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當天下午, 程藍藍母女就收拾行李,打包離開了季家。
徐雁菡在得知這件事後失落了很久,沒想到對方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辜負她的信任。
同時也很挫敗, 不明白自己的眼光怎麽這麽差,居然把母女兩個人都看錯了。
季哲茂對此安慰了一通, 把佳人哄得展顏笑開, 這件事就算是這麽過去了。
就像石塊落入湖水, 濺起的水花再大,也終究會歸于平靜, 不複起任何波瀾。
除了季驕陽。
程藍藍在離開前對他說的話,就像根刺一樣狠狠紮進了他的心底, 讓他感到痛苦不已, 卻偏偏又拔不掉。
因為他知道,這些話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喜歡童書雪, 對她擁有一顆真心。
但不管他怎麽做, 童書雪都像是沒有看到一樣,對他依然持有着最純潔的兄妹之情。
弄到後來, 他都不确定她是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懂了。
這還只是現在, 等到将來的有一天, 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 把一顆真心直白地捧到她的面前,他真怕……會變成程藍藍說的那樣,被她摔得粉碎。
季驕陽很想催眠自己, 告訴自己,童書雪只是真的還沒有開竅,所以才會對他的一切暗示都不明白。
等到她開竅的那一天, 她就會像現在的自己喜歡她一樣,也會喜歡上他,和他來一場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圓滿愛戀。
而不是真的就把他當成哥哥,對他沒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情感。
但,就像季哲茂在聽見了程藍藍話之後露出的意味深長笑容一樣,這樣的可能性不說沒有,也是很小很小,小到他都覺得希望渺茫,止不住有點絕望了。
他睜着眼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一牆之隔的另外一間卧室,童書雪也沒有睡下。
她睡不着。
雖然程藍藍發誓說沒有在她的床上躺過,她也讓人把床鋪裏裏外外都換了新,可她還是覺得別扭,躺在上面,怎麽也睡不着。
就這樣幹耗了不知道多久,她終于忍不住翻身下了床,來到連接她和季驕陽兩間卧房的內門前,嘗試了一下。
門沒有鎖,很容易就被打開了。
仔細回想,自從安裝了這扇門以後,季驕陽好像從來就沒有上鎖過,任由她來去自如。
以前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在這麽一個特殊的情況之下,就頓時覺得非常體貼暖人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忘了,畢竟他看上去不像是會把鎖門這種事放在心上的人。
這麽想着的童書雪,就悄然推開一條門縫,朝裏面輕輕喊了一聲。
“哥哥,你還醒着嗎?”
房間裏沉默了片刻,響起一聲遲疑的回應。
“……心心?”
“是我。”
童書雪應了一聲,把門推開得更大,聲音也提高了一點,微笑着對裏面說話。
“哥哥,我一個人有點睡不着,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這話一出,房間裏頓時發出了一陣類似被嗆住的咳嗽聲。
“你——你說什麽?”
聲音有些變形,似乎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
“跟我——跟我一起睡?”
“嗯。”童書雪先是乖柔笑應,然後又有些疑惑地發聲,“哥哥,你怎麽了?咳得這麽厲害……是被什麽東西嗆住了嗎?”
季驕陽又是一陣悶咳,半晌才艱難地壓下。
“沒什麽,我就是……有點嗓子癢。反倒是你……咳,你要跟我睡?為什麽?”
童書雪就把實話跟他說了,末了,還征求他的意見,詢問:“哥哥,可以嗎?”
季驕陽詭異地沉默了片刻:“你……就是為了這個,才想跟我一起睡的?”
“嗯。我不喜歡有人接觸我私密的東西,特別是床,除非那個人是哥哥你。”
季驕陽又是一聲輕咳。
不過這次他沒有持續,咳完了一聲就沒了,并且很快穩住聲線,繼續發問。
“可你不是已經讓人把床鋪都翻了新嗎,就算真的被人在上面睡過了,應該也不要緊了吧?”
“要緊的。”童書雪有些委屈地悶聲回答,“只要一想起來,我就會覺得很難受。”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把聲線變成期求季驕陽答應事情時的常用軟糯撒嬌款。
“所以哥哥,你就答應我,讓我跟你一起睡吧,好不好?”
季驕陽又是一聲輕輕的咳嗽。
片刻後,才響起一聲略帶沙啞的答允,伴随着些微壓抑的腔調,像是在克制着什麽。
“……好,你過來吧。”
童書雪就綻開一個欣喜的笑容,甜甜應了一聲“謝謝哥哥”,推門進入了卧室。
卧室很黑,就像六年前那個寒風呼嘯的冬夜一樣,不同的是這一次季驕陽早早地就擰開了床頭燈,讓稍顯昏暗的光源照亮了房間,免得她再磕碰到什麽。
而童書雪也已經對他房裏的地形爛熟于心,熟門熟路地摸上了床,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鑽進他給她騰出來的被窩裏之後,她就關閉床頭燈,偏過頭,小聲說了一句“哥哥,晚安”,閉上眼,準備睡覺了。
季驕陽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重新變回黑暗的房間裏安靜了片刻,才低低應了一聲。
“……嗯,你也是。”
聲線聽上去有些發悶僵硬,像是在失落着什麽。
也許是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地倒頭就睡,連句客氣的話也沒有跟他多說?
可是以他們兩人現在的關系,還需要這麽客套嗎?都在一起睡過這麽久了……再多睡個一次兩次,應該也沒什麽的吧?
童書雪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但也沒有多想。
因為不管怎麽說,季驕陽都同意了她的要求,讓她睡了過來。
光憑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說明他在這件事上的态度了。
至于,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其實和她并沒有多大的關系。
畢竟只看行動,不看人心,是她為人處世的一貫準則。
這麽想着,童書雪就緩緩放空思緒,沉入了寂靜無邊的黑夜裏。
夏夜無聲。
……不知道多久以後。
童書雪再度睜開了眼睛。
她還是睡不着。
覺得別扭。
當然不是因為身底下的床鋪,程藍藍沒有被允許進入過季驕陽的房間,就算有那個想要睡在喜歡的人床鋪上的心和膽,也沒有實施的機會和辦法,所以她不用擔心這一點。
反而是睡在她身邊的季驕陽讓她感到一陣不自在,難以放松心神,無法入睡。
是因為太久沒和他一起睡了,所以變得不習慣了嗎?
可感覺又好像不是這樣……因為她對他的呼吸聲适應良好,如果不是特意去想,幾乎不會注意到這一點,和她自己一個人睡時沒什麽兩樣。
被窩裏的溫度倒是高了一點,但也無傷大雅,因為斜對面的牆壁上就安裝有一處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冷風呼呼地吹着,讓人一點也不覺得熱。
心情也很平靜,沒有什麽煩躁的感覺。
但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
童書雪睜着眼,在一片漆黑中望向看不清模樣的天花板。
季驕陽喜歡在睡覺時拉上遮光窗簾,這是她在和他一起睡的那三年裏發現的小癖好,也不知道是為了獲得更好的睡眠質量,還是能在清晨太陽升起時正大光明地睡懶覺。
她不一樣,自從六歲時那個無光的夜晚之後,她就讨厭起了黑暗,一旦置身于什麽都看不見的地方,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很多東西,尤其是在晚上。
也因此,她房裏的遮光窗簾從來沒有拉上過,即使是在半夜,也能看見從外面透進來的微微亮光,有時實在太黑了,還會人為地亮起一盞小夜燈。
只有在和季驕陽一起睡的時候,她才能夠克服這個毛病。
他就像是一輪驕陽,明晃晃地懸挂在她的心頭,照亮她的一切。
每一寸地方,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他帶來的溫暖能量。
讓她即使是處于最黑暗的地方,也始終覺得安心,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閉上雙眼,安然入睡。
但今天,這盞明燈卻失效了。
她依然覺得溫暖,不恐懼黑暗,然而以往的那股安心卻沒了,讓她無法再保持心無雜念,更加無法睡去。
思緒也不受控制地轉動起來,回想起了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情。
程藍藍在簽完字後走過來對他們說的那些話,乍聽之下似乎振聾發聩,宛如童話故事裏惡毒巫女的詛咒,但仔細一想,這個邏輯卻根本就不成立。
因為她和季驕陽只是純粹的兄妹關系,什麽将來娶她當新娘之類的話都是她故意說來膈應對方的,他們之間連那顆代表感情的真心都沒有,又何來踐踏忽視之說?
所以她并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當做是失敗者的垂死掙紮,聽完笑一笑,也就過了。
季驕陽卻是一下就變了臉色,緊繃起面龐,一副深受震動的模樣,看得她疑惑不已,不知道是他聽錯了,還是誤會了這裏面的意思。
她有想過要不要問一下他,但想想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藍藍都已經走了,臨別贈言就算說得再駭人,過幾天也會慢慢忘了,不用放在心上。
沒想到現在,在這個寂靜無聲的夜半黑暗裏,她卻不期然地想起了這些話,并且由此延伸到了她和季驕陽的身上。
她喜歡季驕陽。
喜歡他的笑容,他的明亮,他帶給她溫暖安定感的一切。
所以她對他是有感情的。
也許不如真正的親兄妹,但比起她在學校裏面的朋友,已經算得上足夠牢固深厚。
在季驕陽心裏應該也差不多,畢竟他能夠為了和她上同一所高中而切斷和朋友的一切聯系,一直到暑假裏的今天都在家裏陪着她,哪也不出去。
這樣對雙方都有些特殊在意的感情,能夠稱得上是有一顆真心嗎?
如果有的話,就能夠明白她今晚睡不着的原因了。
那就是她也被程藍藍的話影響到了,害怕将來有一天,她和季驕陽之間的感情會變淡變差,不複存在,從而使她無法再汲取他身上的能量,安心自己、穩定自己。
雖然現在的她已經不需要這份能量就可以正常生活,但誰知道将來的有一天,她會不會再度舊病複發,要是那個時候她和季驕陽鬧掰了……真是想想就覺得可怕。
可是那樣的事真的會發生嗎?
自從去年的那次談心之後,她和季驕陽的關系就變得越來越親密,有一段時間甚至都達到了形影不離的程度,讓她的不少朋友都嫉妒不已。
她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見過別的兄妹相處,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兄妹情是怎麽樣的。
但是從她和季驕陽出去逛街看電影都會被誤認為是一對小情侶來看,他們兩人的關系應該算是挺親密的了,要不然程藍藍也不會嫉妒她。
所以他們将來是不可能鬧掰的,只會像現在這樣繼續親密下去,或者更加親密。
這個結論出來之後,童書雪本以為自己能夠安心睡去了,但是不行,她還是睡不着。
心頭非但沒有産生倦意,反而還越發清醒,升起一種……她說不出來是什麽的情感。
有些酸,又有些甜,和她白天十指相扣地握住季驕陽的手,對他羞急嬌嗔地說出那一聲“哥哥”時的感覺很像,但要更加濃郁清晰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夜裏的緣故。
難道是她又犯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病,只有從季驕陽身上汲取能量才能治好?
可是她都已經和他睡在一起了,要說能量,應該早就汲取夠了呀。
還是說,因為今天一整天都被程藍藍母女攪和掉了,導致他們兩個并沒有像以往那樣在房間裏獨處上一段時間,也沒有進行肢體接觸,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這麽想着,童書雪就緩緩轉過身,面向季驕陽睡着的位置,在一片漆黑中伸出手,慢慢地、輕輕地,往他那邊摸索探去。
她探得很輕,盡量不發出動靜,但也沒有多麽小心翼翼。
因為她知道,季驕陽在一旦睡着之後,不到天亮是很難醒過來的。
甚至有時就算天亮了,也不一定會醒,需要她在他耳邊呼喚上好幾聲才會睜開眼。
對于她這麽個夜半三更伸手探過去的舉動,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