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眠
一個澡洗了近半個時辰,空氣中暧昧的氣味經久不散,似乎在昭示着這裏剛剛發生過什麽。
楚越臉上的紅暈已經褪去,他安靜地穿好衣服,然後服侍着晏懷風換上幹淨內衣,坐到床上,然後開始收拾滿屋子淩亂的物什。
浴桶中的水在剛剛那一場情事中被灑了滿地,一屋子中草藥混合着男性氣味難以名狀的味道讓他仍有些尴尬,那是淫靡的,縱欲的味道。
招呼小二帶着幾個人把浴桶擡了出去,他們看到屋內情形時那隐約輕蔑的目光讓楚越不自在,卻什麽都沒有做。
他只是目送着他們離開後把門關上,背對着晏懷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來,開始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把屋子稍微收拾幹淨一點兒後,他走到床邊跪下詢問:“少主可要換個房間?”他已經盡力保持聲音如常,卻依然避免不了那一絲明顯的沙啞。
晏懷風似乎非常喜歡聽他無法自控地呻吟,做到最後時幾乎發了狠,每次他咬緊嘴唇無聲承受的時候,對方的手指都會強勢入侵他的唇舌,直到他肯叫出聲來為止。
害得現在他一聽到自己的聲音,就會回聯想到當時的畫面,不自覺地低頭。
晏懷風揮了揮手,“罷了,把窗子開一會兒吧。”
“是。”
楚越走到窗邊,把窗子支起來,外面的歌聲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随着夜風回蕩在天幕之下,已經換過了曲調,聽上去竟有一點哀怨凄涼之感。
回過頭時晏懷風已經躺下了,被沾濕的長發鋪了滿枕,閉着眼睛的模樣溫和無害。
楚越替他鋪好被褥,放下床帏,然後開門退出房間,等他反手想要關上門的時候,床帏之中的晏懷風忽然睜開了眼,目光清迥,沒有半分入睡的跡象,“去哪裏?”
門被輕聲地關上,楚越的聲音變得有些遙遠,卻依舊很篤定。
“屬下守夜,少主安睡。”
楚越離開之後,晏懷風閉着眼睛,手指無意地在被子上摩挲着。身下的床板很硬,雖然這家客棧已盡是天渚城最好的客棧,而這房間也是客棧裏最好的房間,他依然覺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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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緊了被子的一角,感到蓋在身上的被子是如此的冰冷,鴛鴦瓦冷、翡翠衾寒,說的無非就是如此罷。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又怎樣,晏清河從小就教育他,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如果可以,不要信任任何一個人。
就連面對晏清河,他從來都稱呼對方為門主,而無法叫一聲父親。因為晏清河不允許。也許在外人眼裏,他的父親對他寵溺至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們之間的隔閡有多深。
如果言語只是潛移默化的話,那麽娘親的死對他來說是最直觀的體驗。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娘是死在他面前的,被晏清河一掌拍碎了天靈蓋。
就算他娘親只是個埋伏在聖門的暗探,這麽多年相伴換了任何人都應該有點情分,然而晏清河對自己的枕邊人下手時沒有任何猶豫,他甚至讓晏懷風親眼目睹。
晏懷風不可能忘記那一天,溫熱的鮮血濺在自己臉上,紅紅白白煞是好看,來自于那個會溫和地抱着他、唱歌兒給他聽的娘親。
晏清河毫不在意地擦幹淨手,對他說:“晏懷風,你記着,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的父親連一張薄席都沒有留給那個女人,晏懷風的娘是他親手一把土一把土地挖坑埋葬,當年年僅八歲的男孩甚至沒有流一滴眼淚,只是坐在簡陋的墳前,望着天空慢慢微笑起來。
回憶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東西,晏懷風一掀被子,在黑暗中猛地坐起來,想要盡力把腦海中那些黑暗的東西驅逐出去,那些不堪的、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仍舊飄散着血腥味的殘酷過往。
窗戶還開着,些微的涼風吹進來,夜已深,外面的歌聲停了,整個房間寂靜若死。
空氣中歡愛的氣味幾乎已經散去,晏懷風重新躺下來,腦海裏再次浮現的是楚越情動時滿臉紅潮的隐忍表情。
楚越此刻在客棧的屋頂。
他展開身體貼在瓦片之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與夜色融為一體,不再像個活生生的人。盡管剛剛還在晏懷風的身下承歡,他依然記得自己的身份,是影衛而不是其他。
月亮很明亮,相對的,星星就要暗淡得多。這是一個略微悶熱的夜晚,躺下來終于些微放松的人終于感覺到全身上下那種酸疼無比的感覺,還有某個難以啓齒的部位傳來的疼痛。
感覺就像是全身都被馬車碾過了一遍一樣,意外的是,原本身體裏“浮生夢”的毒性帶來的銳痛在這種酸麻裏反而減輕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作用。
他調整着呼吸,聆聽附近所有的動靜。
風聲、蟲鳴、流浪的野狗野貓……忽然,他聽到了某種異乎尋常的響動!
閉上眼睛,将聽力提高到極致,他可以肯定,那是幾個人在暗夜裏潛行。他們的輕功非常不錯,只是偶爾會發出一點點聲響,從四面八方開始彙聚,似乎有着共同的目标。
正南方向。
他重新睜開眼,紋絲不動。只要不是沖着晏懷風來的,他一概不會去插手,無論這些人有什麽企圖,都由他們自己去解決。只是……他想了想,悄無聲息地躍下屋頂。
晏懷風的呼吸平穩而悠長,像任何一個香夢沉酣的人一樣,被子蓋得并不嚴實,有一大半都落在了床外。
喀嗒一聲,窗戶有一瞬間的搖晃,黑影從窗外滾進房間,再沒有發出一絲響動。只有窗棂微微晃動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晏懷風依然安安穩穩地睡着,任由那黑影慢慢走近了床前。沒有人看到,他被子裏的手,已經開始運起內力,時刻準備着與床前的人動手。
兩個人靠得越來越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萦繞心頭。晏懷風不動聲色,心裏卻是一涼。那種味道再熟悉不過了,那個人剛剛被他抱過,來的人竟是楚越。
他想幹什麽?
晏懷風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手在被窩中慢慢緊握成拳。
近了,越來越近。晏懷風在猶豫,要不要在對方發難之前先發制人,還是再等等看對方究竟有什麽企圖。
楚越伸出手。
就在晏懷風準備反擊的時候,那雙手拎起了一多半都掉落在地上的被子,輕輕地給他蓋好,最後還掖了掖被角,把他露在外面的肩膀給裹嚴實。
被子裏握緊的雙手慢慢放松,晏懷風怎麽也想不到,楚越大半夜回來,竟然是給他蓋被子。印象裏除了早逝的娘親,從未有人在生活起居上這樣精心照料過他。
晏懷風忽然睜開眼,一把拉住了楚越正要收回去的手。
“阿越。”
“屬下驚擾了少主。”
晏懷風不答,一把将楚越整個人都拉上床,燭火早已熄了,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對方并不怎麽好的臉色,他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拍拍身側,“阿越,休息吧。”
楚越眨了眨眼,似乎沒有聽懂晏懷風的話,卻也不敢擅自掙脫晏懷風的手,只是認真地說:“屬下必須确保少主的安全,少主不必憂心,守夜也可以休息的。”
晏懷風不再說話,只是伸手一扯,徑自把楚越扯上床,按着他躺平,才笑道:“這樣守着不是更安全?”然後自己也躺下來,掀開被子把楚越整個人都裹了進來,摟過對方的腰身,輕輕拍着他的背。
“睡吧,明天只怕不好應付。”
楚越無法掙紮,在僵持了一會兒後,終于躺平了身子,慢慢地閉上雙眼,盡量忽略晏懷風放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帶來的奇異觸感。
身下的床鋪很軟,讓人忍不住想要沉沉睡去。大概是整個人終于有了片刻放松的緣故,那些酸麻與疼痛反而瘋狂地反噬起來,叫嚣着每一塊肌肉都需要休息。楚越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累了。
他們都是第一次在休息時與另一個人靠得如此之近,呼吸交融。
晏懷風像獨行的狐,莫測又多疑;而楚越是一匹孤狼,悍勇卻忠誠。他們習慣了只有自己的世界,這種相擁而眠的經歷從未有過,竟奇異地讓人安心。
晏懷風摟着楚越,感受到對方與自己相若的體溫源源不斷的傳過來,這樣世俗的溫暖他從未擁有過,這麽多年獨自在暗夜裏輾轉,也許,這一回真的能抓住些什麽?