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不依地拉着啞笑要她評理,而啞笑只是抿抿嘴,一笑而過,安安靜靜地享受難得的盛宴。而餐桌的另一端則陷入一片徹底的沉默,藤次郎一邊不時将三人各自喜歡的菜推過去,一邊不着痕跡地揣摩着啞笑平靜的面容下掩藏的心思。
兩個男生很快結束了戰鬥,和藤次郎打了個招呼,就一前一後跑到橋上去看熱鬧,留下杯盤狼籍的殘局扔給剩下的兩人收拾。
啞笑還在和那盤恐怖的沙拉奮鬥。
藤次郎看她一口一口吃得辛苦萬分,不由伸手壓住她執筷的右手,低聲說:“吃不下就算了,不要勉強。沒有人會介意的。”
啞笑低頭看着手中的筷子,手指無意識地來回摸索着筷子光滑的表面。她當然知道沒有必要把那樣的東西全部吃掉,可是除了這樣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才可以逃得開那來自對面的目光,不想要說話所以只有不停地向嘴裏塞滿東西,不然又怎樣遏制那幾度險些沖口而出的話語?
她畢竟,是玷污了藤次郎心目中的巫女的那份純淨吧?
她的手背是清涼的,而他的手心是溫熱的,相觸的地方卻像火一般灼人,絲絲縷縷的疼痛泛到心間。
天色已經全黑,隔着河的對岸亮起了寥寥的燈火,一點,一點,比那螢火蟲的光芒略為溫暖,卻更加彷徨孤單。
遠遠的歌舞喧鬧,更襯得河邊寂靜,只餘輕淺短促的蟲鳴此起彼伏,伴着流水清泠的和韻。不知什麽時候,河面開始飄蕩溫熱的光暈,一只一只精美的河燈悠悠駛過,燭光映在水中,碎成了數片,像是點燃了漣漪的幽靈。
忽地一道焰光拔地而起,直飛沖天,瞬間爆發出絢麗奪目的光芒,驟然而來的聲響令啞笑驀地一震,飛快抽出了自己的手,失去依靠的筷子順勢跌落,敲在桌面發出極輕的鈍響,聽在兩人耳中卻比那焰火的聲音還要清晰震動。
“是焰火晚會……”藤次郎看着她,她卻望着焰火消失的方向,而後目光又落在滿河漂流的河燈,微微失神。
“彌生川……”
她輕輕吐出幾個字,停了半晌,便側頭望向藤次郎的方向。這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動和藤次郎對視,比夜還要深的黑色眼眸中點綴着河燈映照的點點微光。那裏面有着某種異樣的期待,那裏面住着一個隐藏了太久的不為人知的彌生川津奈,一個小小的,孤單的女孩。
藤次郎沒有說話,他知道啞笑現在要說的一定是她最不願訴說的事情,否則她不會猶豫了一整晚的時間,而現在還沒有決定。任何言語都會幹擾她的抉擇,所以他選擇沉默。
“這條河的名字,就叫做彌生川,”終于,啞笑淡淡地說道,“它的上游有一個小神社。我從小在那裏長大,所以我的姓氏,就是彌生川。”說到這裏,她輕輕彎了彎唇角,勾勒出一抹清淡的笑意,卻不自覺地帶着淡淡的苦澀。
聽到這些,藤次郎已經明白了。彌生川并不是她的本姓,只是随口起的假姓罷了。難怪到處查不到她的家庭資料,原來她或許是個孤兒。“那麽,為什麽叫津奈?”就算姓氏是假,名字總不會也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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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笑雙手環膝,下巴枕在膝蓋上,目光又不知飄向何方。“為什麽呢?大概因為我太羨慕那個名字了吧。”
16、第 16 章
“羨慕?”藤次郎有些難以理解。
“要是那個是我的名字就好了,這樣想着,我就請求撫養我的老爺爺在戶籍上幫我添上了這個名字。”她記得初次見到那個比她年長兩歲、名叫津奈的姐姐時,那樣飛揚的神采深深吸引了她,而她只敢躲在暗處偷偷看着,因為老爺爺說過他們不會想要見到她。他們,就是指永遠圍在那個津奈姐姐身邊的大人。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羨慕,羨慕到嫉妒,念念不忘的只有那個代表着夢想一樣的生活的名字。其實,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會是她的名字,永遠也不會。她沒有屬于自己的名字,直到漸漸長大,才終于擁有了一個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筆名,一個可以讓別人正視,羨慕,追求的詞語。
因為盜用了那個名字,所以她永遠不敢和真正的津奈争,即使是從小就很喜歡的藤,也不得不當做從未動心的樣子讓給日香學姐。
可是眼前的這個男子不同,他欣賞着劇作家啞笑,思考着劇作中的巫女啞笑,而他的眼中有着名為啞笑的自己。他認可了“啞笑”的存在,這已足夠。她聽了他的身世,收過他的東西,這一次幫他,就當是還一份人情,只是不知還欠下多少。
輕輕擡起頭,她慢慢地說道:“我答應你。”
“出演的那件事,我答應你。”
藤次郎注視了她片刻,點了點頭,“那麽,下周一放學後我派人接你到公司簽字。”雖然有些不解怎麽突然從她的身世跳到了出演那件事,他還是立刻應了下來。
聽到他的話,啞笑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但她沒說什麽,只是無聲嘆息,低下頭開始收拾餐具。
“藤次郎先生為什麽會想到要我出演呢?應該有很多人選不是嗎?”
藤次郎想了想,“也許是因為第一印象中你的巫女形象太過鮮明,也許是因為挑選演員那天你曾在我面前出現了兩次而占據了我的記憶。”
啞笑怔了一下,苦笑道:“那麽短暫的見面,不能構成什麽記憶吧?”
“為什麽覺得短暫?”藤次郎認真地看着她,“那天早上你在我家門外徘徊了近一個小時,我一直在窗口看着你,你沒有發現?在千尋坊裏,從我進門到離開,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你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我,難道我會沒有察覺?為什麽這樣還會覺得短暫呢?”
啞笑的手突然一抖,手中的盤子“砰”地撞到桌面上,她慌忙垂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态,“您在說什麽?那樣不算是見面吧?不過是湊巧而已。”
“是嗎?原來你天剛亮就出現在我家門外是湊巧,悄悄把咖啡換成自動販賣機裏的清茶也是湊巧?讓叢五保護我是不是湊巧?知道我習慣照顧小孩子是不是湊巧?”藤次郎的目光落在她的發上,聲音低沉而溫柔,“把我送的禮物帶在身邊十年,是不是也算湊巧?”
啞笑的身子一震,用力咬住下唇,聽到他在耳邊說:“我以為,只有我們的初見,才是真正的湊巧。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對你說過的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沒有一句,是湊巧。”挽住的頭發陡然一松,紮着頭發的繩子帶着玻璃挂墜落在藤次郎的手中,紛紛滑落的長發遮住了啞笑的視線,可是下一刻,溫暖的掌心托住了她低垂的面頰,輕輕向上擡起,直至額前的發再也不能遮掩她模糊的淚眼,然後頸上忽然就多了什麽東西,有些沉重。
一線冰涼沿着眼眶劃過面頰,她忙低下頭注視剛剛被戴上的東西借以掩飾,淚水清洗過後分外清瑩的視野中呈現出一塊小小的玉墜,龜身蛇首,是傳說中玄武的模樣。
不等她問出為什麽,藤次郎已經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靜靜道:“生日快樂,我的小巫女。”
啞笑猛然擡頭,這一次,溫暖的液體猝不及防地奔湧而出,而聲音,卻堵在了喉嚨。
已經這麽多年,連藤也早就忘記了她的生日,還以為除了自己沒有人會記得,原來,還有人記在心裏。還有他記得。
“對不起……”
“為什麽?”藤次郎擡手為她拭去一顆淚珠。
“不知道。我只是想說,對不起……”啞笑哽咽着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直那麽坦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她,甚至還那麽信任地在沒有簽約的情況下把錢留在她手中,可是她卻對自己的身世有所隐瞞,不但懷疑他的态度,還……辜負了那份信任。
突然,一縷寒氣自心髒順着血管蔓延到四肢,她全身輕微顫抖了一下,正要擡頭,一襲熟悉的溫暖就在這時将她緊緊包圍。
“藤次郎先生……”她吃驚地掙紮了一下,發覺自己被護在懷中,那懷抱依稀有着雪山遇險時的堅實和溫度。“怎麽了?”環顧四周,才看到兩人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許許多多模糊的影子,有些與兩人擦肩而過,匆忙趕向什麽地方的樣子,有些卻漸漸聚集過來,圍着兩人指指點點,一片陰森森的景象。交睫之間,才發現即使重重陰影遮擋,可還是能清楚看見河面和對岸以及橋上的燈火,仿佛那影是透明的一般。
一個不知來自何方的念頭升騰到腦海中,她不由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