺随性的人,不會在乎這些。”
在說出“季瀾随性”這麽句話時, 段峥嵘很少有的心虛了一下。
季瀾那哪裏是“随性”,他那只是對很多事情都漠不關心而已。
他看任處安對季瀾的态度,感覺任處安似乎并不與季瀾熟識,也不像是很了解季瀾的樣子,反而很是陌生。聯想一下之前季瀾對他的要求就能猜出,恐怕任處安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季瀾的“恩人”。
他怕眼前這位看起來需要特殊照顧的“季瀾的恩人”對季瀾有什麽誤解,所以盡可能的在任處安面前給季瀾留下好的印象,于是說道:“一會兒你也不用太拘謹。”
“呃……好的,我盡量。”
她能不拘謹麽。
任處安嘴上老老實實地答應着,說着自己不會拘謹的話,可心裏卻一直在打鼓。
之前搞出那麽多烏龍,希望季瀾別跟她這樣的小角色較勁。
要是被季瀾瞪上那麽一眼……
她整個人抖了一下。
之前跟季瀾見過的僅有的那麽幾面,都莫名其妙的不太順利。
希望這次能夠順順利利的,別再整出什麽幺蛾子了。
任處安随着段峥嵘一起走進了一間豪華的套房中,看上去就貴。
段峥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客廳中的沙發,“你坐吧,我去叫季瀾出來。”
任處安點點頭,稍微有點兒拘謹地坐了下來。
她偷偷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讓自己淡定。
要在暗藍的大老板、演技天花板季瀾面前好好表現啊。
如果能在演技方面得到了這位大佬的認可,以後還愁沒戲拍嗎?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稍微等了一會兒。
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白淨男孩端着三杯咖啡走了過來,将咖啡放在了小幾上。
看向任處安的時候,小宋臉上揚起了笑容,把其中一杯咖啡往前推了推。
“處安姐,我是瀾哥的助理小宋,這杯是加了雙份奶沒有加糖的。”
暗藍的人,竟然也知道了她喝咖啡的喜好?
任處安忽然有了一種被這種牛哄哄的大公司重視了的感覺,心中滿足感爆棚。
她幾乎止不住自己的笑容,語氣愉悅道:“謝謝,麻煩你了。”
小宋連忙擺了擺手,“不麻煩不麻煩,處安姐喜歡就好。”
幾分鐘之後,有腳步聲漸近。
季瀾和段峥嵘從房間中出來,坐在了任處安的對面。
季瀾是換了好幾身衣服才從房間裏出來的。
他總覺得自己穿什麽都不夠好看,一米二的長腿在他眼裏怎麽看怎麽短。
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沙發上,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用了點兒力氣。
他整個人都有些僵硬,還有些……不敢擡頭去看任處安。
想見到神仙姐姐的真容,是他的執念之一。
而此時,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着,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米。
甚至神仙姐姐很快就會成為他們公司的藝人。
相處時間久了,神仙姐姐總會記起他來的吧……?
心下隐隐地興奮。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喉結微微一動。
冷清好聽的聲音響在客廳之中,他道:“昨天有我的粉絲給你添了麻煩,我很抱歉。”
“沒關系沒關系。”
沒想到季瀾一上來竟然是先道歉,任處安微怔,連忙擺了擺手。
“讓你的粉絲誤會我也很抱歉,以後有機會我會好好解釋一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的。”
“……”
沒有人說話,客廳中猛然之間靜得就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氣氛驟然變得不同,顯得稍有些壓抑。
段峥嵘猛然窒住了一口氣。
小眼神在季瀾和任處安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沒敢搭茬。
他在心裏抽氣,任處安,你是怎麽做到每句話都能戳到季瀾的雷區的?
季瀾本來小心翼翼地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來。
沒有任何關系?
那為什麽——小時候要幫助他、照顧他、甚至為了他而暴力對待其他人?
為什麽要說,會一直陪着他的?
心裏似乎有什麽,僅僅因為那一句話,就剝落了下來,讓他心中酸澀又悶悶的疼。
面對一個小混蛋,神仙姐姐都那麽的溫和,為何現在……卻會變成這樣呢。
任處安眨眨眼睛。
她怎麽好像……在季瀾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受傷的感覺?
那雙漆黑的眼像是壓抑着什麽,卻并不冷硬,也沒有那種風雨欲來的感覺,反而是有着淡淡的失望。
瞌了下眼眸,季瀾穩定了自己翻湧起來的情緒。
再擡起眼來時,已經恢複了那副矜貴冷然的模樣,用平穩的聲調繼續說道:“沒有提前與你溝通,問你是否願意簽約暗藍,是我們太倉促了。”
任處安從來沒有想過,季瀾會這樣好聲好氣地跟她一個寥寥無名的小演員說話。
心中驚異的同時,拘謹的情緒也放松了不少。
她臉上揚起了自然的笑意,擺了擺手,“沒有沒有,我一直都很想簽約暗藍的!真的很感謝季老師和峥嵘哥的賞識和認可!”
她說得真心實意。
這讓季瀾悶悶的心情緩和了一些。
只是……
季瀾漆黑的眼眸掃了一眼段峥嵘。
段峥嵘忽然一頓,季瀾剛才看他的眼神,似乎有點兒……幽怨?
神仙姐姐對段峥嵘的稱呼,都比對他的稱呼更親切。
季瀾心中不爽了一下。
可他總不能主動說,希望讓神仙姐姐還是親切地稱呼他……崽崽吧。
怎麽想都很羞恥。
他沉默地坐在沙發中央,薄唇緊抿,雙眼顏色深谙。
看起來很是冷漠,跟平時別無二致,但是……
在別人不容易發現的地方,耳根似乎稍微紅了那麽一點兒。
暗藍對于任處安的經紀約很包容,幾乎是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那份通用的合同模板,簡直要被她改得面目全非。
對于她來說,唯一苛刻的要求,也就是簽約時間了。
十年的長期約,在圈子裏沒人想簽。
但任處安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
因為合同中已經寫明,如果暗藍沒有做到合同裏的條款,她可以随時無條件解約。
這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甚至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暗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
……
段峥嵘将改好的合同用電腦保存了一下。
看着上面一行一行的文字,他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季瀾。
“我真的沒見過這樣簽經紀約的。”
他嘆了一聲,語氣裏有淡淡的不贊同,說道:“這不像是你啊,季瀾。”
看起來保持着那副睿智犀利的模樣,可竟然頭腦發熱一樣改出了這麽一份合同。
季瀾明白那樣的條款對公司來說沒什麽好處。
合同對于任處安幾乎沒有什麽約束力,反倒是提供不少資源。
可他知道,神仙姐姐不會是一個利用了公司就跑路的人。
他對于神仙姐姐的人品,還是很信任的。
更何況,就算是利用了公司之後就跑路了,他也心甘情願。
這是他應該還給神仙姐姐的。
于是他跟段峥嵘對視,淡淡開口,解釋道:“我相信她的人品,如果真的因為她給公司造成了損失,由我個人填補上。”
段峥嵘合上了電腦,心中不解。
自從碰上了任處安之後,季瀾整個人都變得不對勁兒了。
剛剛和任處安談話時也是一樣,他這輩子都沒有見到季瀾那麽多話過!
這種變化不是說不好,相反的,他覺得季瀾變得更有人氣了,更鮮活了。
只是他實在是有些不習慣。
“你說她對你有恩,究竟是什麽樣的恩,讓你這麽……?”
季瀾從沙發上起身。
任處安不在身邊,他的神色早就恢複了平日裏的淡漠。
看向跟自己相處了十餘年的段峥嵘,耐心地解釋了一句,“沒有她,我可能早就死了。”
是神仙姐姐把他從黑暗中撈了出來,讓他靠着那些念想走到了今天。
段峥嵘:?
他怎麽覺得……這話走向了一個奇奇怪怪的,虐戀情深的方向?
是他想象中那樣嗎?
還是十幾年前,不足十歲的任處安幫助過那時候的季瀾?
怎麽想都覺得,這畫風似乎有點兒不對勁兒啊。
……
任處安的戲份在第二天才有拍攝。
她讀了讀劇本,又看了一部經典老電影。
中午吃飯的時候,習慣性地打開了游戲去看她可愛的崽崽。
游戲中的日期,顯示着是六月一日。
哎呀,兒童節的日子啊。
任處安摸着下巴“唔”了一聲。
既然是兒童節,當然要好好地給崽崽準備一份禮物了!
季興一看就是從來沒有過過兒童節,也從來都沒有收到過禮物,如果她在今天給崽崽送上一份禮物的話……崽崽一定會很開心吧。
趁着季興還在睡夢中沒有醒過來,任處安在商城裏挑選了半天。
最終選了一個個頭不小的綠色牛油果玩偶,花了10個金幣買了下來,塞進了季興蓋着的薄毯裏。牛油果玩偶的臉上帶着笑,正好面對着季興那軟嫩白皙的臉蛋。
游戲大環境做成了二十年前的模樣,可商城裏的東西這麽現代化,實在是有點兒不合理。
不過管它呢,不過就是個游戲而已。
牛油果玩偶可愛就足夠了,她就喜歡綠綠的牛油果。
其實綠色的蛙也不是不行,但商城裏似乎沒有蛙,她也就沒法強求了。
有玩偶塞進了自己的薄毯裏,季興似乎能感覺到異樣,不安穩得動了動面上的肌肉。
已經是清晨六點多鐘了,也快要到了季興醒來的時候了。
任處安想看到季興醒來見到了兒童節禮物時的表情。
于是她沒有因為季興還沒起床就退出游戲,而是一邊吃着午飯,一邊把手機放在一旁,等着季興崽崽慢慢醒過來。
忽然,一陣鬧鐘的聲響傳來。
季興在聽到了鬧鐘聲音的那一瞬間,擡起了還沒有張開的小手,“啪”地一下按在了鬧鐘上。
吵鬧的聲音便停止了。
這是任處安第一次趕上季興起床,也不知道崽崽會不會賴床。
她這麽想着,便見到季興在關上了鬧鐘後,不出十秒鐘就睜開了雙眼。
雙眼中漆黑、冷靜、清明。
竟然這麽快就徹底清醒了過來,真是厲害啊。
可以說這是有着極強的自控力了。
季興看到了自己眼前的牛油果玩偶,沒有立刻伸手去碰。
他支撐着身體坐了起來,沖空無一人的房間中問道:“神仙姐姐,你來了麽?”
和平時那冷冷清清的聲音略有不同,因為剛剛起床,他的聲音有些模糊,聽起來比平時要軟乎不少。
“我來看你了小冰坨子。”
任處安也不吃飯了,直接放下了筷子,一只手撐在桌子上,一只手扶着手機,調成一個合适的角度,看着屏幕中的少年,說道:“這個是牛油果玩偶,送給你的禮物。你以後睡覺時可以放在床邊,有它在,就算是我在陪着你,你也不是孤孤單單自己一個人啦。”
明明知道季興崽崽不會直白地回複她,但她還是補充了一個問句,“喜歡嗎?”
季興這才伸手去摸了摸那個牛油果玩偶。
他果真沒有回答“喜歡與否”這個問題,而是問任處安,“牛油果是什麽?”
“牛油果就是一種綠色的水果,可以直接抹在面包上,也可以拌沙拉,或者放在三明治裏,我很喜歡吃。”
季興終于把牛油果玩偶拿到了身前,小心地抱了一下。
玩偶個頭不小,有他半個身子那麽大。
玩偶軟綿綿的面料和上面軟乎乎的毛茸茸蹭在他的身上,讓他小小年紀就比常人更敏感也更冷漠的心柔軟了一些。
他酷酷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任處安能看到他的身上有“好感度+2”的字樣劃過。
“為什麽忽然要送我禮物?”
神仙姐姐經常會給他買一些生活必用品,買這種除了裝飾幾乎毫無用處的玩偶卻是第一次。
同時,也是第一次這樣正式的告訴他,這是給他的“禮物”。
任處安瞥了一眼游戲中的日期,彎彎唇角。
“因為今天是六月一號呀。”
說完,她看到季興少有明顯變化的臉上忽然有了點兒喜色。
季興的雙眼亮了一點兒,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少年明顯愉悅的聲音響起,“神仙姐姐竟然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謝謝神仙姐姐。”
任處安:……
還好她沒直接說這是六月一號兒童節禮物!
不然季興這個小冰坨子,敢立刻給她把好感度降成負數她都信!
……
“都怪你生了這麽個小雜種!”
“你以為我想生你的孩子嗎?我那天都告訴你不行了,還不是你非要!”
“鬼知道這小雜種是不是你跟別人厮混懷上的!”
撕心裂肺的争吵,伴随着鐵質的盆碗砸落在地的聲音。
季興知道他在這個家裏是不受歡迎的,是一個誰都不願意見到的累贅。
他在戶口本上見到過自己的生日。
可他卻從未奢求過,自己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過一個快樂的生日。
因為他的出生不是被人所期待的。
他的出生是被人所厭棄的。
而見不到的神仙姐姐,在他生日這天,送給了他此生第一個禮物——
牛油果玩偶。
神仙姐姐跟他講,每個人的存在都是上天的恩賜,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都有生存的價值。
所以,祝他生日快樂。
空蕩蕩的老舊房間中,回蕩着一首簡單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任處安的聲音落下。
季興環抱着那個綠油油的牛油果玩偶,眉梢之上有喜色。
“謝謝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以後……還會和我一起過生日嗎?”
季興在任處安面前,話已經比最初多了很多。
有些不會讓他覺得太過害羞的問題,也會直接問出來,而不是每件事情都死死地悶在心裏。
他這樣的轉變,是任處安喜聞樂見的。
她輕輕應了一聲,答道:“當然啦,我以後會一直陪着你一起的呀。”
這樣說完之後,任處安看到,屏幕上那個對人一直不鹹不淡很是冷漠的、總是習慣性地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少年,彎了彎眼角,狹長的鳳眸眯了起來,唇畔微揚——
露出了一個有點兒腼腆又透露着開心的笑容。
任處安怔住。
啊啊啊啊啊啊崽崽笑了!
崽崽竟然笑了!崽崽笑起來真好看!!!
這是季興崽崽在這個游戲中的大半年裏,第一次露出笑容來。
雖然季興什麽話都沒有說,但任處安卻能感覺到他發自內心的愉悅。
還能感受到他對于有人“陪伴”的渴望。
還在發怔着,任處安忽然發現,季興的身上浮現了很多粉紅色的“好感度+1”,一片一片地向上浮起來,猛得一看就像是一片粉紅色泡泡。
整個人沉浸在“粉紅色泡泡”中的季興,雙頰微微泛紅。
一雙閃着光亮的眼睛,透過屏幕,望向了屏幕外面的任處安。
沒人說話,相對無言。
游戲中的時間在流逝,季興沒有停留太久。
他将牛油果玩偶穩穩當當地擺在了床頭,下了床。
直到這時,他像是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剛的表現流露了太多的情緒了。
此時的他,模樣顯得有些悶悶的,嘴上跟任處安彙報道:“我去打水洗漱。”
“去吧去吧~”
任處安的心情簡直是好上加好,就連尾音都是上揚着的,帶着明顯的愉悅。
只一小會兒,季興就端了一盆水回來。
他聽到任處安正在輕聲哼着一首他沒有聽過的歌,終于試探着開口說道:“神仙姐姐,你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
“诶~這麽明顯的嗎?”
任處安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又拿起了筷子,趁桌上的飯菜還沒有涼,繼續吃起了午飯。
“今天我敲定了未來要簽約的公司,是一家業內很有名的公司,感覺未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吧,當然很開心了,更何況……今天崽崽你還沖我笑了呀。”
聽到最後任處安那調侃的語調,正在洗臉的季興拿起了身邊的毛巾,捂在了臉上,遮住了自己有點兒發燙的臉頰。
不就是……笑了一下嘛,這有什麽可讓人開心的。
“我又見到了那個看起來一直很冷漠的業內大佬,沒想到……他比我想象中的溫和很多,雖然話不是很多,但是态度卻很好,面對我這樣的小演員也沒什麽架子,真的讓我挺意外的。”
任處安斷斷續續地說着。
她早就習慣了這個游戲的“智能”,知道她把自己的一些心裏話跟季興崽崽說出來。
季興聽了她的一些碎碎念,也會給她一些回應。
所以生活中碰到的一些好的、壞的,她都喜歡跟游戲中的季興崽崽念叨幾句。
季興輕車熟路地從廚房中端來了一碗炒米飯,放在了桌上。
他一直沉默着,看似一句話不說,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但任處安知道,他有好好的聽她講話,他在做一個很好地聽衆。
“總之,未來的生活肯定是越來越好了,等我賺了錢,就能帶着你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怎麽樣,期待不?”
季興細致地吃着早飯,用衛生紙擦了擦嘴角的油光。
将口中的食物穩穩當當的咽了下去後,他才緩聲開口,“我不用吃香的喝辣的,我只想……”
神仙姐姐真的會一直陪着我。
最後那半句沒能說出口。
他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之前在學校裏看到的、其他孩子們使用的方法,于是把小手搭在了桌面上,四只手指握在一起,只有小拇指伸在外面。
他道:“拉勾。”
“啊?”
任處安有點兒沒能反應過來。
她看着屏幕裏緊抿着雙唇的少年,怔了半晌才忽然明白,季興崽崽這是想讓她保證,自己會一直陪在他身邊,不會像他的父母一般,抛下他獨自一人。
她是想順着季興的意思跟他拉勾,可這游戲不允許啊!
手指在屏幕上輕觸了季興崽崽放在桌上的手幾次,每次都得到了同樣的系統回複——
「等級提升至20級,才可以解鎖觸碰功能哦。」
這個游戲中的一切,她都可以随意移動,唯一不能碰的,也就只有季興本人了。
呵,這可惡的游戲,新的圈錢方法又來了。
看着屏幕中,眼裏有希冀的季興,任處安一口老血悶在胸口。
游戲開發者,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這樣圈錢你真的好意思嗎?!
任處安咬牙切齒的糾結了一會兒。
最終,還是以“反正以後要簽約暗藍了,今天高興值得慶祝一下”這樣一個正當的理由,說服了自己,給游戲充值了一百塊,購買了一次觸摸機會。
……
季興伸出的小手,就那樣一直放在桌子上,小拇指晾在空氣中。
神仙姐姐沒有跟他拉勾。
大概是不想跟他這樣的孩子有這種承諾吧。
又或許是……他們神仙并不會用這種方式與人做約定?
季興已經開始學會了為他的神仙姐姐找理由,心裏想着,要不要給神仙姐姐解釋一番。
正胡思亂想着,他忽然感覺到有溫熱的手指圈住了他的小拇指。
耳旁有清脆溫柔的聲音傳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說完,雖然看不見,但他感覺得到,對方的大拇指,跟自己的拇指輕輕按了一下。
随後,一只大手在他的頭上來回揉了幾次,把他那頭原本乖乖巧巧的短發揉得全都飛翹了起來,像是個鳥窩一樣亂糟糟的。
“噗嗤”一聲,神仙姐姐看着他的樣子笑了出來。
“這樣你就放心了吧?按了手印拉了勾,肯定不會把你一個人抛下啦。”
季興抿着薄唇,紅了耳根,點點頭,沒說話。
喜上心頭,無法言喻。
……
劇組在拍戲的時候,是不會按照劇情原本的順序拍攝的。
為了節約費用,總是會把相同場景、或者是相同演員的戲集中到一起進行拍攝,演員們并不會按照劇情的情感發展順序去拍攝,所以對情緒情感上的調動有着很大的考驗。
《暗湧》之中,有段戲的拍攝場景需要經過審批報備,時間上只有兩天。
所以這個場景的戲份尤為重要,需要演員們保持很好的配合,決不能卡太多次。
季瀾在這個場景中的戲份很重。
任處安很想見識一下這位演技的天花板到底是有多強,便去了拍攝現場觀摩一番。
拍攝現場有點兒混亂。
燈光、攝影、裝化的工作人員們全都在現場。
導演在一個機器前全神貫注地看着畫面,手中拿着對講機,偶爾說上幾句什麽。
任處安一來到片場,就感覺周圍的人看自己的表情……
似乎不一樣了。
之前大都只是在她主動打招呼的時候才會回應她一下,點點頭。
可現在,她一過來,劇組的場務就沖着她笑了起來,“處安來了。”
“來了來了。”她有點兒受寵若驚,連忙回了一句。
一路上總有人跟她打招呼,有幾個跟她不熟的小演員也在竊竊私語之後跟她打了招呼。
她多琢磨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
大概是因為她被段峥嵘親口承認了要簽暗藍。
《暗湧》又是暗藍主投主控的劇集,是暗藍的主場。
她要簽暗藍,可不是得捧着她點。
就算有的演員嫉妒她飛上枝頭變鳳凰,也不會在劇組裏說些什麽。
任處安剛到片場不就,小宋就眼尖地瞧見了她,繞過了幾個劇組人員來到了任處安的身邊。
“處安姐。”
他叫任處安的時候,那是叫的畢恭畢敬的,因為他能看得出,任處安在季瀾心中的地位。
更何況,看到溫柔親切又賊漂亮的姐姐,想态度不好都難。
任處安沖他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小宋。”
小宋問道:“處安姐是來找瀾哥的嗎?還是找峥嵘哥的,峥嵘哥今天有事,昨天下午的時候已經離開劇組回帝都了。”
“啊,沒有沒有,我不是來找他們的……”
任處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搶了話過去。
“那肯定來找我的呗?”
像聲音的源頭看去,她瞧見楚以岚這二世祖帶着一副吊兒郎當的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啧,這白牙,應該去代言美白牙膏。
任處安知道,以楚以岚這性子,肯定不會在乎別人跟他開玩笑。
于是便雙手一拱,“打擾了,我立刻就走,告辭。”
楚以岚果然一點兒都沒生氣,“哈哈”笑了幾聲,跟着插科打诨起來。
末了,問了小宋一句,“偶像呢?今天不是有偶像的幾場戲,怎麽沒見到偶像人?”
“瀾哥在那邊兒跟沫沫姐對戲呢,一會兒不是要拍他們兩個的對手戲麽。”小宋答。
周沫沫是《暗湧》這部劇的女主角,也是暗藍影視的兩位當家花旦之一。
《暗湧》這部劇的感情線很少,男女主角之間确實有着很深刻的情誼,但這種男女私情,放在國家危亡之際,便顯得渺小了起來,導致他們之間更多的是一種相互扶持相互幫助的感情,其中夾雜着若有似無的感情線。
今天的戲份,就是男女主角面對危機時,全劇中為數不多的,透露出了強烈男女私情的時刻。
季瀾是演技天花板沒錯,但他也不是全然完美的。
他最是不擅長的,就是男女感情戲。
這就導致他過往的作品中,有戰争片、有懸疑片、有謀權片、有調性灰暗的文藝片,甚至剛出道時演過一些仙俠片,唯獨沒有純粹的愛情片。
一個十九歲剛上大學就開始了順風順水的演藝生涯的演員,竟然從來沒有演過一部青春愛情片,這是極為罕見的。
段峥嵘說他情感木讷,說過不止一次。
不過段峥嵘倒是覺得季瀾這樣也有個好處,就是絕對不會跟人“因戲生情”,給他省了不少麻煩。
在季瀾演過的,有情愛因素的片子裏,大都是一個鐵骨柔情、默默付出的形象。
僅有的那麽一些肉麻的臺詞,搭配上那雙怎麽看都是“壓抑的深情”的雙眼,能讓不是粉絲的路人都嗷嗷叫,恨不得貓在被窩裏滾上幾圈。
這次《暗湧》的劇本裏,男女主一直為了國家大義而壓抑自己的情感,将國家大義放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位置,這種壓抑背後就是爆發。
這場戲,就是男主會爆發出強烈情感的那麽一幕。
“下面那場戲挺難的,不過偶像肯定沒問題。”
楚以岚也讀過劇本,知道這場戲頗有難度,同時也是全劇中最有看點的劇情橋段之一。
不過他絲毫沒有擔心季瀾的演技,只說道:“偶像的所有戲我都看過,以往對于男女感情的把控從來沒有不到位過,說明偶像并不是不擅長感情戲,就是單純的不想演而已。”
說話間,季瀾跟周沫沫并排從一旁走了過來。
兩人都早已換好了戲服,咋一看倒是相配。
任處安這是繼開機儀式之後,第二次近距離見到周沫沫。
不得不說,周沫沫不愧是暗藍的當家花旦。
即便是化着傷妝,也擋不住她眉宇之間的風華絕代,一颦一笑皆是美景。
她的目光飄飄然從衆人面前掃過,在任處安的臉上頓了一瞬,又扭頭離去,與季瀾繼續搭話去了。
“太美了,氣質也超贊。”
任處安被周沫沫看了那麽一眼,不由得開口嘆了一句。
楚以岚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任處安的肩膀,安慰她道:“氣質都是慢慢培養的,你到了她的年紀,氣質不會比她差。”
任處安:……
得虧這話沒讓周沫沫給聽見。
她算是發現了,楚以岚怼人真的是一怼一個準,沒有他想怼而怼不到的人,甚至都不用他刻意,張口就能怼得人心裏悶着氣發洩不出來。
周沫沫出道比較晚,二十三歲才正式出道,如今已經三十一歲了。
那時候季瀾剛和朋友一起成立暗藍影視,暗藍是新公司,也沒期待過一上來就能簽一衆知名度很高的藝人,便簽了幾個新人,周沫沫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年紀,說出來也已經是30+了,比任處安大了七歲。
可保養得卻是極好,就算是演偶像劇的女主角,恐怕都不會顯得違和。
而楚以岚那話說的,确實是一句大實話。
但怎麽聽都讓人覺得,好像是在暗諷周沫沫年紀大了似的。
任處安有點兒無奈地扶額,“幸好跟你關系還不錯,不然可能會天天被你怼死。”
楚以岚像是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的話裏容易叫人多想,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
“哈哈哈,我的錯我的錯,沫沫姐還是青春靓麗的,戲也很好。”
任處安扯了扯嘴角。
她信個鬼咯,楚以岚這個眼裏都是偶像的怼王。
周沫沫曾經演過好幾部文藝愛情片,對于感情的拿捏簡直是手到擒來,非常順暢,也能很好地給季瀾創造一個很好地入戲環境。
鏡頭之中,瓢潑大雨,他們兩人幾乎渾身濕透。
本來就是為了觀摩季瀾演戲而來,任處安目不轉睛地盯着周沫沫跟季瀾的表演。
心裏忍不住驚嘆他們二人的表演實在是太過出色。
她在電視劇中和電影中沒少見季瀾演戲,可拍戲時畢竟可以一口氣拍上數條,從幾條裏選出最好的剪輯,要達到那樣的程度,對于一位已經被人封神的存在來說,應該也不算是太難。
可她沒想到,季瀾幾乎每一條都能達到同樣的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