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雙在平日裏銳利又略有陰沉的雙眼,此時布滿了血絲,紅通通的一片,讓人看了就心疼。
任處安見了這麽一雙眼睛,注意力一下子就從堵車的煩悶上面轉移到了季興的身上。
她快速地在手機上打字、發送。
「怎麽哭了?有誰欺負你麽?」
畫面中,雙眼通紅的少年忽然一個屏息。
他擡手狠狠地擦掉了眼角還沾着的眼淚,牙齒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露出了一副倔強又拒絕交流的模樣。
……
季興在聽到了從空中傳來的聲音時,心裏頓時慌亂了一下。
他這副軟弱的可笑模樣被神仙給看到了。
他心裏是害怕被人傷害的,所以他從來不會對外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只要出了家門,他從來都沒有軟弱的時候,就算是今天去了學校,被老師那異樣的眼光掃視,被同學惡意的嘲笑譏諷,他也不曾流露出半點軟弱之情。
他不理會那些幼稚的、拿着傷人的話當成笑料的同學,有必要時用自己那陰沉沉的目光瞪視一眼,就足以把不懷好意的同學吓跑。
努力學習,中考考得好些……就能離開這個對他充滿了惡意的小鎮了吧?
他帶着這樣的期待來到了學校,是那麽的期待着。
可他,竟然什麽都聽不懂——不管是語文、數學還是英語,他全都聽不懂。
老師講的東西,對于他來說就像是天書一樣,雲裏霧裏的,完全不能理解,教材上面的練習題,他也一道都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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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動來上學,簡直就像是在自取其辱。
他當時是為什麽會鬼迷心竅地答應神仙來學校上學?
一連上了三天的學,他沒有一天能交得上作業。
也沒有人會借他作業抄,他也不想去抄別人的作業,用來欺騙自己。
因為不交作業而被老師臭罵了一頓,那句“呆瓜腦袋,跟你那殺人犯爸一個模子,你這種人上學也是白上”深深地刺激了他的心裏。
聽課聽不懂、習題做不出,同時又被老師和同學的惡意籠罩着。
回到家之後,他便再也忍不住,小聲地哭了起來。
他想,他大概是無法靠着中考離開這個小鎮,去往更大的城市了吧。
就在他最是悲哀、最是難過的時候,神仙又來了。
來的時間很是巧,但他不想讓神仙看到他的軟弱——世界上只有神仙對他這麽好了,他不想讓神仙因為看到他這副懦弱的模樣而厭棄了他,同時也害怕神仙會像他的父母一樣棄他而去。
可他學習那麽差,神仙會失望的吧。
季興抿着唇,一句話也不想說,有些任性地,直接拒絕了溝通。
……
任處安等了三分鐘,都不見季興回答她任何話語。
崽崽不想立刻說出自己的糟心事,那就她來說吧。
她和崽崽如今似乎都碰上了難題,還真頗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我正在去面試的路上,就是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很重要的面試。」
「可惜我堵車在路上,半個小時了,估計也就前進了那麽一千米吧,面試大概要遲到了。」
「這個面試真的非常重要,錯過了這個面試,說後悔一輩子是誇張了點兒,但我至少會後悔個幾年吧。」
「我現在就很焦慮,總是在想,自己為什麽不選擇坐地鐵過去,為什麽要選擇坐出租車,不過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我真的挺難過的,唉。」
任處安在手機鍵盤上,噼裏啪啦的、發洩似的打出了好幾串字,直接發送了出去。
發完,她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個低垂着頭的小人。
她一直認為季興的存在是有智能的程序控制的,無關于游戲和季興自身的事情,是不會被回複的,于是從來沒有期待過會被季興回複,誰想到……
「神仙你……別難過了。」
屏幕上一行字劃了過去。
季興擡起了頭,一雙帶着血絲的眼睛從屏幕中望向了屏幕之外,直直地與任處安對視。
剛剛還在心中有點兒小難過的任處安,一下子就被自家崽崽的反應給驚呆了。
神……神仙???
等等……為什麽崽崽會回複她無關游戲的事情?
這個游戲這麽智能的麽!還能有這樣的互動?
她震驚地眨了眨眼睛,緩了一分鐘才反應了過來。
雙手握着手機快速地敲打鍵盤,打了字又删掉,最後發送了出去。
「能被你這樣安慰一句,我心情好多了。」
「所以你如果碰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也要和我說啊,說出來心情就舒服了,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一切商量解決。」
任處安想知道崽崽為什麽而難過,為什麽會哭紅了眼睛。
她也希望崽崽可以坦白一些心聲,可惜,這兩行字發送出去之後,又是良久的沉默。
雖然季興一直沉默着,可他的身上卻閃過了「好感度+3」的字樣。
看來崽崽雖然不想和她說出自己的心事,但是卻對她的态度很有好感,至少不會反感她的關心。
這樣也是不錯的,循序漸進吧。
于是任處安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打字說道:「等你想和我講的時候再講吧,到時候我會認真聽的。」
……
神仙也會難過,神仙也會焦慮,神仙也會……後悔。
季興吸了吸自己的鼻子,用手指肚偷偷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淚水。
原來神仙真的也會有這樣的喜怒哀樂麽?
神仙也會這樣,神仙也會有自己辦不到的事情,那麽……神仙如果知道了他根本跟不上同學們的進度,是不是也不會嫌棄他呢?
他如果放棄了自己強撐着的堅強,露出軟弱的那一面,神仙還會幫他麽?
幫他的神仙,未來會不會也抛下他離開呢?
如果……
如果下次神仙難過的時候,他像其他同齡的孩子一樣,乖乖巧巧地跟神仙說些好話,安慰神仙,神仙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他了呢?
季興這麽想着,卻猛然間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在這個危險的邊緣試探。
該離開的人還是會離開的,他不能指望任何人。
他只能靠他自己。
好不容易略微柔軟下來的心,在少年自己的逼迫下,重新冷硬了起來。
他只能靠他自己。
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