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意外
一行人到達滇南時已至秋末,整個夏天的溽熱散入林間,回頭便成了涼爽的秋風,帶着沁人心脾的水汽,讓人心情愉快。
漫山遍野的翠綠漸成金黃,一眼望去無邊無際,随風發出瑟瑟的輕響,仿佛在竊竊私語,讓整個郊野如同世外桃源,誘人停駐。
不過這樣的好天氣仍舊不能讓馬車裏的幾位感到心曠神怡,尤其是晏懷風,冷隐直到現在依舊寸步不離地跟在楚越身後,無論他帶着楚越走到哪裏都忠實的跟随,一副不跟到天荒地老不罷休的模樣。
車裏的氣氛正膠着。
晏懷風斜靠着車壁,阖着雙眼正在小憩。楚越悄悄地取出一件衣服蓋在晏懷風身上,晏懷風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睡。
楚越知道晏懷風因為冷隐的緣故不高興,沒出聲兒,只是靜靜地看着晏懷風的睡顏出神。曾經他想過,一旦晏懷風知道了自己對他的感情,一定會趕走他,或者殺了他。
可如今晏懷風分明聽到了他在暗月宮說的那句話,卻沒有疏遠他,依然讓他留在身邊。只是相處模式與從前一般無二,并沒有半分差別。
這讓他感覺很忐忑,不知道晏懷風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誠然,他也可以就這樣一直守護着晏懷風,可心底還是有那麽一點小小的不同,他很想知道,對于晏懷風來說,他究竟算是什麽。
他就這麽貪婪地望着晏懷風,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次有沒有這麽好運,能夠從潑天箭雨之下安然脫身,平安終老對于江湖人來說實在是件奢侈的事情。
他要看着晏懷風,多看一眼都好,免得有一天身死情滅,就再也沒有機會。
看上去正在沉睡的晏懷風忽然耳尖微動,驀地睜開眼直起身來,身上楚越給蓋的衣服随着他的動作滑落下來,眼看就要掉到地上。
晏懷風眼明手快地接住衣服放到一邊,也不看車裏其他的人一眼就掀開車簾跳了下去,把駕車的人吓了一跳。
楚越一驚,不知道晏懷風要幹什麽,掀開簾子一句“少主”剛剛湧到嘴邊,他已經明白了晏懷風為什麽要下車。
此處離瀾滄江不遠,已經能夠聽到滔滔的水聲,晏懷風必然是想去祭拜他爹娘。楚越想了一想,雖然暗月宮的餘黨已經被肅清,可他總覺得有些不安心,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如今晏懷風沒有帶上他獨自去了,想來是不想讓一直跟着他的冷隐也跟過去。不管怎麽說,冷隐也算是間接害死了晏清河。
楚越總是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回頭看了冷隐一眼,因為自己的動作,冷隐已經把注意力移了過來,顯然一旦楚越跳出車子,他一定也會跟着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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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越心知肚明這回不能再讓他跟着了,眼看着晏懷風一霎兒就沒了蹤影,楚越回過頭,低聲對冷隐說:“抱歉。”
冷隐擡着頭,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依然沒有說半句話。不過随即他眼前一黑,楚越一個手刀重重地劈了過來,立刻不由自主地癱軟在車裏。
楚越毫不遲疑地跳下馬車,向着晏懷風的方向追去。
車夫只看到身邊一道黑影唰地一下風一樣地不見了,還沒緩過神兒來,又一道黑影唰地一下蹿出去了,把他弄得一愣一愣的。
這動靜雖然不大,以蕭沉和路千尋的耳力卻聽得很清楚,但他們誰也沒打算去打擾他們,況且,蕭沉撐着額頭,看着對面對自己“虎視眈眈”的路千尋,無奈地嘆氣。
晏懷風果然站在瀾滄江邊,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沒有意外也沒有回頭。楚越在他身後站了站,還是走上前,把手裏的衣服仍舊給晏懷風披上。
“少主,入秋了,天涼。”
說着就要收回手,晏懷風忽然一把抓住楚越尚且停留在他肩上的手,一發力把他扯上前,說:“阿越,我現在覺得,晏清河其實對我不錯,他其實,應該沒有很讨厭我吧。”
楚越點點頭,又想到晏懷風應該注意不到,連忙“嗯”了一聲。
晏懷風淺淺一笑,把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拿下來,轉身給楚越穿上,淡淡地說:“自己穿那麽少,本來就怕冷,怎麽這麽大意。”
楚越一時怔了,看着晏懷風近在咫尺的臉龐,還有身上的衣服,明明只有薄薄的一層,其實抵擋不了多少冷寒,卻讓他覺得很暖、很暖。
晏懷風見他有一臉魔怔的樣子,笑着捏捏他的手掌,“怎麽又在發呆了,別學你弟弟那副蠢樣。”
楚越回過神來,“少主其實不殺冷隐已是大恩,都是因為屬下才許他一路跟着……”
“你知道便好。”
楚越低下頭,晏懷風其實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用言語表達,可無論還是今生,只要用心體會,都能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感受到。
楚越去救冷隐,是怕他死了,自己對十四的愧疚會成為他和晏懷風之間的一根刺;晏懷風何嘗不是因為在意楚越的感受,才沒有将冷隐和暗月宮千刀萬剮。
沒有人說什麽,他們已經相當地默契,晏懷風靠近楚越,與他交換一個纏綿的親吻。并不激烈,也不帶一絲情欲的氣息,只是一個單純的、感受彼此存在的吻。
晏懷風的動作輕而溫柔,仿佛害怕碰碎了什麽一樣,讓楚越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被放在心坎兒上的,小心翼翼揣着的珍寶。
直到氣息用盡,楚越才推開兩步,不敢擡頭去看對方的眼神,卻在腳下發現了什麽反射着光亮的東西。他疑惑地撿起來,發現那是一支壞了的珠釵。
晏懷風看到那珠釵的樣式,立刻從楚越手中接過來,放到眼前想要确認一樣細細打量。也許這種陳舊的式樣過去每個女子都曾經有過,但這一支給晏懷風的感覺太熟悉,他幾乎一眼就已經斷定,這是屬于他娘的。
他娘跟他說過,這是晏清河送給她的第一支珠釵,所以她素來很喜歡。盡管之後有了更多更好的金銀首飾,常戴的依舊只有這一支。
可他娘死後,他怎麽找都沒有找到。
“我娘的珠釵怎麽會在這裏?”他自言自語般小聲地問,随即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拿走了,難怪……”
晏清河至死都帶着它,是不是證明他是愛她的?
楚越一聽晏懷風的話,就已經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晏懷風曾經想知道晏清河愛不愛他娘,如今看來,真真是愛之深、責之切。
只可惜人死萬事空,如今說什麽也于事無補了。
“少主,我們去看看門主夫人吧。”楚越輕聲說,然後上前一步,牽住了晏懷風的手。他以為晏懷風會甩開他,但是沒有。
晏懷風小心翼翼地把珠釵放入懷中,反手包覆住楚越的手,牽着他向聖門的方向走去。掌心的溫度一冷一熱,彼此影響,交融在一起,到最後剛剛好。
楚越還是總是下意識地落後晏懷風一步,而晏懷風總是輕輕一扯,讓兩個人并肩行走。到最後,楚越終于習慣了,不再堅持。
後來晏懷風回想起來,總覺得這一段路,是他走過的最溫暖平和幸福愉悅的一段路,可如果能再次選擇,他一定不會再次去走。
聖門依舊是那副被大火燒盡的模樣,只有斷壁殘垣,和無法散去的頹敗味道。晏懷風在娘親的墓前将那支珠釵放下,然後下跪磕頭。
“阿越,你也來拜拜我娘吧。”
楚越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有動,直到晏懷風回頭看他,才知道晏懷風是認真的。
晏懷風對他伸出手,楚越遲疑了一下,才在晏懷風身邊跪好,用力地磕了幾個頭,說:“夫人您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少主的!”
晏懷風還沒說話,忽然感到身後一震,身上立刻一僵,半點兒都動彈不得。身邊的楚越同樣也沒能幸免。
這裏竟然有埋伏?!究竟是誰?!
小石子落地的聲音傳入耳中,随即從廢墟裏轉出一個衣衫褴褛的身影,臉上帶着陰測測的笑意,一臉瘋狂的神色。
盡管落魄如斯,晏懷風和楚越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個男人,竟然是沈玉!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以晏懷風和楚越的武功原本不該那麽容易遭遇暗算被點穴,可一來他們剛剛解決了暗月宮,放松了警惕,二來在青蘿的墳前,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祭奠亡人之上,誰知道會有人藏在聖門的廢墟裏。
沈玉看上去比當初的冷隐還要瘋狂,明明只有一張臉,臉上卻糾結地閃現出憤怒、不甘、欣喜、怨毒、快意等等種種神色,眼神不見半分清明。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成為漏網之魚的,他一直躲在這裏,等着……等着現在這一刻!
沈玉一腳踹向晏懷風,看着這個從前高高在上的聖門少主倒在泥地上,得意地嘎嘎嘎怪笑起來,壓着嗓子說:“少主大人,你終于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在這裏等看好久?”
“你還想做什麽?”晏懷風雖然以極其難堪的姿勢倒在地上,可言語神情還是那麽從容倨傲,仍然像是無法沾染一絲泥垢的高高在上的人,這讓沈玉更加憤怒。
“憑什麽!憑什麽那老匹夫一定要把聖門留給你?就因為你姓晏?我沈玉,武功智謀哪一點不如你,怎麽能甘于人下聽你調遣。你以為……”他又踢了楚越一腳,“人人都跟你身邊這只狗一樣聽話麽?”
晏懷風掃了沈玉一眼,“阿越不是我的狗。”
沈玉狂笑了一陣,“不是狗那是什麽?哦,是你姘頭?男人的滋味是不是很好?我倒是很好奇,他身上有什麽讓你愛不釋手了,夜夜壓也不膩煩麽。我做不成聖門門主,嘗嘗你的姘頭可也算是不錯。”
他一邊說着,一邊蹲下來,竟然去解楚越的衣服,眼神中的淫猥讓人不忍直視。楚越狠狠地瞪着他,想動卻不能動,目眦欲裂。
晏懷風眼神一暗,喝到:“沈玉!住手!”
對方顯然沒有住手的打算,用一只手捏住楚越的臉,左看右看,啧啧啧道:“也沒有多好看麽,小倌館裏漂亮的哥兒也不少,晏懷風你的品位可不怎麽樣啊。還是說——這一位的床上功夫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