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要留下她一個人
來到季家的第一晚，童書雪就鬧起了肚子。
一抽抽的，鑽心地疼，她躺在徐雁菡特意給她準備的豪華公主床上，用雙手捂着腹部，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也還是不能減緩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因為她的肚子雖然這幾天來一直都有點難受，卻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一樣難受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心頭一片茫然。
她知道自己可以去向徐阿姨求救，告訴對方她肚子疼，徐阿姨一定不會不管她，會帶她去看醫生，把她的病治好。
但是她沒有，就這麽靜靜地躺在柔軟寬大的床鋪上，看着不遠處透出微光的窗簾，即使被絞痛得把嘴唇都快要咬破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把任何人叫來。
如果……就這麽死了的話，是不是就能見到爸爸媽媽了呢？
是不是就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了呢？
這麽想着，她的意識越發昏沉，如果不是徐雁菡在半夜心血來潮，想過來看看她睡得習不習慣，估計就這麽暈過去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都說不準。
發現小小的人已經快被虛汗浸濕，一張小臉煞白得吓人，嘴唇上還有着點點血跡，徐雁菡吓了一大跳，連忙喊來司機，把她送去了醫院。
好在醫生給出的診斷只是消化不良，說是之前餓得太狠，猛然間進食太多就會這樣，開了點藥讓她服下，又叮囑這幾天要飲食清淡，就讓她們回去了。
徐雁菡在聽完醫生的話後沉默了很久，回到家裏安頓好童書雪，又望着窗外繁星滿天的夜空看了很久，才回過頭，走到公主床旁邊，柔聲詢問童書雪。
“怎麽樣，吃了藥後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聲音略顯沙啞，眼睛裏也含着點點濕意，亮晶晶的，像瑩透的玻璃砂。
童書雪點點頭，醫生開的藥很有效，她已經好多了，又因為喝了一杯熱水，肚子裏暖呼呼的，讓她很想睡覺，神情就帶出了幾分困倦。
但是她沒有睡，她看着眼含濕意的徐雁菡，回想起對方剛才在窗邊沉默遠眺的情景，心中就是一陣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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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貼上徐雁菡的臉畔，用輕柔的聲音，細細低低地說道：“……阿姨，不要跳。”
這是她第一次喊徐雁菡阿姨，也是她第一次對徐雁菡開口說話。
徐雁菡看着她，眼圈瞬間就紅了，差點直接落下淚來。
童書雪出身于新京世家，原本也和季驕陽一樣，是個在蜜罐中長大的孩子，但因為一場投資上的失敗，童家的情況急劇下滑，眼看着就要掉出豪門的位置。
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她的父親急中出錯，做出了一連串錯誤的決定，讓原本還在搖搖欲墜中的童家直接傾塌，欠下數億巨款，一夜變成了廢墟。
父親因此突發心梗死亡，母親也因為不堪高額負債自殺，就在家裏三層樓的小陽臺上，她的眼前。
也是這麽一個繁星漫天的夜晚，她坐在陽臺角落，看着母親沉默地望了外面的星空許久，含着淚回頭對她笑了一笑，說“心心寶貝，對不起”，而後縱身往下一躍。
她就這麽睜大眼看着，看着母親的身影像斷翅的鳥兒一樣直直下墜，“砰咚”一聲，沉默地落到地上。
從那天開始，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心像是被凍結了層層的寒冰，驚不起任何波瀾，連帶着喉嚨也似乎被黏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直到今天，她遇見了季驕陽，看見了他的笑容，融化了心中的寒冰，才開始重新開口。
但也只是對他一個人而已，對其他人，她還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直到剛才，她看見徐雁菡站立在窗邊的身影，和母親當初跳下去前的情景何其相似，讓她又回想起了那一天，心髒在刺激之下一陣緊縮，這才終于開口，對第二個人說起了話。
“不要跳，阿姨。”她輕聲對徐雁菡說道，努力張大嘴，把因為腹痛而變得有氣無力的聲音提高。
不要跳下去。
不要離開她。
不要留下她一個人。
“不要……不要跳。”
徐雁菡的心都要碎了，童家的那點事她很清楚，自然也知道她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定是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媽媽，以為她也要跳樓了，所以才趕緊阻止。
她回想起當初到新京去接這個孩子時，負責辦理手續的民警跟她說，童家當初因為只剩下母女兩個人，又是在夜裏跳的樓，導致第二天清晨才有人發現屍體，報了警。
在這期間的整整一個晚上，童書雪都一直坐在陽臺上，看着她媽媽跳樓的那個窗戶，一句話也不說，警察趕到把她抱走的時候也沒有哭鬧掙紮，就像一個破碎的布娃娃。
徐雁菡的經歷也證實了這一點，從辦理完監護人的手續，再到把她帶回江州，童書雪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笑，只會用安靜乖巧的目光看着人，看得人心疼不已。
她本以為是這個孩子受到的刺激太大，得了暫時性的失語症，都做好了長期進行心理輔導的準備，沒想到對方居然什麽都懂。
只是看着她在窗邊，眼含淚意地回過頭來望了一眼，就讓她不要跳。
怎麽會有……這麽、這麽讓人心疼的孩子呢。
徐雁菡一邊在內心痛怪着好友，怎麽狠得下心把這麽乖巧可人的女兒獨自留在世上，還讓她親眼看着自己跳樓，一邊上前把童書雪抱在懷裏，柔聲哄慰。
“心心放心，阿姨不跳，阿姨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就這樣哄了半宿，才讓童書雪阖上雙眼，在她懷裏安靜睡去。
……
季驕陽在第二天得知了童書雪鬧肚子的事情，先是驚訝，緊接着就有些愧疚，罕見地用比較低落無措的聲音和徐雁菡說話。
“媽媽，心心妹妹是因為我昨天給她夾了太多的青椒，所以才吃壞了肚子嗎？”
童書雪會鬧肚子的原因醫生已經說了，就是因為餓了太久猛然進食導致的消化不良，和青椒沒有關系。
但徐雁菡無法對這麽小的兒子解釋為什麽童書雪會餓了很久的肚子，就好像她無法解釋童書雪的父母為什麽會雙雙遭遇意外離世、只留下她一個人到他們家一樣。
正巧她也想就昨晚的事教育一下孩子，幹脆吓唬說道：“沒錯，就是因為你給妹妹夾了青椒，才會讓妹妹難受，所以以後你自己碗裏的菜都要自己吃掉，知道了嗎？”
季驕陽果然被吓到了，連忙應聲：“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把不喜歡吃的菜夾給妹妹了。”
說完之後頓了頓，又有點不服氣地擡眼觑她，小聲嘟囔：“以前我吃壞肚子，也沒見你對我這麽關心過，你到底是誰的媽媽。”
徐雁菡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不由得一愣。
不等她想好要怎麽回答，就又聽面前的兒子說道：“不過算了，看在心心妹妹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
看得她一陣失笑，同時也升起一陣感慨，想不到一向性格高傲的兒子居然也有這麽關心他人的一天，看來這兩個孩子以後能夠相處得很好。
這麽想着，她就故意逗他道：“什麽心心妹妹，你跟她才認識多久，就一口一個妹妹地叫不停了？昨天不是還說沒有這個妹妹的嗎？”
季驕陽果然被逗到了，有些慌亂地回答：“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怎麽能一樣……反正從今天、不對，從昨天開始，她就是我的妹妹了，誰也不能搶走，你也不能！”
“好，媽媽也不能。”徐雁菡對他的這個回答很滿意，笑眯眯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半開玩笑地保證，“以後心心妹妹就是你一個人的了，誰也搶不走，滿意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聽了她這話後，季驕陽的臉似乎變得有點漲紅，吭哧憋出一句“我去看心心妹妹”，就跑進童書雪的房間裏，沒了影子。
……
接下來的幾天，童書雪都待在家裏好好休養。
徐雁菡遵照醫囑，專門讓廚師給她做了清淡又具有營養的粥食，終于在一段時間後養好了她的身體，不會随便再吃一點油膩的東西就鬧肚子了。
而季驕陽也聽進去了徐雁菡的話，沒有再在用餐的時候把自己碗裏的菜夾給她，雖然不喜歡吃的東西也還是不會吃就是了，偶爾才會在徐雁菡的逼迫下皺着臉吃幾口。
童書雪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擔心，怕他這樣會減少臉上的笑容，影響到她開口說話的恢複進度，後來見他還是照樣對自己笑，并且笑的次數與日俱增，也就安心了。
不過為了讓笑容在他臉上常駐，尤其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她還會時不時對他進行一些隐晦的讨好，也不需要做什麽麻煩的事，只需要輕輕軟軟地喊他幾聲“哥哥”就可以。
季驕陽似乎很喜歡她這麽喊他，每次她一喊，他的眼裏就會顯出一點像星星一樣的光芒，臉上的笑容也會加大，看上去很有屬于哥哥的自豪感。
就這樣一個喜歡聽，一個願意喊，兩人的關系很快拉近起來，不是兄妹而勝似兄妹。
除了合作組裝模型之外，還在一起玩了許多其它的游戲。
其中就包括有拼拼圖。
一張桌布那麽大的拼圖，被均等地劃為兩份，每個人選一份拼，誰先拼完誰就贏。
最先開始的時候總是童書雪贏，她的記憶力很好，眼睛又尖，運氣還很不錯，五次裏有四次都能抓到正确的圖塊，通常季驕陽那邊才拼完三分之一，她這邊就已經全部完成了。
只不過季驕陽在輸給她後雖然也會笑着過來摸她的頭，像一個哥哥那樣誇獎她“妹妹真厲害”，但嘴都是抿着的，神情裏面也有一絲懊惱，顯然并不是感到真正的開心。
所以在後來，她總是會故意輸給他，不是比他慢一步完成，就是有幾塊死活拼不對，成功讓兩人的勝率達到了一比一平，最後徹底傾斜往他的那邊。
而在她這麽做後，季驕陽也果然恢複到了平常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張揚明亮，就算克制着情緒安慰她不要氣餒，也還是有着止不住的興奮與自得，顯然很高興自己能贏她。
童書雪也很高興。
只是一點游戲的輸贏而已，她并不在意，只要能讓他笑起來，繼續像個小太陽一樣源源不斷地給她供能，讓她被冰封的內心回暖升溫，就算輸給他一百次，她也願意。
輸贏算什麽。
她要的是他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